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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封印五 蝶之翼 ...

  •   封印五 蝶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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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7日傍晚
      吹风会是大案要案侦破时阶段性的会议,目的是总结现有证据,向大家通报最新进展,为下一步工作安排计划。通常严重的刑事案件,发生时间越短越容易破案。换句话说,久拖不决的案子大都成了悬案。在所有的吹风会中,第一次最重要。这时大家仍然在精神高度集中、相信案子必定能破的状态,同时犯罪证据还有很多没有破坏,等待大家去发掘。犯罪分子也还来不及远走高飞。在第一次吹风会上,通常经过讨论以后,参与破案的人会形成一个共同思路。如果共同思路正确则有助于破案。反之则可能把原来很有希望的案子带进死胡同。例如前几年轰动本市的“敲头案”,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吹风会上反复讨论,从□□破坏、新疆“□□分子”恐怖活动到单纯劫财这几种动机之间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形成了正确的破案思路。
      领导这种思路的人实际上直接引领了侦破的工作。
      刑侦大队二分队专门负责重大恶性案件和新闻媒体极度关注的容易引起社会恐慌的案件。时间一长,外面都以“重案组”称呼。胡大一坐上二分队一把手只有2年多的时间,早以犀利见长。
      此时他正带着置身事外的恬然微笑,摸着剃得光光的下巴,深深地坐在围绕圆桌排列的座椅里,和大家一起听取杨畅做的验尸报告。
      杨畅完全没了旅游归来的愉悦感和放松心情,皱着眉头一项一项地念着,从最确定的到最不确定的。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几乎要贴到报告纸上。作为行政领导出席的蔡副局长的脸色月越来越凝重。
      因为今天吹风会的与会者比较多,我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坐在外圈。我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墙角,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最后,蔡副局长说:“我先来提几句,都是关于现场和法医的。我问杨医生,实际上你们除了大致死亡时间是10月1日以外,什么都不能确定,是这样吗?”
      “是的。”大滴的汗珠从杨畅额角冒出,“不…我们还可以肯定死者死于喉部和胸部外伤,肺动脉破裂,失血性休克和呼吸衰竭。”
      “凶器!”蔡副局长用圆珠笔帽敲打着桌子,“告诉我们凶器是什么!现场侦破不全是你们的事情。局里每年拨款没有几百万也有几十万,专门给你们买贵得要死的进口仪器设备。你能不能稍微有点方向,说出来大家听听,凶器是什么?我们要去找什么?”
      “这…”杨畅费力地咽了几口唾沫,“实际上我们已经推测几种可能性…”他看了法医病理科主任黎唯贤满头的白发一眼。胡大一仍然笑容不改。
      杨畅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推测有以下几种可能性。第一是枪。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包括我、唐医生、殷医生,还有卢副主任,都是这么认为的。死者胸部的伤口细而深,形状不规则,外口有皮肤绽裂,象有过很大的冲击力迅即进入的样子,符合枪击伤。但…但是…”他掏出手帕抹了一把脸,“虽然伤口是盲道,就是说只有一个入口而没有出口,枪弹应该还在体内才对,但是经过解剖和尸体透视,都没有发现枪弹。如果没有枪弹,那么…枪击伤的鉴定就…”
      “我说个意见。”卢呈祥副主任说,“死者右侧肺动脉、肺动脉总干、心包和主支气管都有损伤。如果子弹在体内没有嵌入坚硬的骨组织,那么有可能从支气管的破口进入气道,然后随着死者临终的挣扎和呛咳,被咳出体外。大家都看到过那个现场,真是惨不忍睹。死者肯定挣扎过很久,枪弹可能被咳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甚至可能被返回或等待在现场的杀人犯拣走了。”
      “等一下…”法医病理科的钱志强副主任说,“这里有个疑点。死者声带和主支气管都受伤,可能已经不能完成咳嗽动作。”
      “正相反,”卢呈祥说,“死者就是因为用力咳出气管中的枪弹而损伤了声带。”
      陆凉插道:“两位,我来问个问题吧。如果凶手真的进入过现场,他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可是满地是血的地方呀?”
      卢呈祥趁势说:“是呀。只有枪击伤的现场才会有这样的特点。凶手可以在远距离的地方达到杀害被害人的目的。死者死亡的地方正对着窗口。她完全有可能被窗外射来的子弹打中,在室内死亡。或者是被走廊尽头南窗里射来的子弹打中,扑向打印间的电话求救时体力不支而倒地死亡。”
      陆凉开始有些丧失耐心:“可是,你不能不想想,打印间的东窗外面就是大马路,每天有无数辆车开过。马路是双向四车道,带隔离栏。南窗外面是双向六车道,同样是要道,除了隔离栏还有绿化带。况且,东窗外的马路对面是隆盛大楼,南窗的马路对面是展览中心。都是一天到晚有人看守的地方,况且根本没有狙击手可以伏击的位置。我实在想象不出他带着带瞄准镜的步枪怎么在这繁华的大马路上走。最后告诉你一点,南窗当时是关着的。完全没有弹痕或者被破坏的情况。”
      卢呈祥说:“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全面检查了所有可以作为狙击点的地方吗?死者临终前身体的位置和方向变动了许多,否则倒可以从弹道上判断子弹来自什么地方。”
      我正要开口,看到杨畅挺了挺身象是要说话,我做了个手势让他先说。
      杨畅说:“如果单纯从射击地点来看,电梯西侧的玻璃门口也有可能。朱夜不是在那里发现了血迹吗?”
      钱志强马上反驳说:“我还是不同意枪击的讲法。如果是近距离开枪,门口应该有很多飞溅的血迹,伤口还应该再大一些。朱夜发现的血迹因为植物成份的浸润作用,只能证实是血,至于是人还是动物的血,是什么人的血,完全不可能了。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说不定是半个月前那个工作人员手指扎破了甩上去的。朱夜,作为物证科检验室的工作人员,你自己认为呢?”
      我略顿了一下,说:“说的是很有道理。可是无论人家从哪里开枪,枪弹在哪里?”
      一时大家无言。气氛更加沉重。
      卢呈祥打破沉默:“国外有用冰做子弹的记载,射入人体后自然融化,没有痕迹。”
      “拜托!”陆凉几乎忍不住要叫起来,“陈嫣菲只不过是贸易公司的文员,有必要用这样的间谍手段去谋杀吗?”
      蔡副局长用一个手势制止了他:“小陆,你们这边案情调查有什么进展?”
      陆凉喝了一大口水,擦干嘴说:“有趣的事情多了。而且全部都是可靠的肯定的事实。”
      他说了很多。虽然大楼保安确实非常好,长假期间也没有任何松懈,进出打扫卫生和装修工人都要凭通行证出入,但案子看来不是毫无可供突破之处。现已查明方华和陈嫣菲正在交往。陈嫣菲和死去的孙思诗是大专同学,当初关系非常好。不止一个熟人指出方华是通过孙思诗本人认识陈嫣菲的。这对大学里的好友最后成了针锋相对的情敌。她们曾经有过几次当面和电话的争执。孙思诗曾经对另一个大学同学说过“陈嫣菲非常不够意思。和她做朋友是对自己的侮辱。”而陈嫣菲也表示过厌恶孙思诗的任性。在隆盛大楼□□未遂案的调查中,方华供述正是因为自己表示要中断和孙思诗的关系,由此导致孙诬告他。因为这场三角恋爱他丢掉了NEW-LINE公司的职务,现在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
      陆凉提到两个值得注意的地方:第一:方华在10月1日白天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据。只有旅游公司提供证据说他没有参加预付费的旅游团。他声称自己因为独自在咖啡吧喝咖啡等待陈嫣菲。他的态度也很可疑,虽然女友没有及时出现,他却没有通知对方家庭,更没有报警。对此方华的解释是这样的:他和陈嫣菲的关系因为他的离职和孙思诗死亡的阴影而处于危机中。旅游前还吵过一架。这次旅游是为了试图挽回两人的感情。因此他把陈未出现当作拒绝与他交往的表示,心灰意懒。第二:方华虽然离职,却仍然有NEW-LINE公司的备用钥匙,可以在节假日进入公司。
      “你是说,”蔡副局长说,“方华是重要嫌疑人?”
      陆凉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在押。但是对于所有指控一概否认。”
      “那么有什么可以直接指控他的证据?指纹?枪弹?枪?他会开枪吗?”
      陆凉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个么还需要进一步侦查求证。不过这里面确实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不能轻易放过。方华现在至少是一起□□未遂案和一起谋杀案的嫌疑人,和另一起未破的谋杀案也有脱不开的干系。我看这小子是惨了。他最好合作一点,免得大家多费力气。老胡,你看呢?”
      胡大一淡淡地笑道:“你准备到什么方面去侦查?”
      “哦?”陆凉说,“当然是常规排查方华的社会关系,搜查他的家和公司存物箱,找一找有没有和枪支相关的人和物。再次搜查NEW-LINE公司,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狙击点的地方。”
      胡大一不紧不慢地说:“这么说,你已经是站在枪击案的立场上在考虑?呵呵。”
      陆凉愣了一下。
      胡大一指了指我:“朱夜,你给我们重建一下现场吧?”
      没想到会在这种尖锐的对立的关头找上我。我坐直身体,尽量用冷静平和的语调说:“重建现场比较困难。血迹是留在纸上而不是地上,要确定哪一张纸原先在哪里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想现场可以分为两个空间:打印间和走廊。要弄清每个空间内部发生了什么,极其困难。但是可以大致重建出在这两个空间发生的事情的关系。恩…其实说白了还是靠血迹。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走廊出奇地干净。可以推断散落在走廊上的纸是从打印间里被风吹出来的,吹到走廊上的时候血迹已经干掉了,所以走廊除了门口的橡皮树叶子上以外,几乎没有血迹。”我停了一下,法医病理科的人和警官们都专注地听着。
      我接着说:“假设死者在走廊里就受了流血不止的伤,走廊里必定有很多血迹。所以死者受到致命伤的时候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在打印间里。打印间地方不大,东窗更小。除非是非常优秀的狙击手,否则几乎不可能击中。另外,从现场来看,死者挣扎了一点时间,恐怕有好几分钟。被击中胸部的人不一定立即丧失直觉,完全有可能打电话求救。为了保证一击毙命,狙击手通常都射击头部。所以说要么是个蹩脚的狙击手的手法,要么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狙击手。另外,这样就不能解释橡皮树上的血迹。”
      “等等,这个血迹肯定和本次谋杀有关吗?”卢呈祥尖锐地问,“你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人血。”
      “卢主任说的有道理。”我说,“我现在说的完全都是推测。”
      卢呈祥哼了一声:“都是空对空的东西。”
      人群中发出一阵嗡嗡声。黎唯贤主任说:“说下去。小朱。”
      我接着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是在走廊受的伤,当即并没有流很多血,但是她意识到她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她可能还没想到自己已经受了致命伤,跑进离得最近的打印间想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然后打电话求救。现场的血虽然多,但直接由伤口溢出的并不多。很多落在纸上的血迹边缘干掉的地方是泡沫状,而不是象一般的滴在纸上的血迹一样是整齐的。这个显象强烈提示死者身边的血都是她咳出来的。伤口穿过肺动脉,直入主支气管。从肺动脉冒出的血被呼吸作用吸进气管,刺激了防御反射,导致剧烈咳嗽。然而咳嗽动作促使更多的血从肺动脉中涌出,堵塞了她的气道,导致窒息。窒息和剧烈咳嗽的痛苦使被害人垂死挣扎,碰翻了放纸品的架子。大多数咳出来的血就这样咳在纸上。”
      杨畅得意地说:“我说过要开枪在门口也是可以的。”
      “我反对。”钱志强说,“我觉得不象枪击。大楼保安相当完备,怎么可能有人带着枪走进去?”
      “哦哟!大楼也是人看守的。人总是会犯错的,而且是最容易犯错的!”一个警官反驳说。
      钱志强不服气,一来一往地争执起来。钱志强口口声声地发问:“枪弹在哪里?你给我找出来。你找出来我就承认。你总不会说子弹乘着蝴蝶的翅膀飞走了吧?”
      杨畅说:“在门口受伤的话溅出来的血正好落在橡皮树上。这样都可以解释了。”
      “静一静!”老法医主任举起双手。钱志强点了点头,强咽下到了嘴边的一连串反问句。
      老主任问我:“你怎么解释橡皮树上的血滴?我不熟悉流体痕迹学,但是常识还是有的。我觉得这滴血的速度非常快。”
      我说:“我来解释一下。”我拿了一张白纸画上茎叶和泥土,标上血滴的形状和位置。然后把一张白纸靠着茶杯竖放着,用一支实验室吸管吸了加过胶水然后冲稀了的红墨水,轻轻一甩,纸面上留下了抛物线形的红色痕迹。
      我举起这张纸说:“请注意一下水滴的形状,呈带尾端的椭圆,尾端比较细短,椭圆偏圆。”我又甩了一次,稍用了点力。纸上留下新的水滴,形状变长,尾端一起变长。
      “我明白了!”钱志强说,“要达到橡皮树上那样的血滴的形状,血飞溅出来的速度肯定相当快!至少是直接从比较大的动脉里喷出来的。”
      “那也不对!”卢呈祥说,“动脉里喷出来的血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别的地方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老主任的目光望向我,示意我解释。
      我指着滴管说:“我来总结一下,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情况是凶手在玻璃门边给死者留下致命伤,死者挣扎逃避到打印间,然后在那里死亡。我觉得血不是从血管里直接溅出来的,而是从凶器上带下来的。”
      人群中发出激动的讨论声。一个警官直接发问:“你倒是说说看,凶器到底是什么?”
      我坦白地说:“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是有细长锋利的前端、有一个结实的可以方便抓握的柄,可以很快挥出或者刺出,然后收回。上面只甩带出很少的血。凶器应该不会有血槽,造成的伤害主要是内出血而不是外出血。”
      卢呈祥不屑地说:“搞了半天什么都没说。你不会直接说是螺丝刀吗?”
      “搞什么!卢主任,”钱志强说,“你做过这么多伤口鉴定,难道分辨不出螺丝刀的伤口吗?即使非常强壮的人,螺丝刀也不太可能插这么深。这一下的力量相当大,速度非常快。你看皮肤裂开的地方。这么明显的你也没注意到吗?应该不是螺丝刀。”
      “所以只能是枪啦!”
      “那么枪弹呢?把枪弹找出来!把枪弹该在的地方指给我!”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警官们起了一阵议论。
      “谁要是带着一把螺丝刀到处杀人,保安也不一定能发现。”
      “是呀!太容易了。用螺丝刀杀人的案子以前也有,哪有这么神,一下戳在胸口戳死人的?”
      “是呀。要用螺丝刀戳人也是戳眼睛、喉咙什么的。”
      胡大一问:“你觉得这次用的凶器和9.29地铁谋杀案是相同的吗?”
      一时间,我觉得这么多双眼睛都屏息注视着我。很多人辛辛苦苦地工作许多年,也捞不到让这么多人关注的机会。但是现在我关注的事情只有一件――真相。
      我思考了片刻。我不只是在想胡大一的问题的答案。大家说的螺丝刀仿佛在我心里重重地戳了一下。这个疑问盘踞在我心头,抓挠着我。最后,我老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照例会议结束又要宣布纪律,不能泄密什么的。然而我已经坐立不安。恨不得有一对巨大而悄无声息的翅膀立刻载我到我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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