《[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82、滢水燃溪·二

　　小狼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那个和他异口同声的人。他缩在角落里，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盔甲，看起来是个英俊挺拔的将军，这个年纪所有的小男孩都会喜欢的那种。
　　但小狼偏偏不怎么喜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素昧平生。
　　第一眼看见就不喜欢，不，在第一眼之前就不喜欢，简直是感觉到这个人存在的同时就不喜欢了。
　　于是他瞪了游照野一眼，把脖子扭到另一边，尽量不看他。
　　游照野十分震惊，觉得自己小时候比记忆里还欠揍。
　　这也就是看他现在没劲揍他。
　　叶锦焰愣了愣，左右看看两人，道：“没有水，你们怎么生活下去？”
　　小狼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说：“本来就活不下去了，很多人都被烧死了。”
　　叶锦焰吃惊地又转头看向游照野。
　　“娘亲说去找水，可是我们都知道找不到。”小狼又说，“我跟着她爬到山顶，后来山顶塌了，我掉下来……”
　　说到这里，他怔住了，抬起手来，看了看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
　　“你娘亲去找水了？”叶锦焰问，“你是跟她一起掉下来的吗？那她现在岂不是也有危险，我去找她吧。”
　　“不用了。”小狼低声说，后半句话带着哽咽，“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山洞里一片寂静，接着，响起了男孩压抑的抽泣声。
　　从这孩子有限的表达里，叶锦焰一时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次回头看游照野，那鬼却石化了似的根本没反应，搞得他愈加摸不着头脑，只好过去抱着小狼轻声哄他，不知过了多久，小狼哭得倦了，便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把小狼安顿好，叶锦焰轻手轻脚走到游照野身侧坐下了，这么一段时间过去，消失的手臂真的长出了一点，叶锦焰仔细看了半天，在心里暗自揣度着按这个速度要多久才能恢复原形。
　　游照野一脸冷酷地仰着头说：“两天。”
　　“啊？”叶锦焰被他忽然的开口吓了一跳。
　　“两天差不多。”游照野说，“你不是在盘算我这只手什么时候能长回来吗？”
　　“嗯……哦。”叶锦焰讪讪地收回了目光，过了一会又道，“这座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很多人都被烧死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里一天比一天热，水也都干了，山上冒出各种火坑，人掉进去就会被烧死。”游照野平铺直叙地说。
　　叶锦焰回想了一下来这里一路上的地貌，和这里异乎寻常的高温，内心觉得诧异极了，虽然他也到过许多气候反常的地方，但这座山似乎跟那些都不一样。
　　它太奇怪了，奇怪得仿佛不似这世间之物。
　　刚开始听游照野说这里炎热，他还以为是对酷暑的形容，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叶锦焰问：“伏牛山是在什么地界？”
　　“离天策府不远。”游照野回答。
　　“那不应该啊……”叶锦焰蹙眉道。
　　游照野看着他，道：“你也觉得这里不像人间，是吧？我刚开始也怀疑是九天兵鉴里的幻境之类的，但那阳光照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这里真的是那个曾经的伏牛山。”

　　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秘境，不是遗落在时间罅隙里的幻象，他们的确回到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座难忘的山里。
　　叶锦焰觉得游照野的话里好像藏着许多故事，想了想，问：“你娘亲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游照野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答。
　　就在叶锦焰以为不会再有回答了的时候，他说话了：“她去找水。我们的山洞里还有很多更小的孩子，没有水，很快就会死。但是她再也没有回来。她被魔鬼杀死了。”
　　“魔鬼？”
　　“山上到处都是魔鬼。”
　　叶锦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这是一句对于残酷环境的比喻，还是确有其事，便问道：“那你见过他们吗？”
　　“是啊，我见过。”
　　游照野说完，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什么时候见过？
　　又是什么样子？
　　再往下问这些问题，他就回答不出来了。奇怪。

　　好在叶锦焰没有问下去，他站起身准备往外走，道：“我出去看看，你和……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游照野反手就拽住了他：“别去。”
　　叶锦焰问：“为什么？”
　　“都告诉你了，外面有魔鬼。”
　　“小狼还受着伤，没有水他怎么能好？”
　　“他怎么都能活的，你不用管他。”
　　“那我呢？没有水我早晚也要死在这里啊。”
　　“……”游照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依然拽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叶锦焰忽然冒出了一个堪称可笑的想法，他看着游照野的眼睛说：“喂，死鬼，你该不会是——在害怕？”
　　游照野立刻撒手了：“没有。”

　　叶锦焰笑笑，道：“没关系，不找就不找吧，等他醒了，我们下山找个地方先休整一下。”
　　“不行。”游照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座山出不去的。”
　　话出了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出不去呢？他明明后来被季松带回了天策府。
　　可是他又的确记得伏牛山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没有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
　　他们是一群被抛弃的生命，伏牛山让这抛弃来得彻底而久远。
　　“呃……什么？”叶锦焰问。
　　伏牛山是出不去的。根深蒂固的想法，仿佛刻在他的灵魂里，无从反抗。
　　游照野又不说话了，只目光坚定地瞪着他，这么对视了一会，叶锦焰放弃道：“好吧，等一会。等到晚上，我们一起出去？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等死吧。”
　　游照野思考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叶锦焰便又坐了回去，偷偷观察着身边这只鬼。总觉得自从踏入这个地方以来，游照野就变得不一样了，他好像在恐惧着什么庞大的、未知的力量，那力量就潜藏在这座山里。
　　会是什么呢？当然，这座山本身就够可怕的了，如此恶劣的环境，即使是在这里长大，也很难对它产生亲近之感吧。
　　但是这件事听上去也太可笑了。九命游龙啊，活着的时候尚且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战魂化鬼，人世间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一场笑谈，又有什么值得畏惧？
　　山上到处都是魔鬼。
　　他这么说。
　　这是有人告诉他，使他深信不疑的，还是他亲眼所见？
　　游照野早就发现他自以为很隐蔽的窥视了，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闭上眼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