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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寤寐·一期一振篇(下) ...

  •   可算作第五年纪念日的那一晚,琥珀从又一次长期沉睡中苏醒。庭院临窗的树又长长不少,推开窗门时有枝桠轻轻地擦过,划出细细的吱呀声,伴随着草木独有的清香和夜空明月的光辉一起,跌入她怀中欢迎着这一次的苏醒。坐在床沿看着窗外夜景发了一会儿呆,琥珀听见玄关处传来开门声,随后是似有些急切的脚步,回头时熟悉的身影正好卧室门口。

      “我当时感觉到您要醒来了。”

      “恩,”琥珀笑应着,眉眼弯弯,“晚上好,一期。”

      正是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
      ***

      之后磨蹭了许久才出门。确切说应是琥珀一人在衣柜前犯了难。看着日历来不及感慨又过去许久的日子,印刷清晰的数字告诉她这个特别的日子,只在庆幸着自己苏醒地及时。

      “五年了啊……”

      日历告诉她距离当年政府正式遣散所有审神者已过去五年。当历史修正主义者被清算完毕时,担当裁决者的审神者们自然也失去了用武之地,遣散分别都走上了日程。好在政府制定的各种后续措施没让结局如同飞鸟尽良弓藏,优渥的遣散费,完善的福利制度,依照意愿的再就业安排,以及……可带走一名刀剑男子的自由选择。

      审神者们反应不一。有人欢天喜地早早做好决定与喜爱的刀剑男子同往现世,有人难以取舍最终一声叹息选择孑然一身与过往告别,亦有人不满抗争但意料之中不敌雷霆手段无果。

      琥珀则为此和一期一振发生了第一次激烈争执,甚至在意见仍不得统一后延续了数日的冷战。选择带一期一振走,这是并没有纠结太久就做出的决定,本丸诸位在知晓琥珀的决定后也平静接受并送上祝福,而一期一振在得知所需代价后,要求将自己的寿命与琥珀同步。

      对于琥珀这原本就是付出巨大代价成全自己一个自私的心愿,但若让一期一振与自己一样只在此后拥有至多二三十年的时光,消耗与束缚就不再局限于自身,这让她无法接受。但反之对于一期一振,如若接受琥珀的决定,这也是等同牺牲心爱之人获得一样无用的馈赠。

      分歧自然而然无法避免。对坐的二人起初只是各自阐述着理由,但久久僵持不下后,一期一振忽然跪坐行礼道:“恕我失礼,主殿这样的决定,还不如将我刀解,也免除似其他刀一般回归同一本体模糊了这段记忆。”

      琥珀瞬时深吸一口气,伸手用力捏住杯子想冷静,却手滑让杯中水洒出不少。“你……”第一字出口发觉语音有些颤抖,她顿住先摆正了杯子,再继续,“先去休息吧。”语罢先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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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是连续数日的冷战。临近分别,本就无其他工作,每一日时光似乎都变得漫长,可若刻意便可整日不相见,于其他刀剑是漫长的悠闲,于一期一振和琥珀就变成了僵持的尴尬。

      再谈一谈?双方都被这么劝过。可都说出了那样的话,他还能再说什么,她又能再反驳什么。

      那要决定如何呢?双方也都被这么问过。可也都是真的不知道,明知道时间在逼近,各执己见下既无法无视对方的意愿坐下决定,设想独自离开也让人陷入恐惧。

      和解或者说是转机在分别前的最后一次沉睡。这一次琥珀沉睡了七日,苏醒时一期一振正在外间点着小灯看书,听见响动头一回不经询问便走入里间,拥抱着琥珀,将头埋入她颈间低语着:“我一直没有告诉您,每次等您苏醒的那段时间,对于我都很煎熬。这几天我试着想象在现世没有您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结果依然是无法忍受……我恳请您,如果选择带我走,请再考虑一下我的意愿……”

      “如果您觉得带我走是一种自私,那请自私地更彻底一些。”

      琥珀在这样的请求面前终于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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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琥珀想,政府这样安排的结局对很多审神者来说大概是有些残忍的事,但对她并非最坏的事。赴任的起初她并未把这当做终身的事业,但在她身体出现问题时,她仍对这一身份及职责,对本丸对诸位刀剑男子有着热枕。

      当琥珀开始不定期陷入长短未定的沉睡时,是她担任审神者的第十一年初。第一次沉睡不过三天,恰好是在忙完了一篇工作报告后,众人虽惊讶也只当是劳累过度打趣几句,因琥珀是被强烈的饥饿感唤醒还小小改善了一下伙食。而当第二第三次沉睡来临后,没人再敢玩笑。这两回沉睡各持续了七日,好在处于较为清闲时期,日常事务由大家轻车熟路解决,但琥珀醒后火速悄悄去现世做了一趟检查。

      答案是无解。并非灵力的问题运转也如常,身体机能指数显示无异常,但以后仍会不定期陷入或长或短的沉睡。现世以往普通人中有类似症状者也只能默默承受,倚赖家人的照看,并无解决方法。

      普通人可以有家人相助,可身为审神者的她向谁求助?回到本丸后琥珀坐在书桌前沉默许久,唤一期一振入内,告知了详情。

      “情感告诉我再试着寻找平衡弥补之法,但理智告诉我应该写辞职报告了……”苦笑地坦诚自己的矛盾,将天秤放在了一期一振的面前,只待于她最重要亲密之人放下裁决砝码。

      一期一振很快将表情从惊诧调整为一如既往的沉稳,说道:“您觉得自己该引退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并不知道这之后还会有怎样的变化,以及因为沉睡时期可能的疏漏带来的损害吗?我以为这些比之战场的莫测都微不足道。”

      “我们不会因为战场可能的伤害而绕行,您也不必为此就离开本丸,这并不是给我们的更好前路。文书报告由您指导后我们可帮忙处理,日常事务安排这些年已有规律,我在,大家都在,请不要担心。”

      是那时的承诺让一期一振看起来太过可靠淡然,也让他在冷战后的坦诚更冲击琥珀内心。而无论淡然或真挚,琥珀发现自己都是最后被说服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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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由一期一振磨墨,琥珀将自身情况阐明,以报告形式上交给政府,请求在尽力保证战绩的情况下,继续担任审神者一职。万幸报告被批准,让那一份决心没有落空。而那最后两年的维持如想象中一般并不容易,琥珀回想起来都在怀疑,如果战场一直存在,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和无可避免逐渐下降的战绩,也不知还能被允许担任审神者有多久。

      “无论怎样离别都是不好的。但对所有人强制的分离,好像就把自己那点悲伤冲淡了,真是卑劣的情感。”坦然又自嘲地,琥珀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评价。一期一振闻言只是轻轻拥抱。

      也许是清醒的时间与过往相比缩短了太多,那两年审神者的时光,与卸任后这五年的生活,点点滴滴都记忆分外清晰,也让琥珀在对着飞逝时光时有种茫然无措感。

      而面前这一柜子款式多样的衣物也在昭示着时光更迭。琥珀能分清每一件出现在衣柜的时间,自己穿过的次数,以及穿着的场合。或是两人一起挑选的,或是她沉睡时一期一振觉得或许会适合而买下得到,都被好好地放置在衣柜中,被樟脑那稳妥的香味守护着,等待下一次开启。

      “……穿哪一件呢?”每一次醒来的日子都非同寻常,但今日更加特别。礼服是否太过正式严肃,怎样的颜色又才能突显重视又不沉闷?指尖感受面料上的刺绣花纹,在镜前一一试过比划着,直至想起醒来时看到的满树繁花,琥珀一瞬间就想起了临别那晚她用灵力让本丸的樱花绽放,夜樱下飞觞醉月成了定格的画面。转念至此,最终便选择了当时的那条裙子。到玄关处时看已在等待的一期一振,所着也是在本丸时的西服,只不过取下了披风,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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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期一振带琥珀去了两人之前去过数次的餐馆。华灯初上室内温暖不变,身着服务生服的姑娘端着小叠盘子奔忙,听见推门带动的铃声回身一看,似乎还记得二人曾光顾,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唤手头空闲的同伴来引路。

      “一期先生您订的位子在这边,请同我来。”引入座后留下菜单,服务生将空间留给二人。

      琥珀有些无奈:“你预约了……如果像去年那样……”

      “这并不是无用功不是么。”一期一振笑得坦然,“去年虽然没能赴约,我把位子让给了一对来这里旅游并不知需要预订的情侣,那时候被热情感谢的感觉也不错。”

      “……真是歪理。”琥珀却无言反驳,也必须承认此刻内心在无奈惊讶后升腾的小欢欣。

      不定期的沉睡和苏醒是当时琥珀觉得不应让一期一振与自己同等寿命的另一原因。试想百年时光,一半为代价换得相守,剩余之中半数已过,加之她这样的情况,再可留给二人共享的还能有多少?即便于她每次的沉睡并非煎熬的时光,可对对方这是大多时间的等候与被失约啊。那至少,在她自私之后,应该能奉还更长的自由予他。

      最初如琥珀所料因为她错过了许多重要的日子,每每只能以抱歉结尾。在不知第几次失约时,连同回归现世却不复当初生活的不适,让心下生出一股强烈的疲惫酸楚感。幸而下一秒温暖的怀抱阻断了之后想说的话语。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在怀抱里琥珀低着头,看不见一期一振的脸,却可由轻松的语气想象出他此刻脸上包容温柔的表情。

      伸手反抱以回应,琥珀闭上眼,听着一期一振说道:“现在的我并不害怕等待。您睡着的时候,我像普通人一样工作生活,偶尔旅行看看您之前告诉我的或您不知道的那些人和事,时间过得很快。而想到在您醒后可以分享这些经历,我会更好好度过那些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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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期一振的怀抱,一期一振的话语,一期一振的颜色,都是温暖的,治愈的,可靠的,是如今的她眷恋倚赖到近乎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的。可既然已经不能像普通情侣一般简单地欢笑争吵,简单地共度每一日,如果还要加上这样负累的心态,那么相守或许还不如分离能带来更多的救赎。

      琥珀试着小小的改变。记录下每次光怪陆离的梦境,兴起便试着改一改情节或加入后续;拿起丢弃多年的画笔,在听过一期一振描述后画出她理解的景色;醒来时若一期一振不在身边,时间合适便主动联络,说一些或长或短有意义无意义的话语。

      “好像在做一种生活复健。必须承认生活不能像以前一样了,但现在这样的感觉……因为有在一起努力,并不坏。”电话里琥珀这么描述着变化,听见那一头一期一振清朗的笑声,似乎还有雨声淅沥,“……旅行的地方下雨了吗?”

      “是,不知道之后会不会看见彩虹呢。”

      “我想煞风景说不要着凉哦,虽然现在不会生锈了,可是感冒有可能来。”

      “完好的一期一振一定很快归来,”随后语气转为低沉,带着几分羞赧,“很想您。”

      琥珀笑着按住心口回应:“我也是。”随后的沉默里,听着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安稳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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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直像是对这一转变的馈赠,第三年的一日,琥珀在黄昏时分苏醒。划去日历上度过的日子,屋子里又是她一人,大概还有三五日一期一振才会归来。之前担心她醒来时低血糖不适,一期一振曾准备了糖果应急,放在精致的小盒子中,不时补充。挑挑捡捡最终将几颗都吃下,琥珀对着空了的糖果盒子发了一会儿呆,再磨磨蹭蹭地开始做饭。

      待斜日西下,夜幕降临,无月也无星的一晚。之前电话呼叫对方不在服务区,琥珀想了想点上香薰蜡烛,拿出纸笔开始记录之前的梦境。写至十之八九部分后,模模糊糊听到玄关有响动,她带几分警惕地起身打算观察一番,书房的门却先被用力推开,随后是大力到有些疼痛的拥抱。

      “一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来不及说完问句,一期一振急促且略带颤抖的语音抢过话语:“之前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声音在告诉我您要醒来了……太好了不是我的错觉。”

      “好希望这不是唯一一次。”

      琥珀一瞬间想落泪。无星无月何妨,哪怕今夜风雪,有一个人因你为你千里之外疾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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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确实不是唯一的一次感应。往后每一回,在琥珀即将苏醒时,无论一期一振身在何处,都会有所感应,而后若不在身边,便会尽可能地快速了结一切事务,回家同琥珀小聚。病情不见好转,又已被抽去了灵力,这样的感应实在无法用任何科学或灵异的理由来解释,却实实在在地持续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们感谢这样的奇迹。

      这一次同样。用餐结束后餐馆还送上了小束鲜花,琥珀高兴收下,捧着花和一期在市内闲逛。景色早已熟悉却没有厌倦,行至中心广场处一如既往有街头艺人在演奏着音乐。明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夜空落下毛毛细雨让街灯更显朦胧暖意,游人如他们都还不愿离开,有兴起者干脆跟随乐声揽着恋人踱起舞步。

      琥珀将鲜花同零钱转送给艺人,随后拉着一期一振加入了散漫起舞的人群。乐声沉缓歌声轻柔,就如这小镇的氛围。他们在此五年,从起初被好奇指点议论,到被习惯并一同留下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此有人浮光掠影惊鸿一瞥,有人萍水相逢再留一地伤心失落,有人钟情长留不再做过客,怎样的寥落或多情都被允许包容。

      “我有些想念本丸的大家了。这么多的刀剑回归同一本体,还能记得我多少呢……”两人只是拥抱随着音乐缓慢旋转,琥珀将头搁在一期一振左肩,忽然轻轻感慨着。

      一期一振笑:“主殿,要相信自己也相信大家啊。”

      久违的熟悉称呼跑出,瞬间的也逗笑了琥珀:“不是说好了不许用这个称呼吗,该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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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琥珀是希望称呼之外,平日也以平语相待。奈何一期一振在这一点上格外别扭,逼得她当时咬牙一字一顿道:“您这么希望我们能相敬如宾吗,一期一振王子殿下?”

      “诶……!!”头一次被这样的称呼相待,一期一振上一秒还在想“相敬如宾并不糟糕但似乎不是这样的定义”,下一秒忙慌乱摆手,“抱、抱歉,请让我……”

      见恋人这实足的无措琥珀也泄了气,先让步:“……至少要习惯喊我的名字吧。”

      “请让我试一试……”喏喏稍许,一期一振压低了音量轻轻唤道,“琥珀。”

      不同于战场时的警惕克制冷意,虽然还带稍许羞赧,这一声简单的呼唤中似有日光照耀于河流河岸,两岸春花正在青草间自在而不夺目地开放。

      “是。”琥珀应道。

      “琥珀……”再次呼唤时声音响亮了些许,依然带着一份小心翼翼,还有获得珍重之物的欣喜,蜂蜜色的眸子亮得吓人,“琥珀,琥珀……”

      “是,我在,我在。”琥珀也一声一声应着。

      “感谢让我遇见,时光驻留的珍宝……”语声渐没,化为一个珍视而甜蜜的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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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说着该罚,跳完舞后也只是乖乖回家。睡眠充足的琥珀打算看书,一期一振打算陪同,而在书架前选着读物时她忽然有了念头,对一期一振说:“就罚……你好好睡觉,这次让我守着你吧。”

      “好。”稍一愣神,一期一振笑着应许。

      就像你无数次的守护,就像我们初见时的等待守候。

      那时完成了新手引导,琥珀试着自行锻刀。将材料按比例交予刀匠后,显示的时间昭示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天气这么好,我可以在外面画画等着。”愿意享受等待的时间,琥珀拒绝了使用加速札,带着画笔在锻刀房旁的树下信笔涂抹。完成画作后午后阳光太惬意暖人,而时间比想象要久,睡意袭来她便放任自己先小憩。等醒来时,身边已跪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身影。蓝发,蜂蜜色的眸子,光风霁月又觉得温柔可靠。

      “请问,您是将我唤醒之人吗?”

      “我是一期一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寤寐·一期一振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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