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10、夜白天明·五

　　“我错了。”叶锦焰被游照野半扶半抱地带着往外走，嘈杂的背景音里，听见他这么说，“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不。”叶锦焰手软得几乎抬不起来，勉强摸了摸他的手背，说：“是那群人太贪得无厌，我早该……杀了他们。”
　　他话里带上了罕见的杀意，嘴角却又溢出一抹血渍。
　　“我没想到他还有后招，我都没想一想这里会不会还有埋伏，我……”游照野浑身都在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剧烈的地震还是体内奔涌的情绪，“我总这样，我总是不听劝，以为什么人都拦不住我，以为什么人都能救下来……我总这样，我一直是这样，我害死了好多人。”
　　他们走到了山洞口，游照野站住了。
　　破碎的朝阳一如既往地照射着伏牛山的狼狈模样，从这里望出去，山里半是废墟，半是那白色的巨大骨架。
　　那骨架已有大半钻出了山体，这回所有人都能真真切切地看清它的模样了。
　　在短暂的因为震惊而弥漫的沉默里，叶锦焰用力眨了眨眼，甩掉了一些还蒙在眸子上的血水，勉强找回些视力，向外看去。
　　的确如青青所判断的那样，这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也真的就是某种上古神兽。
　　所有人都停在了山洞口，少年们脸上带着灰尘泥土和泪花，怔怔地看着那具还在耸动的白骨。
　　伏牛山下，盘踞着一条身化白骨的巨龙。

　　一线天光，将世界分隔成黑白两端，游照野站在暗处，默默地退了两步，扶着叶锦焰靠着墙坐下了。
　　“你没有害人，不要瞎说。”叶锦焰柔声说道。
　　他摸着游照野的后脑，将人拉近了，与他的额头靠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寸寸开裂，像有人沿着经脉在用刀剖开他的皮肉。他甚至怀疑自己的骨头也要像那条龙一样钻出来了。
　　游照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垂下眼，盯着叶锦焰血迹斑驳的衣服下摆看。
　　剖夜剑仍在不安地嗡鸣。
　　叶锦焰压低声音问道：“现在告诉我，外面那条龙……他就是你们说的魔鬼吗？”
　　“我不知道……”游照野痛苦地说，“可能是……我想不起来……”
　　叶锦焰缓了口气，在铺天盖地的痛苦中寻回了一丝镇定，他微微侧过脸，看着洞口的方向，心里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突然钻出来的这条龙，跟附近一直流传的伏牛山的传说里那个火神有什么关系？火神即将现世，所以它也出现了吗？
　　它明明只剩下一条骨架，但却将整座山搅得不得安宁，难道它要活过来了吗？
　　还是说，它根本一直就活着？
　　叶锦焰也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活生生的上古神兽，除了一本一个说法的怪诞传说，他并不知道有关这种动物的详实记载。
　　游照野低下头，用拳头抵着眉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别怕。”叶锦焰摸了摸他的脸，说，“它又不会吃了你，你在这里很安全。”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吃了我？”游照野闷闷地说。
　　叶锦焰道：“如果它要吃你，我会去把你挖出来。”
　　“如果它要控制我呢？”游照野问。
　　“你不会的。”叶锦焰说。
　　游照野心下稍安，附和道：“是啊，我不会的。”
　　但不知怎么，他身后的断龙骨却震荡得更加厉害了。

　　小狼强忍着眼泪督促几个少年把青青的尸体抬了出来，一根细长的钢针从她的后脑刺了进去，她当时就没了气息。
　　被她护住的女孩又是惊吓又是悲恸，再加上高热的原因，直接昏了过去，这时被凤哥儿又掐人中又按胸口的叫醒了，爬起来坐在青青的尸体边上嚎啕大哭。
　　还有几个没被刺中要害部位的少年也被接连扶了出来，但暗器上的毒素进入血液，几个人没过一会也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孩子们都哭得东倒西歪，甚至没人有空再看一眼那条还在山中耸动的巨龙了。
　　山洞口乱成一团。
　　这数年来稳固如一的山洞在持续的地震和激烈的械斗等等轮番冲击之下，终于显露出了一点要坍塌的迹象，头顶熟悉的山石开裂声响了起来。
　　这样的声音旋即出现在山洞里各个方向。
　　游照野走到青青身边，注视着她死前尚未收起的慨然神情，片刻，半蹲下来，伸出手，缓缓地抹上了她没有闭上的双眼。
　　女孩子的眼睛合上以后，那表情就显得宁静了几分，浑然不似会出现在一座动荡的火焰山里，饱受苦楚的孩子脸上。
　　山中的巨龙仰天长啸。

　　眼前的景象就像一场噩梦，小狼真想赶快从这个可恶的梦境中醒来。
　　珍珠也在方才的混乱中被暗器击中了，钢针斜插在他的肩膀上，泛着幽然的冷意，毒素很快攫取了他的意识，夺走了他的呼吸，小狼拼命拍着他的脸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但可能是由于这场怪病的影响，他的脸色却还泛着红晕，根本不像已经没了呼吸的人。
　　少女的脸上也泛着同样的红晕。
　　游照野看着青青那仿佛只是陷入熟睡的脸庞，忽然伸出手去，从她的肩膀拂过。
　　他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为什么魂火还在？
　　为什么离去的人，却还保有着不散的魂火？
　　人死灯灭，它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
　　难道青青还活着？不，她的确已经死了，这团魂火好像只是被什么力量维持着……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脚下的地面一抖，咔地一声响，骤然开裂。
　　山洞正在一点点崩塌。
　　但是天上地下，无不是死路，没有人再提出要逃了，他们无处可逃。
　　阴沉沉的命运乌云压顶一般朝他们碾来。

　　小狼低垂着脑袋跪在珍珠面前，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白光，忽然猛地转过头。
　　咔。
　　洞壁龟裂出无数道缝隙。
　　好像被掰成了两半的洞口外，那条巨龙正在经过，它的骨架太过巨大，轻轻一甩，一条肋骨就要直戳进山洞中！
　　“凤哥儿！”小狼大吼一声，骤然跃起。
　　正背对着山洞口跪坐在昏迷的火墨身边试图唤醒他的凤哥儿茫然地抬起头来。
　　他随即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后背似乎重重地磕上了开裂的地面，隔着衣服摩擦出了数道伤口。
　　“不——！”叶锦焰大声喊道。
　　嘭地一声巨响，巨龙的肋骨撞碎了山洞外的大块岩石，小狼瘦小的身体被那根骨头狠狠拍上了洞壁，又跟着碎裂的石块一同坠下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