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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贺华岁·三 ...

  •   叶锦焰说,他是在等。
      等什么呢?
      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什么九天兵鉴能给藏剑山庄带来诸多好处,虽然是事实不假,但这绝对不可能是他在“等”的原因。
      游照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这完全是他的鬼话。
      但是,若说是在等,的确,他很有可能是在等待什么。
      等一个人到来,还是等一件事发生?
      应该是在等待一些可怕的东西吧,游照野心想。
      不然,他的身体为什么颤抖得这么厉害?
      游照野手中一空,没拉住转身离去的叶锦焰,他也没再追上去,就这么看着人步履匆匆地上了楼,消失在视线里。
      还是不对啊。叶锦焰说过,他没这么容易死,他还有藏剑山庄要管的。
      那他这样尽职尽责地折磨自己是为什么呢?

      听雨楼的夜晚平安祥和,或近或远地,能听到山庄里值夜弟子轻声的交谈,还有剑庐那边隐约飘散过来的打铁声。
      游照野慢慢走出了中庭,沿着青砖铺就的小路在附近游荡,恍惚间发现,自己离枕戈待旦的岁月真的是已经很远很远了。
      斩尽宵小,便是大唐魂在处。
      季松说,宁可为了自己想要的世界而战斗至死,也不要活在这个不想要的世界里。
      那现在,我双目所见,双耳所听,是我们曾经想要的世界吗?
      是我们为之战斗一生,而且也真的付出了生命的那个世界吗?
      游照野很想问问季松。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是不大乐意见到对方的,惯常连句礼节性的客套话都欠奉,但他此时却很想见见那个死老头子。
      季松死在冬天。
      大致是一个像今天这样寒冷的冬日,不,应该还要更冷一点,再往北走就要到雁门关了。像很多青史留名的将领一样,他战死沙场,于山水间埋骨,走得忠肝义胆。
      游照野试图回忆起关于季松死亡的更多信息,但是没有了。仔细想想,好像在季佩瑶墓前那一场对饮,就是他们生前见过的最后一面,从那之后,季松拖着伤病累累的身躯,越战越勇,越走越远。
      吕绍光等人说再多的闲话,进再多的谗言,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了,他再也没回过长安。
      他好像顺着他所有朝中对手的意,专心致志地成为了一把游离在外的利刃,所向披靡地一路向北杀过去,送回来生命中最后一沓捷报,然后戛然而止。
      那后来游照野倒是还替他去过一次长安,还好他已经不大看得清东西,不用直面那些令人作呕的面孔,更不必听见他们惺惺作态的扼腕痛哭。
      临走的时候,他倒是很奇怪地,看清了一位不记得名字的季松昔日同僚对旁边人说话时嘴唇开合的幅度。
      那个人说:“季松真是疯了。”
      游照野深以为然。可不就是疯了吗。

      季松确实是疯了,当一个人以战斗的方式挥霍生命的时候,挡在他面前的人都会觉得可怕。
      说来奇怪,天策府活得好好的时候,多得是人想要过去踩上一脚,等到了濒死之际,却也多得是人要给它续上点香火,内忧外患的时机,倒还惊动天子特意分了些精力出来处理这事。
      那时候游照野已经是名动天下的九命游龙了,他身在军中不闻杂事,也是直到死了这么多年以后,才从叶锦焰口中得知当年他的故事是如何流传于街头巷尾,从说书先生口中出来,就成了传奇,也难怪那一年兵部派的人来说,将军对于大唐意义非凡。
      原来是这么个“非凡”法。
      人们不知道他成了个半瞎的聋子,不知道他多少次走过鬼门关。当他满身鲜血地爬回来时,早已成了恶鬼,而非神将。人们相信着他无往不胜,不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倒下。
      “那就让他永远也别倒下。”不知是谁这样向天子进言道。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洛阳前线再一次出现了大名鼎鼎的“九命游龙”骁勇善战的身影,他耳聪目明,气势恢宏,搭弓射箭的身姿完美如天人一般,在场兵卒无不深受鼓舞,士气大振。
      洛阳城内外的百姓也都欣喜异常,奔走相告。
      “听说了吗?游将军回来了!”
      “听说了吗?有九命游龙在的话,洛阳被收复指日可待啊!”
      “听说了吗?九命游龙可是在城外连斩数十人呢……”
      听说了吗?
      游照野听不见这些了,本该奉旨在长安悉心养伤的他换了身战甲,随身带着季佩瑶给他做来备用的最后一只水晶镜片,趁夜而出,策马西行,身后跟着倾巢出动的天策府。
      一夜之间,天策府走得干干净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征。

      叶锦焰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久久不能平息,冷汗不断向下流淌,恍惚间好像是刚从浴桶里踏出来似的,游照野伸手拉了他一把,没有拉住。
      真的是疯了,他居然梦见自己一回头,游照野气若游丝地对他说:“救救我。”
      太可笑了,游照野怎么可能这样说话啊。
      梦里的九命游龙,气宇轩昂,两只眼睛完好无损,看起来还能再战三百场,怎么看都不大像是需要人救的样子。叶锦焰觉得这个梦太荒唐了。
      这时,他听见有人在楼下叫他。
      估计是来了很久了,中气十足地在那里喊着,焰哥哥。
      叶锦焰抹了把脸上脖子上的汗,起身披衣。楼下的人不是赵晗就是恶意模仿赵晗的乐黄泉,但是他要模仿的话也不该连喊十几声还兢兢业业地用伪声,那应该就是赵晗本人了。
      披着衣服往外走,推开窗一看,果然是赵晗。
      他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与叶锦焰四目相对。
      细雨飘散中,叶锦焰忽然心头巨震,几乎站立不稳。
      “焰哥哥……”赵晗看着他,又叫了一声。

      是除夕了。茜草知道叶锦焰的习惯,这几日便不再着人拦着赵晗往这边走,他也一大早就欢欢喜喜地一个人跑来了,这些年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叶锦焰握紧了窗沿,盯着赵晗看,依然面无表情,眼底却有波光闪烁。
      赵晗叫了这么一声后,看着他的眼神变了几变,最后又恢复了那个有点疑惑的样子,说道:“奇怪,我,我想跟焰哥哥说、说什么来着?”
      他抓了抓头发,发现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幅对联,笑逐颜开地说:“对了,我来给,焰哥哥,贴、贴春联的呀!你,你快……下来吧!一,一起!”
      叶锦焰道:“你手上那幅都被雨打湿了,一会再叫人拿一幅新的来贴吧。”
      赵晗看了看,虽然雨不大,但手中的春联确实已经被淋得有点洇开了,原本遒劲的笔墨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不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进来吧。”叶锦焰说着,关上了二楼的窗户,转身下楼,“我给你擦擦头发。”
      赵晗美滋滋地应了一声,总算踏进了这平时对他来说算是禁地的听雨楼,在椅子上坐好了乖巧地等着。
      叶锦焰拿了帕子来给他擦脸,又重新梳了一遍他玩得乱糟糟的头发。

      赵晗把湿掉的春联放到一边,想了想,忽道:“焰哥哥,好、好久没有和,焰哥哥一起,去吃……馄饨了。”
      叶锦焰拿着木梳的手一抖。
      赵晗没有感觉到,兴冲冲地说:“现,现在……去吧?”
      叶锦焰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手上有条不紊的动作,问:“我们上一次去吃是什么时候?”
      “好久了!”赵晗立刻说,顺便撇着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委屈,也没想起来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叶锦焰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叶锦焰努力抑制了声音里细微的颤抖,道,“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再吵着要去了呢?”
      “嗯……”赵晗皱起眉思索着,直到叶锦焰给他束好头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忘、忘记了,吧?”
      他转过身满脸期待地看着叶锦焰。叶锦焰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对自己梳的头发十分满意,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说:“好,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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