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26、夜斩白·一

　　查无此人。
　　天枢派人送来的信上这么写着。
　　叶锦焰昨天就已经心神不定过了，冷静下来思绪也清楚了很多，此时接到信倒觉得是意料之中，只沉默地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
　　身份来历不明的人，十年前趁乱闯入藏剑山庄……不，并不是趁乱，他必须要事先混进剑庐，才能光明正大地在那里以铸剑师傅的身份把剖夜交给叶锦焰。
　　也就是说，这个人预测到了剑神的现身！
　　他在最合适的时间，没有人有精力怀疑他的时间混了进去，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所以这把剑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他要交给自己？他到底是谁？
　　“如果剖夜剑是龙骨所制，而且是用你亲眼所见的那条龙的龙骨，那这个神秘人必定去过伏牛山，对吧？”游照野道。
　　“是啊，可是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要查一座荒山的访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叶锦焰说。
　　游照野沉默片刻，忽道：“若是这个人已经死了，即便他用的是假名字，你也能用点鬼簿把人招来吧？”

　　“想什么呢。”叶锦焰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脑回路不太正常，“你以为点鬼簿是万能的吗？再说，你这是在咒人死呢？”
　　“突然想到的啊，毕竟茫茫人海要找这么一个人太不容易了。”
　　“在茫茫鬼界里找一个鬼魂并不比找人容易，更何况我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
　　游照野奇道：“你和那个姓尹的乞丐不也是一面之缘？”
　　叶锦焰不满道：“什么乞丐啊，别乱叫。不过你说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也许在伏牛山附近找一找会有线索，徘徊在那附近的鬼魂说不定能从他们的往生秘境里发现蛛丝马迹。”
　　“徘徊在附近的鬼魂吗？”游照野重复了一遍。
　　叶锦焰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这句话似乎无意间暗指着什么。
　　那么多条生命在他眼前消失，一整座山仿佛转眼间堕入无底地狱。
　　“……”游照野揉了揉眉心，沉吟片刻，道：“是轮回珠。”
　　这三个字像是一根针，扎得叶锦焰心头一跳，继而狠狠地刺痛起来。
　　这是在失去意识前不久才听过的一个新鲜词，对于才刚苏醒不到一天的他来说，那记忆还是鲜活刻骨的，他好像一直在有意回避着这个话题，可他也知道无法回避。
　　“我……我其实，”游照野迟疑着，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那个时候。
　　小狼因为失血过多而瞬间苍白的脸颊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
　　游照野说：“我被阳光照到，无法再维持灵体，然后我跟着自己的尸体随着山体崩裂一起落了下去，掉进了一个小山坳里，我在那看见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疯子，九宫棋谷的主人。”
　　巨龙的骨架泛着冷光，在火海里升腾，触目所及无不是末日之景。
　　“她把轮回珠种进了我的身体，然后发生了什么你也看见了。那是火神用来收割祭品的工具，给了我以后，我就变成了这个工具。”
　　魂火汇成银河，落在少年单薄的胸膛。
　　“这个东西以前被那条龙含着，所以它能驭火收魂，被那个疯子种进我的身体之后，驭火的工具就变成了我。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在火神的眼里，都是祭祀的一道程序而已。”
　　狂风大作，云层之上的身影高不可攀，他俯瞰大地，所有生命在他眼里都卑微如同砂砾。
　　“这不是普通的火。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游照野举起手，指尖冒出一簇小小的黑色火焰，“我想烧掉什么都行，灵魂，回忆，执念，信仰……这是天火啊。我早该知道那个凶手就是我自己，但是，你偏偏让我忘了这一切。”
　　竹林里微风轻拂，手心里的判官眼悄然睁开。
　　“刚开始我常常被他的力量控制，天火从我体内冒出来，把周围烧得一片狼藉。死老头后来知道了这东西古怪，要带我去找高人把它拿出来，我拒绝了。”游照野顿了顿，说，“我知道把它拿出来我就活不了了，因为我的灵魂全是依靠轮回珠重塑而成……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觉得，前面还有人在等我。”
　　叶锦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深不可测。
　　游照野也在看着他，说：“我现在知道怎么控制它，可是我仍然只是天上的火神用来屠杀人类的工具，只要他想，就能操控我再一次犯下滔天罪孽。看到轮回珠的那一刻我庆幸，还好我已经死了，可是转念一想，其实我也不知道死了又能怎样，也许他连我的魂魄都能操控。没办法了，这就是我的命运了。”
　　“是么？”这时，叶锦焰才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身上那些血腥气，不是因为在战场杀敌无数。”游照野说，“是因为我生来带着杀孽，洗不掉。不管是人和鬼都惧怕我身上这味道，你竟然说你闻不到……”
　　“我真的闻不到。”叶锦焰说。
　　游照野扯了扯嘴角：“不知有多少人说过我是魔鬼，在知道一同长大的伙伴都是死在我的手里之前，我还以这驭火的本事十分自得，真是……这样你都不怕么？”
　　叶锦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游照野被拽得向前一倾，不得不用手撑住了床板。
　　“我不怕你。”叶锦焰在他耳边说，“我会救你的。”

　　游照野微微睁大了双眼。
　　“但是我怕。”他说，“我害死那么多人，以后也还会害死更多人，我曾经觉得是自己太莽撞，要不就是太倒霉，可是现在想想，也许这是轮回珠在驱动一个又一个新的轮回。”
　　叶锦焰定定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们藏剑山庄的‘七星’吧？”
　　“啊？”游照野没反应过来。
　　“他们当年是藏剑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有五个人你已经见过了，叶天枢是大师兄，摇光是小师妹。另外玉衡、天璇、天玑，你也都见过。”叶锦焰好像没觉得这话题跳转得太快，很自然地说了下去，“剩下的两个人，天权前些年在灵隐寺剃度出家，常年闭关修行，至于开阳……十年前就死了。”
　　游照野茫然地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叶锦焰又露出了那种像是要哭，却又并不会真的哭出来的表情。
　　游照野心里一紧。
　　“他是被姑姑杀死的。”他听到叶锦焰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