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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水患千载谁能治,遗恨滔天哪堪全 ...

  •   顾贞观接了曹寅的信,从无锡前往江宁,到了织造府,先去灵堂给曹玺上香。

      “自戊午鸿词科以来,已经足足六年。”曹寅立在他背后说话,“故友多有离散,我想,不如趁此机会一聚。”

      顾贞观从蒲团上爬起来,见曹寅披着狐裘,脸色灰败,显是有恙。

      “这种时候,你还该放宽心,多保养才是。”他理了理自己长衫下摆,“家里人还好吗?往后预备在哪边生活?”

      曹寅点头示意,带着他往里面走:“上头只说,让我暂代织造之职,别的都还不知道。”

      顾贞观又问:“那你自己是想留下,还是想回去?”

      曹寅停下看看他,笑着摇摇头。

      转眼二人已走至花园里,书房和游廊下三三两两站着些人。一老者正伏案作画,曹寅上前搀住他,对顾贞观说:“黄瓒黄先生,前朝进士。”

      黄瓒抬起脸,对顾贞观点了一下头,顾贞观忙弯腰作揖。

      曹寅又指一年轻人道:“这是吴暻,吴元朗,吴伟业的公子。诗画皆承其父,很出色的。”

      “是故人之子啊!”顾贞观一喜,握住他的手,“我年轻时候,入过你父亲的慎交社,你还记得吗?”

      吴暻尴尬地抓了抓头,看向曹寅。

      曹寅笑着嘱咐他:“你进京备考那事,回头一定再找我。别不好意思,不然我真给忘了。”

      吴暻点头,顾贞观羞涩收回手。

      曹寅忙说:“其实我邀先生前来,还有一事相求。先父曾于园中手植楝树,因想请名家题咏……”话未说完,杜岕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曹寅转身,刚好跟个僧人打上照面。那和尚瘦瘦的脸,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头顶短发支棱着,身上直裰洗到发白。

      曹寅正纳闷,杜岕就贴他耳朵低语了几句,他听完一愣,回头对顾贞观抱歉地笑:“对不住了梁汾,劳烦坐下喝口茶,小弟去去就回。”

      顾贞观应着,三人便往里间小厅去,关上门。

      杜岕指僧人道:“这位是靖江王嫡长子,变天后遁入空门,一直在黄山出家。”

      和尚双手合十:“小僧法名元济,叫我石涛便好。”

      曹寅亦行佛礼:“龙鳞凤羽,今日有缘相见,实属三生有幸!”

      杜岕又指曹寅说:“曹寅曹子清,当今御前之人,或可为你导引周旋。”

      曹寅笑道:“丑话说在前头,不一定能见上,大师愿意等吗?”

      石涛眯眼微笑:“成败自有天定,但仍愿尽力一试。”

      于是三人落座,杜岕取出石涛画稿给曹寅观看,丫鬟王招娣进来上茶水,递给石涛,石涛便连连推却。

      “……并非客气,我不用外人的东西。”

      曹寅一拍腿站起身:“出家人用不得俗物,你更不该用这个。”言罢从桌上多宝格内取下成窑鸡缸杯。

      “此乃前朝宫中旧物,也配得起大师。”他吩咐丫鬟,“换今年新赏的贡茶。”

      石涛闭眼合掌:“拿摩阿弥陀佛。”

      曹寅又取一只小匏碗递给杜岕,嘴里说着:“虽然只是个葫芦壳子,却来历不凡,是自己做的。”

      杜岕见碗有六瓣,外刻着西番莲纹,翻过来一瞧,底下有“康熙赏玩”四个小字,便嘲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来历,我还当你要说是苏轼的杯子,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也成,下回再这样诓人。”

      石涛清咳一声,插嘴问:“小僧就暂住府中候驾吗?”

      曹寅摇摇头:“府里人多眼杂,多有酒肉俗事,实不堪住。待我修书一封,送大师挂锡在报恩禅寺,也不耽误修行。”

      “真不能更妥当了。”杜岕拍拍手,又捻须长叹,“有子清在,我们这些人心里便觉踏实,只可惜子清不能久留。将来若能官居江南,岂非大功德一件?”

      曹寅握紧了手中瓷杯。

      九月二十八,皇帝辞别祖母与太后,自正阳门出城南下。十月中旬登上泰山,在天仙殿里拜过泰山奶奶,不日就到了黄河边。

      他站在堤岸上,看眼前宽广悠久的大河。混浊波涛在天底下翻滚,汹涌着向东逝去。屡岁冲决,千年灌溉,久为民害,又恩重如山。

      竟然过了这么久,才第一次相见。

      成德走过来,小声请示:“启禀圣上,有人叩闇喊冤。”

      玄烨背对他摇头:“有冤就找地方督抚申诉,我不收状纸。”

      成德又说:“还有,从江宁送来封信。”

      皇帝回头:“谁?”

      成德笑着递过去:“还能有谁?”

      日光穿透云层,子规啼破春梦,皇帝拆了信封,愣在河沿上。

      直到总河靳辅前来朝见,他还是呆呆地不说话。

      两年前杨家庄决口,靳辅被革了职,仍戴罪修河,眼下说话动作都谨小慎微,一个劲儿看皇帝脸色。

      只见皇帝将一张写满红字的纸放下,安静望向远处,过了许久才问:“河上那些,是渡船和渔民吗?”

      靳辅频频点头:“正是,正是!陛下,此地特产黄河鲤鱼。”

      “好,那我们下去网一船。”

      “啊?”靳辅实在诧异。

      明珠和高士奇一起喊:“皇上!”

      皇帝扭头问:“你们也想来吗?”

      他俩又一起摇头。

      玄烨笑着,一把将靳辅拽了起来。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原本与本族血脉无关的河流,从少年起就在书中屡次相识,慢慢熟悉到深入骨髓,而今终于久别重逢。

      侍卫们乘小艇前行,仔细观察着水面,冲皇帝吹哨打手势。

      “那边有鱼。”皇帝指了一下,把一团渔网塞给靳辅,“等下我叫你抛,你再往外扔。”

      靳辅浑身别扭,窘迫不已,一得令就胡乱丢出去,渔网直接沉下水。

      “是撒不是投。”皇帝拿着渔网笑他,“用两只手慢慢往外放。”

      说完伸手一抛,丝网张成伞盖铺向水面,被网脚带着浸入水中。

      “彻底落了底才能收起来。”玄烨一只手腕上套着网绳,看向水天交接处,“这么大的河,也不知它的源头在哪里。”

      还有什么比河更宽广,比水更温柔?

      红莲业火练就名剑宝马,琴弦划伤指尖,银针刺破皮肉,一滴滴流淌出来都是相思豆。

      这就是我的心,红色的,热乎的,鲜血淋漓,你真的喜欢吗?

      捕上来的鱼在甲板上乱蹦,靳辅默默立在一旁,咬住唇,握紧拳头。

      “正好送给两宫太后尝鲜。”玄烨拍拍手站起来,指着河上的渔船,“我朝入关至今,黄河决口已有八十余次,每年四百万漕粮常因水患受阻,多少人都得靠这条河吃饭啊。你治河这么久,没在水上打过鱼吧?”

      听不到靳辅的动静,皇帝扭头去看他的脸。

      “你哭什么?”

      “皇上……臣有罪,臣修河不力……可是这活跟别的事都不一样,打仗还有个成败输赢呢!”他懊恼地捶了一下船舷。

      浊水拍打着小船,“哗啦哗啦”响。

      玄烨半晌才开口:“鲧禹相继,水患却不止,中华治水数千年,谁也不敢说自己成了……我并没怪你啊!今年河道颇好,漕运无阻,只要粮道通畅,就能天下安宁。”

      靳辅擦了把脸:“臣也知道这就是吴刚伐桂之职。”

      皇帝亦清清嗓,正色道:“上岸吧,一起去看看你修的减水坝。”

      数日时间,金陵又陆续聚集了许多人。借着给曹玺致祭题咏的名义整天吃喝闲谈,将织造府挤得满满当当。又有苏州织造祁国臣连夜找了来,拉着曹寅要他去帮自己选戏。

      “我听说皇爷没事就爱看这个!你一定帮我想想,到底该用什么戏子,演什么戏?咱们得早日定下戏单,好叫他们抓紧排演!”

      曹寅左右为难:“晚生也是热孝在身,一时挣脱不开。不如这样,我给你举荐一个明白人。”他两手合掌一拍,“就是尤侗,尤悔庵!真正老才子,论懂戏远在我之上!”

      “是,是么……”祁国臣捋着胡子,仍有些犹豫。

      孙氏的丫头过来喊他:“大爷,夫人请您过去一处吃晚饭。”

      曹寅便辞了众人,独往后院房中去。

      圆桌上坐着嫡母孙氏和妹妹曹宁,还有曹荃夫妇与儿子曹顺一家三口。曹寅慢慢挪过去,坐在空着的位子上。

      孙氏说:“我看你现在忙得很,不喊你你也没空过来。但是你父亲走了这些天了,我们一家人应该把日后的大事定一定。”说完擦了擦眼睛。

      曹荃立刻站起来布菜:“有什么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曹寅对弟弟挑眉使眼色,没得到什么回应,只得深吸一口气笑道:“母亲有话吩咐便是。”

      孙氏红了眼眶:“头一件就是我们该怎么过活?你如今只是暂代织造之职,若日后有变,织造府的宅子是要交出去的。”

      曹寅沉吟片刻,正色道:“当日说过的,不过是年轻不懂事的气话。只要母亲和弟弟愿意,咱们自然还是一家人。北京还有两处宅子,母亲想怎么住都行。”

      “再有就是你妹妹。俗话说长兄如父,我是妇道人家,在外面不认得什么人,将来终身大事还需你做主。”

      妹妹吓得停住筷子,眼珠子在桌面上来回扫。

      曹寅说:“母亲不必担忧,这事我其实也留心过。早先认得一位黑龙江将军富察氏,为人很是不错。他现有一子与妹子年纪相仿,是将来可以谈婚论嫁之人。”

      曹宁听了,慢慢放下筷子,开始坐着发愣。

      “那敢情好。”孙氏脸上慢慢有了笑意,“我主要还是担心寅儿你。照你自己的意思,将来的路想如何走呢?”

      曹寅咬着嘴唇不语,举着筷子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夹:“我再想想……”

      孙氏接着说:“娘看得出你的心思不在金陵。你弟弟眼下在内务府看库房,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要是不想留在南京,肯定有别的出路。这个织造的位子若能留给你弟弟,岂不很好?”

      曹寅突然被人说中心事,面上大窘,语气便不由硬了起来:“母亲,朝廷的官职如何安排,轮不到你我插嘴,也不是您想的那么容易,儿子更不敢在家里封官许愿,还是从长计议吧!”

      孙氏脸色便有些变化,曹荃又忙给曹寅倒酒,嘴里说着:“算了算了……”曹寅皱着眉看他。

      “我还没说你的婚事呢!”孙氏又突然开口,“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如今父孝又是三年,将来可怎么处?谁给你养老送终?”

      曹荃用手捂住脸,一屁股坐了回去。

      曹寅突然有些想笑,他问:“这事我也没有法子,按母亲的意思呢?”

      孙氏往饭桌对面一指:“老二媳妇已又有了一胎,我看就把曹顺过继给你。你先养着,将来也是个保障。”

      想不到母亲算计自己这样彻底,一下就帮亲儿孙占下两份家产,曹寅一时有些呆住。

      曹荃突然抬头说:“算了吧!顺儿已经记事了!”

      “就是记事了才好啊……他大伯也好带。”媳妇在边上捏了曹荃胳膊一把,又俯身对儿子说,“顺儿,记着,以后跟大伯喊爹!”

      曹顺抱着饭碗,迷茫地扭头,看着父亲。

      弟媳妇又指指曹寅:“喊爹!”

      “别这样。”曹寅赶紧抬手阻止,“他愿意怎么喊都行……”

      曹顺腮帮子里含着饭,一撇嘴,哇哇大哭起来。曹荃两口子赶紧蹲下哄他。旁边的小姑娘曹宁也跟着抹眼泪,丫头婆子奶妈都涌过来,一家人鸡飞狗跳。

      曹寅用拇指使劲摁了两下太阳穴,站起来说:“那就先这样吧,凡事慢慢来,我还有点事……”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苏州织造竟然就等在院门口:“哎子清,我想过了,这事不能够!单找戏迷票友,江南有的是,但要论懂皇上,可就非你莫属了,你必须帮我……”

      曹寅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紧紧挎着往前走:“不必说了,我这就跟你去一趟。”

      祁国臣乐得拍大腿:“可太好了!”

      曹荃从屋里追出来,扶着柱子喊:“大哥!”

      曹寅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曹荃喘了一会,又小声喊了一遍:“大哥……”

      两个人对望着不说话。

      祁国臣看看曹寅,又看看曹荃。

      半响,曹寅低头揉揉眼,又抬头笑道:“子猷,你帮我照看好家里这些人,别叫他们打起来。要是实在管不住,就摆几桌拿酒猛灌!”

      听说皇帝今日到无锡,城中百姓蜂拥上街围观。然而大街上栓着绳子和帷帐,把居民都挡在道路两侧。

      冗长的仪仗一排排走过去,还是有人挤在缝隙里偷看,更有调皮小孩骑在树杈和楼顶上。等了大半天,终于出现一顶明黄曲柄伞,酒楼上有人打开窗大声喊:“容若!成容若!”

      阿灵阿一箭射过去,扎在窗棂上,成德忙上前按住他的手。

      顾贞观吓出一身白毛汗,抚着心口从楼梯上奔下来。

      成德回身看皇帝,皇帝点了一下头。

      他下马驱散把守亲兵,抓住顾贞观上下打量:“你怎么来了?”

      “公子。”顾贞观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躲开,“我知道汉槎已经过世……曹子清告诉我的,叫我回老家等你。”

      一股无名之气突然涌上来,成德觉得胸口闷痛,他轻笑了几声,捂着嘴咳嗽。

      顾贞观红着眼眶,垂首不语。

      “……闹了这么多故事,结果还是放不下。”成德用手背擦擦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你现在又来找我,到底是想怎样呢?”

      顾贞观忙抬头:“他最后可留下什么话?”

      成德想了想,告诉他:“当时汉槎对儿子说,想跟他再去长白山打猎,去松花江钓鱼,采摘菌子,让娘子做晚饭……”

      顾贞观干眨了几下眼,愣愣地问:“还有别的吗?”

      成德摇头:“并没有什么,就是这话了。”

      顾贞观扑上来,抓着他胳膊:“你再想想!可还有没听清的?”

      成德一声不吭看着他。

      过了一会,顾贞观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

      皇帝骑马停在他们旁边:“我要去秦松龄家看看,你也一起来吗?”

      成德向他伸出一只手。

      可是顾贞观并没有什么反应,皇帝摇摇头,双腿夹紧马腹,继续朝前走了。

      待大队人马走完,路边撤去屏障,成德依然伸着手。

      惠山多清泉,泉水汇成溪流,沿山势而下,在秦家花园里聚成水塘。

      水烧滚了,秦松龄提着壶斟茶,嘴里笑道:“我们无锡的水好,号称天下第二泉,酿酒清醇,泡茶回甘,皇爷试试!”

      “第一泉在济南嘛,来时路上都喝过。”皇帝也酸溜溜地笑,“我还怕我罢了你的官,你心里不痛快。想不到在家更比京城强十倍,日日身居山林清泉之中,定能长命百岁了。”

      秦松龄一惊,赶紧挡回去:“皇爷莫要取笑,山野茅舍怎敢与蕊宫阆苑相比?”

      “咳,老秦!”高士奇故意咳嗦,“陛下是不放心特意来看你,还真瞧不出来么?”

      秦松龄听了,忙放下壶,恭恭敬敬匍匐在地:“臣监考失职,确实罪有应得,心中并无怨言!”

      “算了,不提也罢。”皇帝端起杯饮了一口,“我不喜欢西苑三海,就爱这种有野趣的园子。园名是出自王羲之的诗吧?取欢仁智乐,寄畅山水阴。”

      “正是此意。”秦松龄抬起头,正瞧见顾贞观站在人群后面,脸上有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皇帝低声自语,嘴里全是茶水清苦的豆香味。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一大片平坦宽阔的水面,对岸有万株桃花,绽放得如火如荼。

      他问秦松龄:“既取名寄畅,必是心中有所不畅,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呢?”

      “先祖秦燿,万历时与张居正党争,遭人诬陷丢官,只能寄情山水,抑郁以卒。皇上看这棵香樟树,便是他亲手从山上移栽的,据说有千年了。”

      秦松龄说的是从前的事,高士奇却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看看周围,低声呵斥顾贞观:“好好的你在这哭什么,不嫌丧气!”

      玄烨正走到树下,闻言扭头说:“别人哭,无非是因为心里难受,又与你何干呢?”

      高士奇忙缩起肩膀:“是,是。”

      树冠遮天蔽日,四季常青。玄烨走过去摸了摸,展开胳膊一抱,只抱住一半不到。

      “香樟原来是这个味儿……”他自己笑着拍拍衣服,又问秦松龄,“花果是什么样的?”

      秦松龄觉得他很是古怪,但也照旧恭敬答道:“四五月间开白色成簇小花,入秋结实,果子颇类黑葡萄。”

      玄烨点点头:“树比人活得久多了,人间改朝换代,跟它都没关系。我是大清的皇帝,也不知能不能管到明朝的官。不如就下旨,让秦燿入祀乡贤祠,你看如何?”

      秦松龄惊讶地张开嘴,半天才想起来要谢恩。

      天下有改朝换代,家族有新旧更迭,几十年就是一个轮回。

      如果后继无人,难免要衰败下去。

      隔着墙看,水绘园里的山石树木都有些颓败了,大门上油漆也斑驳脱落。曹寅在外面等了半天,门才开了一条缝。

      朱音仙从门缝伸出头:“我家先生不想露面,叫你们回去。”

      祁国臣原地转了一圈,狠狠跺脚。

      “其实你们不见他也不打紧,这里的家班还有十几人。”朱音仙又悄悄说,“要是用人串戏凑场,我就跟你们走一遭。”

      曹寅立即拿出一张银票,朱音仙赶紧往外推:“不用,不用这么多!”

      曹寅硬给他塞进衣服里,低声嘱咐:“慢慢兑出来花,只说是你出去挣的,别说是我们给的。”

      朱音仙不好意思地笑:“家里全靠先生卖字画换钱,我再不出来找点活,就真饿死了。”

      祁国臣问他:“你们什么戏演得好?”

      “浣纱记、邯郸梦,牡丹西厢都熟。”

      祁国臣又问曹寅:“这些能演吗?会不会不庄重?”

      “无妨。”曹寅一点头,“他一共在江南住几天,用不着连台大戏,只捡好看的折子戏应承就够。”

      尤侗在后面笑:“这是说谁呢,张嘴就他啊我啊的?”

      曹寅怒目,伸手拍他一下。

      尤侗笑了一会,接着又开始叹气:“自从我仕清以后,辟疆就不搭理我了……如今到了门口也不见我。”

      曹寅皱了下眉,突然故意大声起来:“您那是去修明史!在史局撰述第一,功成名就告老归隐,有什么丢人的?!”

      尤侗摇摇头:“我也没少哄着皇帝瞎玩啊,冒襄他要是愿意举鸿词科,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朱音仙悠悠感慨:“冒先生常说,我们日子虽然清苦,比起抗敌殉国的将士还是差远了。何况年轻时什么没享受过?现在遭点罪也不要紧。”

      三个人都沉默着,低头不语。

      祁国臣抓抓头皮:“说回来,迎驾要有一套新鲜应景的本子就好了,尤老手上还有什么新戏吗?”

      尤侗沉声道:“曾想过作一套《补天石传奇》,只是尚未动笔。”

      曹寅扭头:“可是毛纶说的雪恨传奇故事,补古来人事之缺憾?”

      “正是啊!”尤侗又激动起来,“作戏犹如做梦,古今遗憾如许多,偏偏又都无计可补,能在梦里补一补也好!便叫那楚君幡然悔悟,迎回屈子。荆轲刺秦成功,朝见燕王。李陵封侯,孔明复汉。岳武穆夺中原,文天祥胜崖山。杨妃重倚沉香亭,明妃再返昭阳宫。宋玉之美,得婿巫山。子建之才,重婚洛水!总之就要怎么痛快怎么来!”

      曹寅跟着附和:“顾黄公也有诗云,神鞭鞭石石流血,谁能驱石补天阙……世间遗憾真太多了。”

      尤侗斜眼瞅他:“那你能补吗?愿意补吗?”

      曹寅笑了笑:“要是补得不好呢?”

      “自然就会变成一块难看的补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水患千载谁能治,遗恨滔天哪堪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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