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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娼女暗藏私生子,国君偷建大花园 ...

  •   岁暮皇帝出祭孝陵,带着诸王内阁去顺治陵前奠酒,再至仁孝、孝昭皇后和慧妃墓前举哀。回程泡过温泉,又想着盘山红叶正好,干脆一路射猎,往天津方向去了。

      深秋明亮干燥的日光下,帝王与亲随们在漫天的金黄橙红里搜山,手持火枪弓箭追逐虎狼狐兔。白马红鬃踩在枯枝落叶上,沙沙作响。

      曹寅追着一只獾子离开大队人马,带随从走到了林外小路上。那随从扯下遮面的围巾,露出一张属于顾贞观的脸来。

      曹寅将褡裢丢过去,抱拳道:“此处已在蓟州境内,离运河不远了,顾兄南下一路小心。”

      顾贞观亦对他深揖一躬:“那沈御蝉就麻烦你了,待她生下容若遗腹子,都送到江南,我来养活。”

      “好说,到时再书信联络。”

      顾贞观点头,调转马首,踏着黄叶消失在山林中。

      纵使人主身在宫外,政务也不可耽误,内阁诸臣在驻跸处找了间偏殿,照常检阅题本,领侍卫内大臣颇尔奔却突然奔了进来,直冲着明珠而去。

      索额图抬头看,见他拽住明珠道:“老明,那事我怎么想也不能安心,你还是让我闺女回娘家吧!”

      明珠的脸腾一下红了,匆忙扯下他的手说:“你不跟着皇上打猎,来我这做什么?有事等回京城再商量。”

      “还等什么?来前在京的时候也没商量出个结果。直说了吧,今天先跟你打个招呼,回京我就把闺女接走,这么年轻就守寡哪行!”

      明珠往周围一瞥,勒德洪、牛钮、徐乾学、李光地一群人都静悄悄瞅他,被发现了又马上低头假装看文书。

      他便也豁出脸去不要,站直了说:“嫁出去的女儿还有往回要的道理吗?守寡又如何,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当然有这样的理啊!”颇尔奔理直气壮,“从前咱们在满洲,年轻女人死了男人,哪个不得改嫁?太宗皇帝收了多少小媳妇小寡妇啊,连先帝的端敬皇后也是二嫁呢!就算不改嫁,非要守着,回自己家也比在你那里住得舒服。”

      明珠怒极反笑:“现在不比从前,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好歹也得讲点礼数,要点脸面吧?”

      “哎呀老明,你总跟着汉人混,已经学傻了!我跟你讲不通,我直接跟皇上讲去!”颇尔奔说完,又奔向门外,明珠也急忙提着袍子追出去。

      一屋人安静了一会,你瞅我,我瞅你,瞬间热火朝天议论起来。

      盘谷寺山门外,皇帝正在跟智朴禅师说话。

      “你是佛门清净地,我们刚杀生完,身上有血腥味,可进得去吗?”

      智朴合掌笑:“所谓金盆洗手,立地成佛。诸位只要净了手就进得。”一面让沙弥们去端水。

      皇帝也吩咐常随将猎物放在寺外处置,又打发保清和保成过去洗手。

      颇尔奔从里面跑了出来:“万岁爷,奴才想求您一件事!”

      他将手伸进盆里仔细搓:“你先说什么事。”

      “奴才的闺女还年轻,就不要让她在明珠家守寡了,允许奴才接回家去吧?”

      皇帝甩甩手,接过曹寅递来的布巾:“这是你们家事,跟明珠商议了吗?他怎么说?”

      刚问完,明珠也跑了过来,一看颇尔奔便气得捶腿:“嗨呀!你这个人……”

      颇尔奔还继续说:“明珠不讲理,不放人,我不得已才来求皇上的。”

      常宁看得来劲,对福全做了个“哇”的口型,福全看着他轻轻摇头。

      皇帝擦完了手,将布巾递回去:“我好像明白你俩怎么回事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守着体面一些吧?”又转头瞧明珠,明珠闭着眼喘粗气。

      “为什么要守呢?”颇尔奔跺脚,“那都是,那都是……对,都是繁文缛节!皇上不也有嫔妃以前嫁过人吗?还有实在处不来的,也放归出宫了呀……”

      皇帝大窘,瞥了眼左右,赶紧啐道:“呸!说你自家的事就行,又提我做什么!”

      颇尔奔抽了自己一嘴巴:“奴才该死!但奴才这也是没法子……上次孩子回家来,对着她额娘哭得跟什么一样……说成亲以后成德也不爱理她,想着以后可能会好,结果男人死了还要守寡,真真是憋屈死了!”

      “如果她愿意守着,还是守着的好。但既然她不愿意……”皇帝弯下腰看了看明珠的脸,“要不然,太傅就让她家去吧?往后有容若的屋里人带孙子,也是一样。”

      明珠握着拳,手指甲掐进肉里,沉默着点点头。

      皇帝拍拍手:“那这事就这么了结了!过会到寺庙里,都忘了这一出,儿女俗事不要带进去。”说完推着明珠往前走,“内阁今天有什么要紧事没有?太傅也简单说一下算了,此地头上有菩萨,不便专门摆起阵势来听政。”

      明珠忙后退一步,弯腰作揖:“回皇上,倒是有两件不小的事。一是苏州商民因海关税重,缴纳不及,巡抚汤斌请求皇上减免。二是广州海关货品积压,也无钱缴税,巡抚李士桢提议由朝廷成立牙行,协助他们行商?”

      皇帝愣了:“他说的这牙行,究竟怎么弄?”

      “所谓牙行,就是专门替买卖双方说合,介绍生意的中间人,事后从中抽取佣金。”

      “但李士桢如何给他们介绍生意呢?”

      “这臣也不知道。”明珠摇摇头,“皇上以为他二人的提议,哪样更加可行?”

      玄烨叉着手思索,看一眼曹寅,不知所以地笑了笑:“我当然也不知道,但可以让他俩都试试,过阵子咱们再看。”

      山谷里枫叶如火,层林如霞。满眼红色覆盖住山川河流,覆盖住梵境禅林,宛如漫天不熄的火烧云。

      皇帝坐在瀑布边,静静等着山泉水烹煮成茶。

      曹寅从火上取下茶吊,随口说:“上回说园子里需置办的东西,我后来琢磨着,其实少了一样。”

      “哦?”

      他将茶水倒进压手杯里,推到皇帝面前:“瓷器。”

      “瓷器摆设你看着买便是。”皇帝停了一下,笑道,“只是眼尖一点,尽量少买些假货。”

      曹寅也笑了,笑完说:“也不光是摆设的古董。”他转动手中永乐年间的杯子,“古董原先也是帝王所用的器物。宋有定窑、汝窑。明有宣窑、成窑。皇上今后住到园林里,也需要几样应景的瓷器,一来用着风雅,二来以后也……”他突然卡住。

      皇帝喝了一口茶:“二来怎样?接着说啊。”

      曹寅眨眨眼:“好像接着说就不像吉利话了……”

      皇帝放下杯,一脸无奈地笑:“其实我早就想烧官窑了。那年收回景德镇,就想着咱们也烧几样好瓷器,将来能够传世。只是天下老不太平,也没工夫收拾。”他俯身靠近曹寅,“你想烧什么样的?”

      曹寅清清嗓子:“臣以为,瓷器首要是色,定窑白,汝窑青,皆以纯色出彩。皇上烧便烧正色,要红的。”

      玄烨点头:“然后呢?”

      “其二是花,宣德青花,成化斗彩,都是花样夺目。皇上也应该烧花。”

      玄烨又皱眉:“我也想过仿照前朝,可成窑鸡缸杯寓意虽好,到底不是很雅,需得找人画些更雅的花样来。”

      曹寅微笑:“臣刚才说了,就是烧花啊。”

      玄烨睁大眼睛:“是了,园子里可不就有花吗!花是再应景不过的。”他轻轻一敲桌子,“不如咱们就烧一套十二花神杯。”

      那厢明珠走至药师殿外,听见内阁里有人说:“他儿子刚中进士那会儿,待要续弦,谁家不急着攀亲?如今眼瞅着后继无人了,亲家才敢这么得罪他……”

      明中堂听了,不由急血攻心,气得手颤发抖,咳嗽一声迈进门槛去。

      索额图立即坐下,屋里众人也都低下头。

      他坐回自己位置,狠狠喝一口茶水,定了定神,故意大声道:“皇上刚才同我说了,叫减了苏州的税,余尚书记着告知汤巡抚。”

      户部余国柱赶紧点头:“明白,明白。”

      谁料那汤斌是个极耿直极古板的道学,就算余国柱明着暗着告诉他,多亏有明珠相助,此事才得以办成,汤斌也毫无表示。

      明珠忍无可忍,直接在早朝上说:“苏州海关赋税虽已裁去一半,民间尤有怨言。臣听闻巡抚汤斌曾经议论,关税是与民争利,仅供京中兴修苑囿享乐无度,令江南百万生灵苦不堪言。”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发堵,马上问徐乾学:“我以前问过你,你说海关与民无害。现在南方不愿意了,可怎么说?”

      徐乾学大惊,看一眼明珠,慌忙想话挡回去:“这……这事也是分人的。其余三省海关没有说法,可见政令并无不妥,唯有汤斌觉得困难,想必其中有些缘故。”

      皇帝捏着朝珠不语,张了几次嘴,都以为他要发作了,他最后却说:“我也没有很奢侈啊,那本来是前朝的旧园子。”

      底下人赶紧跟着点头附和。

      “皇上爱惜物力,崇尚节素……”

      可皇帝还是站起身,心有不甘地解释:“自朕即位以来,能用的旧物我都接着用,很前人比算不上挥霍吧?他们明朝修宫殿,用的都是金丝楠木,砌墙用临清砖。我用的只是普通松木和碎山石……也并没有烧琉璃瓦。”

      高士奇见他竟然委屈起来,忙拱手回道:“臣以为,这事错不在皇上,全是地方官不知禁中长短,随意揣摩的缘故。因他自己没有见识,便拿圣上与历来穷奢极欲之君王相比,哪里知道园林和园林的不同。”

      “你说的对。”皇帝点头,“让汤斌到京城来,亲眼看看,他就明白了。”

      徐乾学六神不定,总担心明珠继续坑他,下了朝便主动跟索额图套近乎:“才看见令郎也到御前当差了,恭喜中堂啊!”

      索额图被他问得不大自在,别别扭扭说:“啊,还行,总比他在家闲着强。”

      “恕小弟粗疏,改天摆一桌道喜,您和公子可千万得赏脸!”

      索额图品过味来,笑得面带红光:“你也太客气了,那就……知味楼吧。”

      高士奇跟在他后面听,不屑撇嘴,等送走索额图,就让家仆备好马车,坐着出德胜门,去往城西海淀。

      御园草创,围着湖只有一些空荡荡的亭廊楼榭,干枯的芦草在风中沙沙作响。高士奇沿长堤前行,在一处栅栏边看见了曹寅。他和几个人正按着一只仙鹤,用针线缝它的羽毛。

      高士奇挑眉:“你又玩的是什么新花样,焚琴煮鹤烫火锅?”

      “这畜生撞断翅膀了,我想养好了再放走,但不缝住它就瞎扑棱……”等他缝完了,拿剪刀铰断线,又将翅上长羽剪短,放下袖子站起来,“高学士来找我有事?”

      仙鹤从旁边跑走,高士奇抬手扇了扇味儿:“我想着皇上将来恐怕要在这常住,趁早在附近买块地,建一小别墅,进出办事也方便。”

      曹寅笑道:“确实好主意!过会子咱们一块出去转转。”又回头嘱咐雷金玉,“我刚才说的你可记好了。哪间刷白,哪间糊墙纸,哪间用木板包墙,千万别弄错。还有去南方买竹的事不能让人知道。我过完年才能再过来。”

      雷金玉拍拍腰上的本子:“放心,我都记在纸上了。”

      曹寅便与他拜别,跟高士奇往外走,高士奇小声道:“其实是明珠在早朝上参汤斌,说他议论皇帝搜刮民脂修花园,万岁爷很不高兴。我来支会你一声,也好防着这把火烧到你。”

      曹寅咬牙“啧”了一下:“我刚鼓动他花钱烧瓷器,你现在才来告诉我这话。”

      “为何,烧瓷器能赚钱?”

      “能有什么缘故,因为好玩而已,因为想要而已。”曹寅挠挠鼻梁,望着山脚下的农田跟茅草房,“想不到百姓才加了这么一点税就受不了。”

      “操他妈就是啊!”高士奇骂,“不然你以为呢!”

      “好了好了,现在也算见识了。”他轻轻拍了拍长者后背,“我尽量想辙应对吧,还麻烦您老专门跑一趟。”

      高士奇冷哼一声:“这也没办法,谁叫咱俩是一个笼子里的蝈蝈。既非八旗权贵,也非士家大族,做亲臣近臣只能靠着皇帝。”

      “唉,先生干嘛非要说出来呢?显得我们很没面子。”

      燕京的冬景总是荒凉,曹寅伸了个懒腰,大步往前走。

      高士奇皱眉问:“你去哪?”

      他挥挥手:“去买下前面那栋民宅,等一口气不来,好去山水间躲着。”
      江苏汤斌接到批文,苏州松江钱粮俱得裁减,旧年积欠亦不必再缴,刚松口气,诏书忽又再至,令他进京出任礼部尚书。

      汤斌心中奇怪,找来郭琇商议说:“我并没有与人疏通过,按说不该如此啊。”

      郭琇劝道:“老师清名在外,想必圣上有所耳闻,能高升总是好事。又或者京中有人欲拉拢招揽老师也难说,等到了自然知晓,再应付不迟。”

      汤斌默然以对,忽又说:“然而我还是觉得不安,不如我为君引荐,君与我同去?”

      郭琇自然喜之不尽,叩首拜谢,不日果然点了监察御史。

      二人北上之日,当地百姓遮道相送,都嬉笑着说:“汤老爷德政永不敢忘,盼将来到都中还多照顾咱们,尽量减些税赋徭役!”汤斌也不敢应,拱手作揖应付过去。

      山水迢递,一程走完转眼已是寒冬腊月,北方百姓都盘炉子烧火炕,宫里的太监也整宿整宿在廊下炉坑里烧炭,热气通往地下的烟道,烘热暖阁的夹墙。

      深夜里有人支起了窗扇,小声冲他们招呼:“歇会吧,烧太热,人都烤干了。”

      太监赶紧扣上炉盖,将炭火闷小。

      曹寅蹑手蹑脚挪下炕,绕过地上打盹的守夜宦官,去桌前倒了杯茶喝。

      “我也渴了。”皇帝突然说。

      太监立即睁开眼,迷糊着扭头。

      曹寅已经持杯走到炕前:“没睡着啊?”

      皇帝就着他手上喝完,继续仰面躺好:“你一直打鼾。”

      曹寅笑笑:“真的?我这不口干嘛,都烘得要流鼻血了。”说着把杯子放回去。

      皇帝望着天花上彩画小声言语:“也不知这么烧,一冬天要用去多少炭。”

      “约莫一百万斤,一斤二文钱,也就是两千两。”

      皇帝歪头:“你看过账?”

      “估摸的。再说还有厨房天天灶火不断,宗室公主亲戚们,蒙古来的,养的和尚道士喇嘛萨满,加起来肯定过万。”

      “那也不是很多,才花了前朝一成。”

      曹寅打量他是想谈钱,便盘腿坐在炕上说:“奴才们花钱有门道,往往国君越精明狠辣,手下人越不敢作假,遇上迷糊昏庸不爱管事的,那账目可是非常好看。从前这地方住过些修道炼丹做木匠的天子,所以明宫旧档不能当真。”

      皇帝单手撑起脑袋:“那我精明狠辣咯?”

      “爷是仁君啊。”

      玄烨嗤笑一声:“和你就说不了两句正经话……”

      “所以恶人得由别人来做。”

      烛火昏昏,玄烨躺在锦缎秀被里支着头,目光停在他脸上,缓缓移动。

      过了一会,皇帝又说:“李士桢今日给我发来一摞单子,上头列的都是些海外洋货,还配着图样,标明了价码,我也不知道该买还是不买。”

      曹寅坐在热炕上抓着自己的脚,实在忍不住发笑:“啊?怎么还有这种事!”

      “不止呢,他还说要是我准了,也发给各省督抚将军,六部官员和王爷贝勒们。”

      曹寅倒吸一口气,摇头啧啧感慨:“别说,这李大人还真是位人才!他干脆在各省开店得了。”

      太监见他俩说起话来,便又点亮一盏宫灯,将香炭放在手炉中,递给曹寅。

      他接住抱在怀里,继续说:“我看只要东西好,价钱合适,也可以买一点,反正将来花园里也要用。”

      “买了确实可以帮着商人周转,但是你想想。”皇帝从被子里伸出手比划,“我们收关税,外头说我们兴修苑囿,是挥霍享乐。我回头买他们东西,还是挥霍享乐……很奇怪的,好像怎么都不对。”

      夜半三更,人刚从迷梦中苏醒,视线知觉都变得不真实,说话也像是支吾呓语,曹寅越发随便起来:“那是因为从下往上看,能看见的就是这个。任谁看,最显眼的就只有皇上,自然先编排你。收来的钱最后进国库是那个数,中间还不知怎么样呢……再说园林统共用不了一成,更多还是用在正事上……”

      皇帝打断他:“你觉得我们算挥霍吗?”

      曹寅僵住。

      皇帝继续问:“你觉得从前的上林苑是什么样?骊山是什么样?”

      他甩了甩脑袋,尽力清醒思考,低声喃喃:“……三百余里,洋洋大观,一定非常奢华。”

      “不一定。”皇帝摇头,“我现在觉得真不一定了。”

      曹寅停下,等了一阵,小心问:“皇上是在怪我吗?”

      “不是。”皇帝严严实实躺在被子里,还是继续摇头,“我只是想,像典籍上写的那样,帝王节制欲望,百姓也节制欲望,这样的活法是不是就对,对是不是就好。”

      曹寅放下手炉,将宫灯举过来,照着他的脸。

      皇帝的脸在烛火下镀了一层红光:“李士桢开给我的货单,写的不止是洋货,也是来自海那头的世界,洋人做得出我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子清啊……你不害怕吗?”

      曹寅想起高士奇的嘱咐,趁机劝道:“修园子其实也可以不动户部的钱,反正也快收拾完了,宫中各处省一省,少吃几斤肉,少烧几块炭,把用不着的大物件卖一卖,应该也足够,外面看着也好看,言官们也没话说。”

      皇帝“嗯”了一声,又说:“从前老太太讲,我要是成了,就能有几十年的安稳。也不知现在算成是不成……能安稳三十年吗,四十年呢?”

      “那个……过了除夕就是康熙二十五年,混三十年总该有,四十年也可以努努力。”

      深宵无人,芙蓉帐中轻语细言,说出口的全都是荒唐胡话。

      “要混不下去呢?”

      “效仿元顺帝,载着十六天魔回老家去,反正辽宁黑龙江有的是田地。”

      “放屁。”玄烨转身蒙上被子。

      话说纳兰明珠有个管家安尚义,在京城经营药店。他见曹寅的家仆黑子常来抓安胎药,就派人留心跟着,记住他的去处。之后亲自去附近转悠了几日,果然见到沈宛出入,便立即赶去告知自家主人:“……奴才看得分明,就是之前那个女的。肚子这么大,少说也有六七个月。”

      明珠惊得手颤,使劲扶着桌子站直:“快!多叫上些人,去把她抢回来!”

      曹寅曾安排几户家丁仆妇住在沈宛院中照看,众人听得有人喧哗砸门,就从门缝里往外瞅,见是明珠带着壮丁打上来了,都唬了一大跳,倒是黑子先想起从后墙翻出去叫人。

      他气喘吁吁奔到慎刑司,如此这般说了,曹寅当即喊出司里几十个头目番役来,举枪拿棒地奔去小花枝胡同。

      到了一看,明府的家丁正拿斧头破门,曹寅便喊:“光天化日,王法呢!”

      明珠瞥他一眼,伸手指使仆人:“继续!”

      曹寅气急,带着番役冲过去,将门前打手们推倒。

      明珠骂道:“你算老几!也来管老夫!”

      曹寅爬起来挡在门口说:“在我家排行老大,就管你擅闯民宅!”

      “狗屁民宅,轮到你管?里面是我家的人,你滚开!”

      “这是我的房,还是太傅先滚!”

      明珠脖子都涨红了,上前拽住曹寅的衣襟:“曹子清,你别给脸不要脸。里头是我儿养的女人,肚里是我的孙子,都是我家的东西,就应该跟我走!”他往门里一指,沈宛正透过大门上的窟窿往外看,吓得一哆嗦。

      曹寅从袖中抽出张纸,展开:“明相看清楚房契,这确是我的房子。”

      明珠的眉毛颤了颤,揣起手说:“哦。那又怎么样呢?”他抬高下巴,“给我上!”

      说完纳兰家的打手们又冲上来,被慎刑司的番役挡住,一阵叮叮咚咚响。

      曹寅问他:“打出人命,太傅不怕吃官司吗?”

      明珠说:“在大清国,我不怕跟任何人打官司。”

      曹寅后退一步,在大门前盘腿坐下:“巧了,我也是一样。”

      明珠看着他心中烦躁,于是摆了摆手说:“停下。”又走近曹寅,“你为什么非阻挠我,到底想要什么条件?”

      曹寅摇摇头,做了个伸手送人的姿势。

      明珠站着不动,喘了半响才轻声说:“我早知道有这么个女人,叫他不要搞不要搞,良家女孩有的是,他非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逼着他断了吧,他又想法子找回来,我也不想总跟他吵架,大不了装聋作哑……可没想到她怀孕了。”

      曹寅从脚边折了根草,捏在手上绕圈:“太傅,人一死,关系也就终止了,江湖儿女露水夫妻就是这样,她不想跟你回去。”他回头问沈宛,“是吧?”

      沈宛赶紧点点头。

      “但那是我孙子!”

      “那可未必,怎么证明是你孙子?”

      明珠气急败坏:“胡扯!你九月才回的北京,怎么可能是你的种!当然肯定是我儿的!”

      他扑上来,跟对方滚作一团,两个人厮打了没几下,明珠就被曹寅摁在地上。

      “要么拿出卖身契来,要么走人!”

      “换二十年前我哪能打不过你?你这是以下犯上!”

      曹寅撒开他:“那太傅告我去吧。”

      明珠扶着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头呸了他一口。

      “忘恩负义的东西,全都是一个样……枉我过去还对你很好……”

      曹寅等着他走远了,才打发慎刑司的人回去,李灿急得冒汗:“员外!得罪他,完了啊!”

      曹寅理了理衣服说:“也不一定就完了吧……”他愣了下,又摸摸袖子,摸摸胸口。

      “操!真完了!房契让他摸走了!”

      明珠先下手为强,策马往皇宫赶去。

      皇帝当日宴请汤斌,安排他给皇子们讲学,喝得有了几分酒意。明珠凑上去跟他嘀咕了几句。玄烨听完仍是眼神发直,慢慢扭头问他:“……真的假的?”
      明珠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抖了两下,展给皇帝看:“房契在此,还能有假?”
      皇帝双手接下,定了定睛,看清楚上面曹寅签的名字。

      明珠贴在他耳朵上:“那女人就在里面,听说原先是做的皮肉生意,现已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子。周遭邻里都见过的,臣敢拿脑袋担保。”
      汤斌眼看着皇帝脸色缓缓变化,仿佛转瞬间变了天气。高士奇也瞧着不对,端了杯酒过去,轻轻问:“皇上?”皇帝一言不发,夺过杯来仰头干了,又从博古架上拿起剑,提着就走。

      汤斌只能跟高士奇互相瞪眼。

      皇帝走到西华门,正跟曹寅打了个照面,拔出剑就劈。

      曹寅闪身躲开,低头看看剑,又抬头看看他,大声说:“我可以解释!”

      “放你娘的屁!”玄烨脖子眼睛皆泛红,说话声音都变了调,抬手又要刺。
      曹寅料这光景也没法好好说理,一甩膀子撞开左右,夺路便逃!
      前面一排端盘子的宫女太监,他闷头撞过去,顺手扯翻几个,一地稀里哗啦的碎瓷器。

      玄烨提着剑追,跑得踉踉跄跄,费劲躲开那些人。

      苏麻喇姑正在给太皇太后讲史:“那年郑成功打到江宁,福临吓得要回东北,你把他骂了一顿,还记得吧?”

      老太太皱着眉使劲想:“是吗……”

      “你骂完了他又跳起来说要御驾亲征,谁也劝不住。”

      “哦……对,他还拿剑把桌子砍了,李嬷来劝,他也要砍李嬷。”

      苏麻一拍炕:“对嘛!你想起来了!”

      话音刚落,就眼看着曹寅跑进了慈宁宫。

      “老祖宗救命!皇上要杀我!”

      两个女人惊得张开嘴,还不及说话,玄烨已拿着凶器杀了进来。

      曹寅一看,立刻往炕上爬。

  • 作者有话要说: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为什么是三百里?
    其实三百里是上林苑的规模。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灭六国后,“徙天下富豪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十年后,“乃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未建成便亡国。
    汉武帝时期对上林苑进行扩建,《汉旧仪》云:“上林苑方三百里,苑中养百兽,天千秋冬射猎取之。”
    但作者写大观园的时候,缩小到三里半大。
    杜牧《阿房宫赋》说:“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是将秦汉两朝宫苑的规模算在了一起。
    康熙五十六年口谕遗诏:“当临御至二十年,不敢逆料至三十年,三十年不敢逆料至四十年,今已五十七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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