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犯》洛儿殷

1、冰雪之光

　　如果我们见面以后相处并不快乐，我们就分开。
　　深夜里，屏幕一片淡薄的冷光。那双眼睛却温柔依旧。
　　我没有信心，也不够好。她说。
　　某个瞬间，心脏似乎忘记了跳动。我捏着手指，骨节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不想留下不好的回忆。你知道的，我很敏感。
　　有点恍惚，却又强迫自己迅速清醒。手机骤然大亮，我看到她的名字轻轻闪动。
　　你在听吗？她说。
　　我有些不开心，却并不想表现出来。于是神情淡漠，指尖跃动。
　　想太多没有意义，等你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再说。
　　大约是被堵住了，好半天，她的回信没有再来。
　　许多事情是没有界限的，为什么，你非要分个青红皂白。
　　十分钟了，又过去二十分，她的头像终究再未亮起。莫名的烦躁，我关了手机，须臾却又打开。
　　我怨恨自己的妥协，却又安然于此。矛盾如激烈燃烧的酒精，最后留下的竟然是一汪温柔的清水。
　　手机终是没有动静，意料之中。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我决定，我要睡一觉。

　　阿三来找我。他说，你欠我一次生日。
　　这招用过了。
　　阿三抓抓头，那是去年了。
　　嬉皮笑脸的样子，忽然令人生厌。已经这么久了吗。屋子里有些冷，我想开空调，他在背后伸出手，抢过了遥控器。
　　请我吃饭还是自己在家吃狗粮。阿三说。
　　手指有短暂的触碰，干燥又突兀，像腈纶炸起的静电。
　　今天是情人节。我像刚刚想起，陷入沉思。
　　请我唱歌还是自己在家吃狗粮。阿三又说。
　　都不想。
　　你怎么变得不好骗了。阿三有些失望。时间倒退回一分钟前，跟我出去还是自己在家吃狗粮。
　　仿佛老朋友的感觉，空调开启了，温暖的气流在屋子里缓缓流淌。
　　我是要出去，但不是和你，我也不吃狗粮。我说。心里这样平静，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
　　我对自己说了谎。

　　那时候已经快要黄昏，我独自一人走在车站外的街头。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拒绝阿三连同多年来共有的暧昧与默契，他委屈不解的眼神抵不过我奔向那个出口的决心。
　　没出息的想念，没出息的热爱。我以为我永远不会遇到的那个人。原来，她真的存在。
　　如果今天她仍然不联系我。如果，打电话听完整首歌曲，她并没有接听。
　　那么，我也不要再爱下去了。
　　无数次在心里盘旋的誓言，我要的爱情，从来温柔，却不怯弱。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想追求的世界。咖啡店里稍显粗糙的音响，这首熟悉的歌曲，我抓着手机的掌心，潮湿了。
　　今天是情人节，你知道吗。冷笑着按着屏幕。闹脾气罢了，我也说不得你。没想到你连情人节都能忘得这么彻底。
　　沉默。
　　对我没感觉了就直说。
　　几分钟后，滴一声轻响。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呆住了，一瞬间的欢喜压不住自尊的迸裂。手指分明脱离了内心。
　　我能感觉到的，你不必掩饰。心淡了，话也淡了，否则怎会半年多了，从来不提见面，从来不问将来。
　　她再次沉默了。
　　就这样吧。我的眼神冷静，心却无比颓唐。终究，我要先她一步说出口。
　　宝贝，我看到一个好像你的女孩儿。她忽然说。
　　喔，是吗。我不想流露好奇，于是过分冷淡。
　　她却不以为然。你说，如果我现在对她喊出你的名字，她会抬头看我一眼吗。
　　暮色里，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树影斑驳。心为她这个暧昧满分的问话不争气地颤了一下。
　　你可以试试，我恶劣地说。
　　她沉默了。
　　冷笑。我拒绝再与她对话。手机捏在掌心，冷硬的触痛。

　　甜。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秒钟。
　　耳廓细微地酸痒，如张开指缝泻落的生命之沙。我抗拒转身，却终究不敌身体的直觉。
　　深呼吸零点五秒。转身，零点五秒。我只用了一秒钟，我们之间的距离只需要一秒钟。
　　笑容在她面上，余情，却悬在我的心头。
　　癫狂的春意，盎然清欢。烟与酒都化不去的浓情与思念，颓靡了，又勃发。我看见灵魂的沉溺与挣扎。

　　她拉了我的手，小心翼翼。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一分钟后。

　　比想象中还要温暖，却比期待中稍许沉默。
　　我们这样，算是网友，还是情人。我问了略微尖锐的问题，满意地看她眼睫轻颤。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她的眼神小鹿慌张，语气更是我熟透了的故作平静。我喜欢这样，一天前失去的安全感，全都回来了。
　　我喜欢这个惊喜，突然却不突兀，充满了不可说的诱惑与迷情。
　　为什么？如果我知道为什么，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我故意板起脸来。
　　她有些诧异，更多却是紧张。你和平时不一样。她讷讷地说，眼瞳泛起细碎的薄光，如受惊小鹿。
　　你的手好冷。我早已忘记不久前刚说过的气话。执了她手在掌中，雪亮的肤光，衬地夜晚也来仿佛来得更加早了。
　　走吧。我说。
　　她沉默了一秒。
　　嗯。

　　我吻了她。
　　很可笑的开始，两个人都没有动，像是只属于嘴唇自己的爱情与探索。
　　坠落的星光，沉睡的月亮，微风鼓起的窗帘，猎猎作响。
　　而樱桃味的唇膏便晕开在早春柔和的夜幕下。
　　我吻了她。

　　平日里的优雅与柔情，从不包括此刻。
　　镜子上凌乱的指纹，三三两两。浴缸里碎落的青丝，长长短短。
　　我曾说过那样多放荡又深刻的情话，我见过那样多的人，亲过那样多的唇，牵过那样多的手，睡过那样多的床。
　　却都拯救不了此一刻的疯狂与迷茫。
　　可她还在喃喃地追问，不停地追问。
　　她说，你爱我吗。
　　爱吗？

　　如果我们见面以后相处并不快乐，我们就分开。
　　她错愕的眼神让我怀疑昨夜的冷战只是我一厢情愿。
　　你说的，这是你亲口说的。我固执地非要讨一个说法。为什么要分开，我恨这两个字。如果不快乐就努力去快乐起来，为什么你要说分开。
　　水汽蒸腾，氤氲地镜面模糊如同混沌。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声音也哑了几分。
　　我只是说如果……
　　假设也不行。
　　对不起……不要再生我昨晚的气。
　　笨蛋……
　　以后不要再为这种小事和我生气了，好吗。
　　我骄傲地勾起嘴角。还是拿小事生气的好，真要是大事，那还得了。
　　她垂眸思考的模样，嘴角微微地勾起。那一刻的酸楚与幸福。
　　永难遗忘。

　　你爱我吗。
　　我有多爱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行走在欲望的迷宫，我只要你也身在其中。
　　如果你愿意留在我的左右，我可以不再需要自由。

　　我有一城冰雪，冷漠又张扬。我从来没有过阳光，直到遇上你。
　　而你，就是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