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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自是凡人望眼迷,不见瀛台见海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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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朝沈宛走过去,伸手捏住她下巴抬起头,照着她脸上看了看。
沈宛尴尬地咧开嘴笑。
成德抬起头来喊了一声:“阿玛!”明珠回头呵斥道:“住嘴,别嚷嚷。”他又看着沈宛,“你可知道我是谁?”
沈宛先是摇摇头,马上又点点头,讨好道:“我……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呢!”
明珠笑了一下,瞪着她:“告诉你们老板,若想好好过日子,关于我儿子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你也一样,一个字不许说。”
沈宛立刻使劲点了好几下头,“一定!一定!”
明珠转身招了一下手:“走。”
几个家仆便将纳兰成德夹起来,往门外拖。容若费劲扭过头看了一眼,沈宛仍然薄薄的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一直待到外面没了动静,她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看了一阵,回身将琴拾起来,坐到榻上。
夏蝉嘶鸣。
茶几上搁着一本《侧帽集》,沈宛拿起来翻了翻。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她低头笑了笑,将书搁在一边。
成德双手捂着脸坐在马车里,明珠捶着凳子对他骂:“我是为了谁啊?你究竟知不知道好歹?”
“要女人,你阿玛我一句话,多少正经大家闺秀等着!用得着来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
“我朝官员严禁狎妓,叫人知道了传出去,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从小请最好的翰林教你,给你出书,忙你谋了御前的好差事,多少年的心血啊……不能毁在这上头!”
月色如水,车轮碾过去,留下长长两行车辙。
成德仍旧捂着脸,摇了摇头,小声抽噎:“阿玛……她走了,子敏也走了……我心里闷得发慌,我没有办法……我只想找个地方……找个人透透气……”
肠断月明红豆蔻。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明珠挺直背,长吸了一口气,过了半响才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只咱们爷俩知道……回去也别多嘴,免得叫你额娘和媳妇担心。”
纳兰成德点点头。
话说这一年,坤宁宫里早已没有皇后,却有口八尺大锅,每日杀猪煮肉,白汽腾腾,供着萨满太太。
午时祭祀完毕,祭神房的太监就在乾清门外喊:“请大人们吃肉去啦!”侍卫们闻言,都跟着他去坤宁宫,磕头谢恩,吃祭肉。
分享国祚,是无上的荣耀,也是肠胃的负担,曹寅一脸膈应看着那个切肉的太监。
“曹大人,您看,今天是要哪块?”
“你就切俩耳朵吧,我好留着晚上下酒。”
太监拿起刀,“哐哐”剁下一双猪耳,用油纸包起来递给他,曹寅拿上便走了。
新晋侍卫阿灵阿跟在后面,对厨子说:“我也要猪耳朵。”
太监为难道:“这一头猪总共就一双耳朵,奴才我也变不出第二双耳朵来。要不给您切条尾巴得了?”
阿灵阿嚷嚷:“给他就是头,给我就是尾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那怎么会!我是想着尾巴也好吃嘛……”
后面的人劝他:“算了算了!你是皇爷小舅子,家里难道还缺这点东西?”
阿灵阿回头瞪他:“我不是争一双耳朵,我是争一口气!”
曹寅浑然不觉,提着猪耳朵进了御膳房,对厨娘说:“婶子,帮我切好了拌一下,下午过来取。”
厨娘应道:“好嘞!”
于是他又晃荡回乾清宫,李光地和高士奇正在里面跟皇帝说话。
只听李光地说道:“施琅自幼在行伍间历练,对海上作战也熟悉,我在福建的时候,听说海贼都很怕他。”
皇帝嗯了一声,接着问:“那你觉得这个人对我们是真的忠心吗?”
李光地看看他,犹豫道:“这个嘛……”
皇帝又看向高士奇。高士奇立刻摇头:“命将大事,臣不敢轻易乱说。况且我一直在都中,不像李大人在南方经历过的,对施琅实在不了解。只是他父兄都被郑贼所杀,以人之常情看,总不该怀有二心吧?”
“那也只是他自己的说法,究竟个中缘由如何?到底是真是假?我们都不知道。”皇帝摆摆手,“算了,你们回去吧。”
等二人一走远,玄烨便说:“真奇怪!朝里的人,问一个算一个,都向着施琅说话。高士奇和李光地平日最爱互相唱反调的,这次也同声同气。”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曹寅心想。
但是天下有几个人知道我也拿了?
谁又能知道我说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跟在玄烨后面:“真的非开战不可吗?我觉得可以先跟那边谈谈试试,能谈的话总比直接动刀动枪要好些。”
玄烨转身看着他:“我也是这么想。但其实前些年已经谈过几轮了,只靠谈拿下来的希望,你觉得有多大?”
曹寅皱着眉说:“为何一定要拿下台湾?比照朝鲜,称臣纳贡也行吧?”
玄烨睁大眼说:“比照朝鲜,那就是不改衣冠不剃头咯?”
“不剃头不行吗?”他想起那年在船上看见,海贼们有头发的样子。
“不行!”玄烨大声说,“朝鲜从来也不属于我们,可以不剃头,郑经是中国之人,所以必须剃头!”
饥饿的乌鸦呱呱叫着从窗外飞过,飞到神杆上啄食祭肉。
曹寅动了下嘴,又闭上,最后他还是张开口说:“不剃头,怎么就不是中国人了?”
天有缺,炼石补之。地有缺,造桥渡之。昆山之旁,以玉抵鹊。若不能自由呼吸,再宝贵的东西又有什么好珍惜?
只要我愿意,反正我愿意。
皇帝往前走了一步。
“你要杀我吗?”曹寅问。
烈烈轰轰燃烧,浩浩荡荡倾倒,浪费在我想浪费的任何地方。
玄烨问:“你今天没喝酒吧?”
曹寅摇头:“没。”
玄烨点了一下头:“我现在要做两手准备,得有可靠的水师提督。你去查一查,施琅和郑家的事是不是真的。”
曹寅盯着玄烨看,过了一会,才好像明白过来皇帝说了什么。
他问:“过了这么久的事,可怎么查去呢?”
皇帝背过身:“你想想办法。”
曹寅懊恼地抓了抓脑门。
“还有,明珠称病在家有好几天了。装病是他们惯用的把戏,你去他家探探病,瞧瞧是不是我没用施琅,他故意给我脸色看。”
曹寅赶紧应下,择日提着礼物去明珠府上看视,果然见明珠脸色蜡黄躺在床上,连成德也脸色发黑。
明珠捶着胸口:“都是老夫不中用,皇上正在用人之际,我偏病了……”
“别别!话不能这么说!”曹寅忙摆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太傅好生休息调养,我就不叨扰了。”
成德送他从房里出来,曹寅问:“大夫怎么说,令尊的病不要紧吧?”
“唉……还不是被我气的!”容若叹了口气。
曹寅斜着眼瞅他:“你干什么好事了?”
“前几日去天津寻花问柳,被他逮个正着。”容若瞥了曹寅一眼,“捂嘴干什么?想笑就笑出来,看你憋得那难受!”
曹寅放下手捶了成德一下:“哈哈哈!到底什么人物值当你这样?”
“是从浙江那边过来的一个姑娘,名叫沈宛,能写会唱……”
曹寅一愣:“啊……原来是她,她还真找来了?”
成德停下脚步,慢慢把头转向曹寅:“怎么,你也认识?”
曹寅点头:“你记得吧?鸿词科之前那年,我去了趟江南,在西湖的画舫上见过她。对了,梁汾也见过她,她当时还说喜欢你呢!我当她只是说着玩而已……”
成德眯起眼睛:“你去了西湖的画舫?所以你和她……嗯?”
曹寅正色道:“千万不要多想,那都是逢场作戏的。”
纳兰成德抬起胳膊,朝着他脸上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