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8、登高意·三

　　乐黄泉的一首曲子还没奏完，叶锦焰就已经打了十几个喷嚏。
　　乐黄泉被他的喷嚏声扰得心烦意乱，差点揪断一根琴弦，不得不停下来：“你这是什么毛病？”
　　叶锦焰捂着鼻子说：“把你的香灭了。”
　　乐黄泉拍桌子：“这是御用的驱邪香！誉满天下！我们门主亲赐名的‘黑白子’！知道一炉有多贵吗？真是焚琴煮鹤！”
　　“太香了，受不了。”叶锦焰说。
　　“你就是那个应该被驱走的邪物！”乐黄泉一边怒吼一边把香炉往后一推，“甜甜，把这东西拿到隔壁去，晚上我自己用。”
　　符恬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端着香炉出去了。
　　叶锦焰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那身着玄甲的人离开的背影，揉了揉额角，道：“继续吧。”

　　这次归位由于种种原因，他受损的神识里也连带着丢了些记忆，但这倒不太打紧，随着日子一点点过，总会慢慢想起来。
　　譬如说，今日见到了总是站在乐黄泉身后阴影里的符恬，他才想起来关于这个人生前的事情。
　　符恬原本隶属雁门苍云军。广德二年伊始，原本就在风口浪尖上逐渐衰弱的苍云军就正式解体，而他被分配到了淮南一带的部队里。
　　想来他和乐黄泉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认识的。
　　后来，符恬在一场水患里参与救灾，意外溺亡，又被乐黄泉收做了鬼使。
　　这些，都是他以前零星从乐黄泉口中听说的，生前他未曾有幸见过这位将士，之后因为和乐黄泉有些私交，倒是每次都能看见这个影子一般的存在。
　　符恬总是穿着那身苍云的军装玄甲。
　　可是苍云这两个字曾经代表过的含义，正如天策一样，已经被岁月侵蚀，消散在滚滚尘世之中了。

　　“啊啊啊！”门外忽然传来赵晗的声音，乐黄泉的琴音又无奈地停了下来。
　　“赵晗哥，不能进！这是乐前辈的房间，不……”茜草的劝阻声跟着赵晗的脚步越走越近。
　　“焰，焰哥哥，在……在这！”赵晗不依不饶地要冲过去敲门。
　　“公子不在！”茜草使了个眼色，让候在门口的几个小厮一同过来拉赵晗，“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怎么会在乐前辈这里？倒是你，还有伤在身，不如回去好好静养吧。”
　　“啊啊在！”赵晗哪里是这几个小孩子能拉动的，又要往前冲。
　　叶锦焰连忙冲乐黄泉眨眼。
　　乐黄泉为难地看着他。
　　叶锦焰一面收敛气息，一面用唇形催促道：快！
　　乐黄泉叹了口气，将衣领扯开了一点，道：“哎呀——公子不要闹我啦——”
　　门外一群人同时僵住了。
　　乐黄泉开口吐出的声音，竟然是个纯纯正正的娇艳女声，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这竟然是出自一个七尺男儿之口。

　　赵晗挠了挠后脑勺，面露困惑之色。
　　叶锦焰听得外面顿时鸦雀无声，颇为满意，又对着乐黄泉比手势：继续！
　　乐黄泉无奈道：“呵呵，你说不闹就不闹，那本公子多没面子。”
　　这回用的是他的本音。
　　叶锦焰转了转眼睛，伸手一推墙角的花瓶，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随着这声异响，乐黄泉适时地模仿女声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面无表情道：“哎呀，公子真坏，奴家都被撞——疼——啦——”
　　赵晗的脸跟着他那一波三折的尾音飞速地变红了。
　　几个小厮清嗓子的清嗓子，看天的看天，场面好不尴尬。
　　乐黄泉紧接着又换回了本音：“呵，是吗，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好一场打情骂俏的戏码，光是让人听着，活色生香的画面就跃然眼前……
　　赵晗转身就跑。
　　茜草的声音远远传来：“赵晗哥，你慢点！哎……小宝……你看着点他……”
　　叶锦焰侧耳细听了片刻，回过头来对乐黄泉比了个拇指。

　　乐黄泉整了整衣领，又紧了紧头上的抹额，十分鄙夷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怂？昨天不是还威风得很吗？见见自家弟弟怎么啦？”
　　叶锦焰充耳不闻：“你这手绝活还真是好用，当初皇上只收你做个尚书郎，真是屈才。”
　　“对对对，要不是我要回家守制，现在就官拜宰相了——快得了吧你，我也就会写点穷酸句，当侍郎就算是便宜我了。”乐黄泉翻了个白眼。
　　“守制？”
　　“哦，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吧……祖父前些日子病逝，家里刚忙完丧事。”
　　叶锦焰一怔，低头道：“抱歉。”
　　“行啦，生老病死嘛……”乐黄泉摇了摇头，道，“说说你吧，你这心剑……到底怎么办？”
　　叶锦焰看着他，神情复杂。
　　这么一看，他忽然觉得，乐黄泉的样子真是变得太多了。
　　但是仔细想想，又好像没怎么变。

　　第一次见乐黄泉是在那一年的名剑大会上。
　　那是藏剑山庄举办的最后一届名剑大会，最后拔得头筹的似乎是一名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客人，叶锦焰对他已经印象模糊了，可见着实是不怎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这场大会上结识了一群年龄相仿的友人。他们在当时作为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是不参与正式的品剑比试的，只在专门开辟的秘境场地内进行切磋。
　　当时叶锦焰与那七人西湖初见，是名剑大会举办的开试彩头——让小辈们各自站在不停歇的游船上绕湖击花，最后收集所有正中花心的暗器论排名，而他们恰在红榜占据前八名。
　　在后来延续月余的切磋日程中，八人渐渐相熟起来，登峰玩月，湖心把酒，临风对诗，竹林比剑……
　　八人的武功才学，无不是万里挑一。因为名剑大会给这些小辈开辟的场地设在扬州，故此当时江湖人称之，扬州八俊。
　　真是年少轻狂。但是，委实快活。
　　现在这八人中有的已失踪多年，有的已在年华正好的时候溘然辞世……
　　如今细细点检，可与语人又有几何？

　　至于乐黄泉，他大概是这几人里唯一走上仕途的人。名剑大会结束后不久他科考中举，在殿上词性大发，提笔而就，连写十二首临江仙，立刻征服了极重人才的代宗。此事后来被传为佳话，人赠雅号江上状元，而他自己似乎也挺中意这个称呼，干脆改号为江上居士。
　　叶锦焰看着因为丁忧身着素色衣袍的乐黄泉，心想，怎么就那么快呢？
　　一眨眼，人就都走散了。
　　“还能怎么办？”叶锦焰说着，往后一倒，干脆要躺在地板上，“我又不……啊！”
　　他身后居然不知何时多出来个人！
　　他惊叫一声，剖夜咔啦一响，眼看就要出鞘，被一双手按住了：“鬼叫什么？”
　　叶锦焰惊魂未定地从游照野腿上爬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游照野还未说话，乐黄泉先开口了：“有一会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叶锦焰不可置信地瞪着游照野，“别老神出鬼没的，吓死人！”
　　“是你大惊小怪。”游照野盘腿而坐，伸手摊平，掌心里放着那本散了页的点鬼簿，“先不说心剑如何，来说说你这些年做的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