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41、往生前夜·一

　　赵晗气鼓鼓地坐在唾月楼主楼顶上，他的衣角与束在脑后的黑发都跟着寒风飞扬不定，远远看着颇有几分高人遗世而独立的气质。
　　但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这景象在内力微薄的秋桃眼里就十分令人担忧。
　　她跑到叶锦焰房里，又问了一遍：“赵晗哥哥那样真的不会被冻坏吗？”
　　叶锦焰正在看一份刚从祁师师手里顺来的地图，头也不抬道：“随他去。”
　　“可是外面真的很冷啊，叶公子，你去劝劝他吧。”秋桃苦口婆心。
　　叶锦焰放下地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秋桃，他是习武之人，这点风冻不坏他的。”
　　“但是我听师兄说，叶公子的膝盖就是被冻坏的呀。”秋桃睁大了眼睛，“公子你的武功不是比他还好吗？连你都会被冻坏，更不要说那个小哥哥啦。”
　　“……”叶锦焰觉得这小姑娘还挺会戳人痛处的，他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
　　秋桃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再接再厉道：“所以你去劝劝他嘛，好不好啊，叶公子。”
　　“为什么让我去。”叶锦焰道。
　　“师兄说赵晗哥哥只听你的话呀。”
　　叶锦焰正不知如何回答，旁边的游照野却开口了：“你师兄说的不对，他还听我的话。”
　　秋桃半信半疑：“真的吗？”
　　游照野说：“不信我跟你去试试。”
　　秋桃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盔甲，道：“好哇，大侠你跟我来。”

　　叶锦焰推开窗户，看见游照野被秋桃一路拽着到了院子里。
　　秋桃放声大喊：“赵晗哥哥，你看谁来啦——”
　　赵晗原本趾高气昂地坐在那使劲仰着头，打定主意谁来叫都不理，但听她这么一喊，没忍住偷偷往下瞥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吃惊不小，差点连滚带爬地扑下来。
　　叶锦焰饶有兴致地趴在窗边，托腮看起了戏。
　　游照野笑眯眯地看着赵晗，问道：“怎么，听这小姑娘说你跟叶锦焰闹脾气呢？”
　　赵晗赶紧说：“没有哇。”
　　游照野：“那你一个人坐在楼顶上是在干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刚才叶锦焰训你才生了气？”
　　赵晗：“我没没没生气。”
　　游照野：“那你下来吧，道决在藏书室打扫呢，正好少个人帮忙。”
　　赵晗：“好好好的。”
　　说完就麻利地使出轻功朝后院的藏书室奔去了。
　　目睹了全程的秋桃满脸崇拜：“哇，刚才乐公子劝了半天他都不肯下来呢，大侠果然好厉害。”
　　游照野用“那还用说”的表情抬了抬下巴，一个转身就原地消失了。
　　叶锦焰转过身，看着瞬间出现在身后的游照野，道：“你也越来越会带孩子了嘛。”
　　游照野道：“别说，出名还是有好处的。”
　　可惜的是死了以后才享受到这待遇，不管走到哪都会被当神供着，而且还从来不缺赵晗这样一根筋对他言听计从的傻孩子。
　　游照野完全有理由认为如果当初叛军也多去街头听听故事，大唐早十几年就太平了。

　　叶锦焰笑笑，又坐回椅子上，重新摊开那张地图。
　　游照野觑了眼他的神色，忽道：“其实他要去也不是不行。”
　　叶锦焰抬眼看他。
　　游照野说：“而且他也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你想想，若是换了你糊涂了十年，最后才发现你哥瞒着你为了给你治病出生入死，披荆斩棘，然后还差点自己死掉把呕心沥血经营的家业送给自己，而你还很可能不记得这些……你也会很气的吧。”
　　“我哪有出生入死。”叶锦焰道。
　　游照野冷哼了一声。
　　叶锦焰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让我再想想。”
　　赵晗是昨天晚上听墙脚的时候被游照野揪出来的，他正好来给叶锦焰送山庄的信件和一些日常用度，就在唾月楼歇下了，叶锦焰特意等他睡了才喊众人来房里说话，谁想这小子会跑出来偷听。
　　好巧不巧的还是在他给乐黄泉他们解释赵涵雅那破局之法的时候。
　　对于叶锦焰来说，神明现世和九天传说都是信手拈来的故事了，但这在乐黄泉几人眼里还十分不可思议，他用了几天时间来解释，就在最后一天的时候赵晗上门了。
　　而且还强烈要求与叶锦焰同行，加入这个听起来很疯狂的计划。
　　叶锦焰一口回绝，并用眼神让游照野拎着赵晗的衣领扔出门。
　　说实在话，游照野对于如今见了自己恨不得摇尾巴的赵晗有点狠不下心来，最后还是叶锦焰自己去拎的。
　　所以这小少爷就气了一晚上加一早上。

　　游照野说：“想什么想，你难道能关着他一辈子吗？以后想闯江湖还不多得是危险……哦，这个岁数想闯江湖好像是有点晚了，不过也没关系，时代在进步。”
　　叶锦焰摇摇头，说：“小蒙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
　　“就是因为你总把他当孩子，他才会这么生气。”游照野说，“你当他只是因为你拒绝他吗？他都多大了，剑术过人，却被整个藏剑山庄捧着，什么苦都没吃过，什么险恶都没见识过，身上的佩剑第一次见的人血竟然是你的血……你觉得这是藏剑弟子该有的人生吗？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叶锦焰怔住。
　　游照野：“他以前得了那个病是没什么，现在他又不是傻子，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根本不信任他，从来都不信任。这就是他难过和气愤的原因。”
　　叶锦焰无话可说。
　　游照野又道：“你觉得你这是在对他好，其实未必吧。总有你管不到的地方，总有你护不住的时候，想想你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吧。”
　　叶锦焰目光一沉，深深看进他眼底。
　　游照野坦然回视：“承认吧，我们不是神，总有做不到的事情——现在看来，即使是神也不行。”
　　叶锦焰说：“我以前总觉得那些众口相传的故事太过夸张，都是凡人之躯，谁又能有逆天之能呢？所以我想着，那种英雄事迹应该只是编出来勉励后人继续前行的吧。但是，”他站起身来，一只手放在游照野胸前的盔甲上，触感微凉，“我现在觉得，那不是不可能的。”
　　游照野低头看了看他那只手，感觉有点奇怪：“什么不是不可能的？”
　　“你啊。”叶锦焰说，“我觉得你是无所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