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48、风声边界·三

　　乐黄泉平生也是很少接触这种说话风格的人，当即怔了一怔，符恬可听不得有人对他语出不敬，当啷一声响，□□已经拿了出来。
　　“怎么，”那姑娘说，“自己还没找着地方，想先在我这里送死？”
　　乐黄泉忙不迭地又去按符恬：“姑娘见笑，他有点冲动，别介意。”
　　她微微抬起头，视线在他们俩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道：“来这找什么？”
　　乐黄泉道：“姑娘可是要为我们指路？太好了，太感谢你了……”
　　“啧。”就听这姑娘颇为嫌弃地说道，“废话恁多，一看就是朝廷出来的伪君子。”
　　当啷——
　　伪君子乐黄泉为了按住符恬冒了满头的汗。
　　那姑娘又瞧了符恬手中的刀一眼，无所畏惧地说：“还有你旁边这个，死了还不消停，看这样子就知道是怎么死的。”
　　“……”乐黄泉问，“你还能看出来他怎么死的？”
　　“显然是自找麻烦被自己坑死的。”姑娘理所当然地说。

　　符恬此时听她信口编排自己生前故事，却没什么表示，反而因为又被乐黄泉按了一把，□□缓缓收了回去。
　　乐黄泉忍着心头的不适，又仔细看了看那姑娘，她气势十分坦然，好似浑然不觉自己如今的外表有碍观瞻，即使用那喑哑的嗓音说话也说得流利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似的。
　　好像……就好像已经这样生活了几十上百年。
　　按理说，这人妄自评论符恬，他理应感觉不悦才对，但他却没有出言反驳，一是因为她刚才那话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不算冤枉符恬，二是她给他的感觉莫名熟悉。
　　不是来自于她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和声音，而是……更深层的东西，更难以言说的东西。
　　可能是无法更改的语气，周身的气场，走路的姿态，抬头的动作，他说不上来，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有可能，那让他对这个才碰面的姑娘产生了非常奇怪的熟悉感。
　　也许在她中毒之前，进入这个秘境之前，他们曾经相遇过吗？
　　乐黄泉这样想着，于是问道：“姑娘，狭路相逢也算是有缘，在下长歌门乐黄泉，不知姑娘芳名？”
　　那姑娘说道：“我不记得了。”

　　乐黄泉微微一怔：“啊？”
　　“我不记得了。”她说，“名字，出身，过往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可能再过一会也不会记得你，我现在什么都记不住。”
　　这很像坊间传言中的失魂症。
　　被天一教下毒的人症状五花八门，什么离奇的病症都可能出现，若是像她描述的这样也并不奇怪，甚至她这可能还算是情况好的。
　　不过她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语气却稀松平常，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乐黄泉本来还想接着问她这模样是不是被天一教所害，听她这么说，却又问不出口了，语塞片刻，道：“那你方才还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即使问了，你也记不住啊。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我们指路。”
　　她说：“如果你们是找不到路的话，那还不如让我试试。”
　　乐黄泉：“试试？”
　　“毕竟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比你长多了。”她说，“而且，运气好的时候，我偶尔也能想起来一些东西。”
　　她转过身，野兽般长而尖利的指甲在灯笼柄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来吧，看看你们的运气怎么样，也许我能把你们带到想去的地方。”
　　灯光给她青黑色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晕影，那背光的剪影行走的姿态依然挺拔，看起来就像是个年华正好、出身高贵的大户人家小姐。
　　可她的背影看上去又如此孤独，像是偶然地掉进这里，从此便在这个秘境孤身一人，日复一日地穿行于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洞穴里。

　　叶锦焰手里的卵石忽然自发地动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掌心，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看向有了反应的《地》之章。
　　“这么快。”游照野感叹道。
　　这时丝绸之路难得的是个晴朗的夜晚，弯月倒悬在他们头顶，脚下细碎的砂砾挨挨挤挤地靠在一起，沙漠四处偶尔还会出现些细微的动静，像是破土而出的种子，又或者急忙溜走的蜥蜴。
　　但叶锦焰知道那只可能是藏在沙海中的鬼蜮。
　　《地》之章在空中悠悠旋转着，散发着浅淡光泽，与这里的月光毫无缝隙地融合在一起。
　　他抽出剖夜剑，剑光斗转，裹挟着暴风击向半空中那颗看起来莹润无比的卵石。
　　九天兵鉴受到震动，光芒大盛。

　　“这些秘境的所在之处，都是经我反复测算过的。”赵涵雅说，“这个局分为两部分，第一，取出里面被转化为力量本源的九天兵鉴，使秘境自然坍塌；第二，坍塌后的秘境，就是天命之局里真正的棋眼，这时，再利用九天兵鉴这个本源的力量找到维持棋局运转的核心，将其破解，从而摧毁它。”
　　她挥了挥手，珍珑池下水波荡漾的地图里，六个秘境的位置发出了红光，被显眼地标注出来。
　　她指着那山脉走向都格外清晰的地图说：“看到了吗，这与之前被啃噬的龙脉互成镜像。”
　　游照野和叶锦焰探头去看，当然谁也没看出来，于是都摇了摇头。
　　赵涵雅却看也没看他们俩，兀自道：“毁了棋眼，还怕周围的棋子毁不掉吗？与其让龙脉这样苟延残喘地延续下去，不如彻底改变它，我们来建一条新的。”

　　人偶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忽而看天，忽而看地，脖子几乎没有一刻不在转，荀重终于忍不住问道：“太素，你在找什么？”
　　“啊，我在……欣赏。”人偶说，“把上古秘境拖到这个局里的前辈，真的很厉害啊。”
　　他们正经过一条小巷，楼兰古城就是一座天然的迷宫，城里弯弯曲曲的城墙几乎都有几丈高，但却很薄。
　　走在这里常常能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些令人不愉快的声响，比如现在他们听到的，类似野兽咀嚼骨头的声音。
　　更令人不愉快的是，那发出吞吃声音的其实不太像是野兽，而更像是人。
　　离那声源处远了些后，荀重才道：“为什么说她厉害？”
　　人偶说：“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与眼界，能与天对弈，这局棋太艰险，也太巧妙了，她眼中要同时看得见过往与将来，也要看得见生机与死亡。”
　　荀重道：“你说的就是天眼吧，你不是也有这样的本事么？”
　　“可是我就做不到。因为，”人偶说着，转过头来对他笑了，“我眼中只看得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