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之冠》长雾

5、第四章、诅咒之名

　　当天下午，洛林斯教授给苏伊介绍了一个助手，是个叫做斯图尔特的技术员。他主要负责埃米罗遗址出土的最重要的石碑，那块石碑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呈现破碎的状态，在被土层掩埋之前就已经受外力撞击而破碎。但是令人欣喜的是，可以明显看出这些碎片是从一块完整的石碑上散落的。于是这个石碑成了无数东方语言学家最喜爱的拼图。
　　“我来到埃米罗已经两年了，”这个姜黄色头发的技术员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其实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把刻有文字的石块用3D扫描仪输入到电脑里，再通过程序模拟拼出这些碎石原本的顺序。”这套设备和系统是洛林斯教授紧跟科技步伐申请到的，然而他们能扫描的都是石碑碎片的模型，其中存在着一定的误差。
　　“我想这样的工作对我们很有帮助。”苏伊还是选择这样鼓励面前这个年轻人。
　　斯图尔特摸摸鼻子：“但是我不能确保它们的顺序是完全正确的，电脑只是根据石刻的痕迹来排序，而非它们的意思。呃，我是说我们还不知道这些图案的意思，对吗？”
　　“我们知道其中的一些意思，但是还有很多有待考证的地方。”苏伊解释道。
　　“其实我本来对这些奇奇怪怪的图案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只是个技术员而已，”斯图尔特似乎找到了话题的重点，“但是老天，我扫描了成百上千个奇怪的符号，花了两年的时间不断分析调整，试图拼出正确的顺序！我现在非常想知道它们表达了什么，但是我连看图释义都做不到。”
　　“你把象形文字单纯当做图形来读是行不通的。每个单独的字符可能有具体表达的意思，也可能没有。”
　　“象形文字不是每个符号都有自己的意思吗？比如说鸟的图案，就代表鸟。”
　　“这是象形文字最早的起源，但是当文字开始形成系统的时候，这些图形除了表达实物的形象本意外，还慢慢发展出会意与概念，图形文字的表达意义就扩大了。人们甚至创造出声符，也就是表音符号。”
　　“你是说这些奇怪的图案可以读出来？”斯图尔特看了看电脑里的图，“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虽然管它们叫象形文字，但我觉得它们更像只是看图说话的符号而已。比如说禁止吸烟、禁止停车的标志，看到的时候我们知道意思，但是它们没有自己的读音。”
　　“你这样想很正常，当年刚发现古埃及象形文字的时候，学者们也认为那是没有读音的。只表达意思的图形符号可以成为文字画，但还算不上文字的概念。”
　　“好吧，这是你们的领域，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知道这些该死的符号的意思。”年轻人耸了耸肩。

　　埃米罗出现的象形文字令无数人困惑，这片土地上临近的国家都在使用阿卡德的楔形文字来拼写自己的语言，而埃米罗所代表的穆瓦图维王国却使用了自己的象形文字。
　　不像埃及的罗塞塔石碑有希腊文通译，也不像赫梯的石板有古巴比伦文通译。这种文字的破译是十分艰难的，学者们得到的资料实在太少了，而且是完全零散无语序的字符。
　　过去的一些年里，语言学家给埃米罗遗址发现的象形文字进行编号，一共发现了564个不同的字符。在开始的十年间，除了尝试复原文字的顺序外，语言学家们还逐个破译能够解释的会意字，例如河流、树木、太阳等。但是直观的会意字只有将近50个，剩下的可能是形声字，也可能是现代人无从知晓的古代动植物或器物。
　　亨利.洛林斯教授和苏伊的父亲提出埃米罗发现的象形文字可能和伊斯西斯语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就好像古埃及语和科普特语的联系一样。之后的学者们除了根据图形单独释义外，还广泛研究此地文字与周边文字的联系，由此又解读出30个会意字的含义。但我们依旧不知道埃米罗发现的象形文字是否有声符，不知道它的阅读顺序，甚至连阅读的资料都不完整。
　　苏伊决定将自己的工作开始于斯图尔特的成果。他将斯图尔特通过电脑进行的排序与之前语言学家们的排序进行了对比，再根据自己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伊斯西斯语知识进行判断和调整。但是伊斯西斯语大部分还是口语，他们只有极其少数的字符用于宗教。到最后，排序的结果基本还是根据电脑的痕迹计算。

　　埃米罗的夜晚十分安静，没有会发出声响的广告屏幕，也没有没有车辆来往的噪音。只有荒野里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能传出很远。
　　苏伊从办公室出来，突然有些心潮澎湃。他很想走出去看看广袤的旷野和干涸的盆地，他想看看繁星下这片被遗忘了的苍凉土地。他依恋而又陌生的父亲、他亲切而又疏远的族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否甘心先人的王国被这个世界遗忘？还是，他们从未想过要惊醒亡灵们的沉睡。
　　伊斯西斯族人很少在夜晚出门，村庄的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人。苏伊穿着白天的外套，感慨于可怕的温差。他走出一段路后几乎要瑟瑟发抖起来，犹豫该不该回去换一件衣服。
　　低头搓着指尖的苏伊没有发现一个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要去哪里？”那个人问。
　　苏伊猛然抬头，几乎瞬间就惊出了冷汗。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和梦中一模一样！
　　拉卡披着斗篷，胸前佩戴着红色珊瑚珠与金色流苏组成的挂坠。异色双眼映着浅浅的月光，瞳孔似乎缩紧了，看起来像是月下蛰伏的野兽。他见苏伊不回答，用英语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苏伊退后了一步，用伊斯西斯语回答道：“我想去走走。”因为那个诡异的梦，苏伊对拉卡的感觉有些复杂。虽然这样想对拉卡很不公平，但他真的不愿意明早被人发现自己被抛尸于荒野。
　　“不要去，”高大的青年不容置疑，声音果决，“夜里荒野会有野兽，你没带火把，不能去。”
　　苏伊被夜风吹得一阵颤抖，他刚才的心潮澎湃此刻已经冷却。这是他第二次与拉卡见面，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苏伊尝试着和他交谈：“那你在夜里出来做什么？”
　　拉卡瞥了他一眼：“巡逻。”
　　巡逻？巡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提灯也不带火把？苏伊没有将疑问说出口，眼看拉卡没有继续交谈的欲望，他只好说：“这里的夜晚真冷，我回去了。”
　　拉卡对苏伊的告知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完全没有再应付这个鲁莽家伙的耐心了。
　　苏伊也不再说话，转身就走。他不知道拉卡对他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如果他真的反感自己的回归，又为什么要出言提醒自己不要夜游？这看起来是个友善的提醒，虽然态度不是那么友善。又或许，他是有什么不想被发现的事情吗？
　　思绪万千的苏伊并不知道，他身后的那个青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开，直至他转过拐角，消失在考古队的小楼里。

　　一直目送苏伊的身影消失，拉卡才移开视线。
　　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但却依旧无法湮灭星辉。异族的年轻人抬起头，毫不费力地找到几千年没有移动过的不落星。
　　“苏伊穆尼……”拉卡凝望着那颗不落的星辰，轻声唤出这个名字，“但是我们的不落星几千年以前就陨落了。”天上的星辰还在，但神祇的光芒与权柄却已经陨落了千年。
　　拉卡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或许太早离开家的阿齐德什么都不知道吧。苏伊穆尼，这正是穆卡拉荷的末日歌谣里所陨落星辰的名字。哪怕只是从舌尖上吐出这个名字，也令人十分不适。

　　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名字。

　　这个人不该回到这片土地上来，他会带来不祥。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在他站有读者提出疑义，这里说明下，参考资料是《文字起源及象形文字、楔形文字、中国文字和字母文字之异同》这篇论文关于“象形文字概念和文字画概念区分”的部分。
文中很多废话都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主要是为了“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考古”服务，作者也会尽量查资料，避免谬误。
不落星指的是拱极星，搬个度娘的拱极星（Circumpolar stars）：位于某一特定纬度的观测者所看到的围绕在天极周围永不落下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