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44、往生前夜·四

　　遮天蔽日的黄沙令人辨不清方向，叶锦焰原本以为他们起码要花上几天时间来定位变动后的丝绸之路入口，没想到游照野一脸自信地带起了路，走了不久就找到了地方。
　　叶锦焰抹掉脸上的沙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游照野平静地说：“我们最后一场战争就是在这里。”
　　叶锦焰一个激灵站得更直了：“是了，一直有传言说九命游龙最后的升天之处就是在……！”
　　在这里。
　　他没有说下去，看着游照野的目光却陡然变沉了。
　　丝绸之路不远处与回纥、蒙古交界，有座山叫贺兰山，那是传说中九命游龙失踪的地方。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一直有意无意绕开了的一个话题，他们平时什么都聊，说书先生口中神乎其神的几场战役，游照野在天策府的生活，军营里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只是不说这个。
　　人们总是这样，好像不说就可以假装没有发生，既不会遗憾，也不会痛苦，可是有朝一日掀开来，那伤疤还是崭新如故。
　　“嗯……不是在这里。”游照野说。
　　叶锦焰看着他。
　　游照野说：“我们最后一次出征，过了长安一路向西，那时候，整个天策府只剩下我一个将军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战略目标，就是想杀光他们。一路走，一路杀。”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眼中却隐约有赤红的光芒闪过。
　　“我大概走到玉门关吧。”他说。

　　天策府从前也在龙门荒漠有过自己的据点，他们在这里打过仗，游照野那时候就学会了如何在茫茫沙漠里辨别方向——全军的性命都挂在他身上，他什么都得会。
　　季松最后可能也有预感，专门找他说过，天策府就算要亡，也要统统亡在战场上。
　　怕他看不清自己的唇语，还特意写了下来给他看。
　　其实也不奇怪，最后那段时间，所有人都有预感。
　　刚开始气氛还有点沉闷，后来逐渐变得锋利，所有尖锐的情绪在空气里碰撞，最后成了浓郁的杀气，血红的夕阳日复一日地照耀着青骓牧场越长越高的牧草。
　　游照野回头看向玉门关破旧的城楼，就像临行前看着残缺不全的秦王殿。
　　好像因为知道那是此生的最后一眼了，所以格外珍惜。
　　后来他也跟着最后一支天策府骑兵的脚步走过了这条路，来到了这里。
　　在阳光照得见的角落里，只有沙尘飞舞，关塞的冤魂铺天盖地，都是迷路的人，光芒万丈的沙漠中，偏偏少了一盏引路的灯。

　　乐黄泉沿着山外围走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了已经变动过的秘境入口。
　　这地方离唐家堡的地界很近，附近的风土人情都一脉相承，他看在眼里总会想起自己也曾有几个相识的唐门中人，不过唐家堡已经很久没消息了，好像整个门派都从江湖中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曾经的唐家堡所在地……不知道在哪里了，反正就算还在，也没有人能进得去，唐门机关阵法毕竟不是等闲人能破解的。
　　他盯着那入口处的迷雾看了片刻，忽道：“甜甜。”
　　符恬从他身后显出身形来，上前一步，玄甲发出铿锵的声音。
　　“我要进去了。”乐黄泉道。
　　符恬：“嗯。”
　　乐黄泉又说：“你要跟紧我。”
　　符恬：“好。”
　　乐黄泉：“听说天命之局波及的秘境都诡异得很，你这么笨，可不要跟丢了。”
　　符恬：“不会。”
　　乐黄泉莞尔一笑，转头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纤长的鹤脚毛笔来，让《杂》之章在手中打了个转，然后拉住符恬的手，一步迈进了秘境入口。
　　巨大的山体转瞬间便将两人的身影完全吞没。

　　荀重临走前去了趟扬州城，买回了上等的火油，又把人偶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再重新启动。
　　此刻，他正与白衣翩翩的人偶一同走在楼兰古城深处。
　　到了岔路口，人偶站住了，指了个方向，说：“这边。”
　　荀重点点头，朝那边拐去。
　　人偶又说：“快到了。”
　　荀重从随身的药箱里摸出了那本《玄》之章，靠近楼兰城秘境的入口，九天兵鉴有所感应，正在微微发热，他随手一拨，那本书就化成了一张画着太极八卦阵的罗盘。
　　“真是多亏有你指路。”荀重说，“要不然，我一个人得在这城里转上几百圈。”
　　人偶微微一笑，道：“太素认路的本领也不差，不要以为我不记得。”
　　荀重手指一弹，罗盘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那是有你在的时候。”荀重说，“你不在的话，我哪里都不认得。”
　　“是么？”人偶问道。
　　“你在的话，就好像什么都能做到。”荀重说。
　　人偶道：“可我现在也在你身边。”
　　荀重顿了顿，说：“太远了。”
　　“远吗？”人偶指了指前方：“到了。”
　　浓雾缭绕的秘境入口出现在转角。

　　楼兰古城的迷阵对这个人来说，好像是随便走过去就能迎刃而解的小问题而已。
　　听说这里曾经困了叶锦焰两个月，又加重了他的腿伤，甚至差点送命，因为这个魔鬼城可不像此时看上去那么安全，任何一条错误的道路都可能指向致命的毒烟和陷阱。
　　人偶发现荀重一直盯着他看，便转过头来看他，笑着问：“怎么了？”
　　荀重摇了摇头：“进去吧。”

　　“死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伤太重了，好不了了。”游照野说，“血流光了，就这样。”
　　叶锦焰觉得自己并不想听下去。
　　但他好像违背自己的意识一样问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失踪了？”
　　游照野说：“因为你说过断龙骨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叶锦焰一愣。
　　“那伙叛军想俘虏我，应该说很多人都想俘虏我，后来好像落到了回纥人手里……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中原人，我把他们的房子烧了，逃出来，抢了一匹马跑了。”游照野说。
　　叶锦焰道：“那，人们都说最后有几千人围攻你……”
　　“是么？”游照野道，“最后一仗打得是挺痛快的，那天晚上也的确有很多人追我，不过我跑进了流沙地，就算跟上来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叶锦焰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住胸口的位置。
　　他不止一次地觉得那里早就已经没了那个被叫做心脏的东西，如果有的话，那它又怎么可能承受这种疼痛呢？应该早就从他的身体里逃走了吧。
　　如果不是赵晗那一剑，他甚至会觉得这里是流不出血的。
　　可是它还存在。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