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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雨跳歌残·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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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黄泉被符恬大力拽了出来,才发现自己仍在那座秘境的山谷里,谷中的浓雾似乎消散了些,举目四顾,能看到周围大片绿草茵茵,但再远处的景象依然隐没在雾气中。
而他们正站在一座高耸的石台之上,这座石台伫立于山谷角落。乐黄泉举目四顾,只见东南方向那浓重的雾霭中,似乎隐约有一簇极盛的金光,莲花般地在暗夜里开启,照亮了一方天地。
至纯至正的密宗佛法传人才能祭出的金莲闪现,光耀四野。
“不知这是个什么妖法……”乐黄泉咳了两声,不适地摸了摸胸口,感觉从那幻象中脱出的时候受了些内伤,“看样子那位大师也脱困了,需得尽快去找叶锦焰他们才行。”
符恬按着他的肩膀,制止了他要迈下高台的动作,道:“静坐。”
“不行,我……”乐黄泉一抬头,看见符恬的眼神,顿时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
他在幻象里看到的是符恬死前的场景。
如果不是如今站在他身边的这个符恬出现,他或许永远也跨不出那一步来,至今仍在那困境里兜兜转转。
这个人他跨不过去,唯一能帮他跨过去的,是这个人本身。
祁师师敛下神色,拔剑出鞘,严阵以待,整个人顿时沉静下来,丝毫不见方才那略带慌乱的少女模样。
道决周身三十六道金色佛印轮转,眉间隐现黑色,他垂眼盯着地上那群吸血蝙蝠的尸体,缓缓收起手中金光余韵未消的禅杖,理了理凌乱的袈裟,面不改色地在已经被蝙蝠血浸染得污浊不堪的高台中央坐了下来,闭目调息。
随着祁师师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法王阵中央的阵眼缓缓打开,翅膀扇动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响起,很快,一只弯曲得有些诡异的翅膀率先跃出了高台。
祁师师的非鱼双剑同时袭向这只通体雪白的吸血蝙蝠两边翅膀,黑夜之中,剑光闪现,混浊的蝙蝠血溅在火红的外衣上,那颜色在雾中竟格外鲜亮。
这熟悉的场景,不过是那一年道决在西南悟道时,他们二人闯过的蝙蝠窟。
那个时候,他们都陷在心魔之中不得脱困。道决身上有太多邪祟压着,无数亡魂——他臆想中的亡魂——不分昼夜地在他脑中惨叫。
而祁师师初经丧乱,为了调查使灵龟岛沉没的元凶背井离乡,这时胞姊祁念念新婚燕尔,得了消息正在赶回七秀坊的途中,但祁师师却不知晓。
就在这一团乱麻的时局中,她却和一个有皇家血统的少林僧人忽生情窦。乱上加乱。
这又如何呢?人在遇到不计其数的麻烦事时,反而能激发出更多的潜能来,斩不断的,一下子变得能斩断了,看不清的,一下子变得能看清了。
不想放下的,该放下的,就都放下吧。
我们早已从情网脱身,而天网地网,又如何能比这一张网更紧?
血雾消散,非鱼双剑入鞘,漫天剑舞的余辉缓缓落定,巨大的九宫棋谷中,三座高台周围的浓雾减退,身在角落的几人抬起头来,依稀能看到山谷正中的天空上,高悬着一轮鲜红血月。
血月之下,大雨倾盆。
那不祥的光芒笼罩着整座太原城,整条千峰路,羽檄交驰,铁衣如雪,曹汝愚俊朗如昔的面庞被雨水打湿,他缓缓地摸了一把脸,手甲都被水浸透了。
美人河上碧波翻滚,祁念念独自逃到了这里,终于支持不住地跪倒在河畔。
血的颜色在天上,在剑上,在眼里,在水底。
在她素白的裙裾下摆,淋淋漓漓,流到了泥土里,流进了美人河里。
孩童稚嫩的声音唱着:“雪吞城,水杀生,美人河里美人惊……”
九宫棋谷里的祁念念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纱,她原本完美无瑕的面庞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一侧嘴角裂开,几乎蔓延到耳后,看起来像是个张口大笑的恶鬼一般。
而她也真的笑了。
“我恨你。”她对曹汝愚说,“你杀了我的儿子,我恨你。”
站在她面前的曹汝愚像是一尊雕像,依然纹丝不动地沉默着。
而那童谣歌唱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祁念念终于发觉了不对。
她猛然回头,发现身后当真有个珠圆玉润的小男孩,边唱着歌,边一蹦一跳地朝她走来。
游照野迟钝地发觉那鼓角声竟然不是幻觉。
但这也怪不得他,谁让他已经听不见了。
直到他被守城的狼牙队长拉扯着拖上了城墙,才看见了城内城外的一片乱世景象。
说来那似乎也是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眼见战争,通常,他都是城墙下那挣扎求生的众人之一。
天际闷雷滚滚,雨越下越大,游照野透过自己那残废的瞳孔,眼见着天策府的大军一步步挺进了苟延残喘的邺城。
然后他在那墙下无数身影中,奇异地看清了季佩瑶的脸。
她像游照野的记忆里一样,英姿勃发地骑在马上,长枪所指,无往不克。
万军之中,她的目光穿越人海,与游照野短暂地交汇了一刹,侧了侧头,那像是在暗示他什么,多年来的默契已经足够游照野捕捉到这一个刹那,他眼珠一转,便瞧见了季佩瑶所指的方向。
披着蓑衣的季松弯弓搭箭,直指墙头。
在背后拉扯着自己的那双手粗鲁地推搡了他一下,游照野一个踉跄,欺近了墙头,半边身子被迫探了出去。
这是恼羞成怒,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么?
游照野咳了几下,笑道:“要我给你陪葬?”
那狼牙队长似乎说了什么,游照野听不见,也懒得去读他的唇语,只轻蔑地回头斜睨着那人,冷冷道:“你还不够格。”
话音未落,一道冷箭撕裂雨幕,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刺进了狼牙队长的眉心。
游照野翻身而起,一脚踹翻了紧跟着扑过来的狼牙守卫。穿透手骨的银锁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分毫影响,多日水米未进也没有让他骤然膨胀的战意削弱半分,那狼牙队长倒下去的时候,脸上还凝固着震惊的表情。
季松压低了帽檐,转身正要回到大部队中,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游照野要跳回城墙上的时候,城门上火炮射击的热浪袭来,直将他掀翻到墙外,被酷刑折磨了这么久,游照野终究体力不支,毫无还手之力地掉了下去。
三丈高墙,万里红尘。
“师兄——!”季佩瑶在提云城外的声音穿越时光,响彻美人河底,传到了邺城外,从高空坠落的游照野那已经丧失听力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