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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3章 素面轻纱 ...

  •   第三章
      金陵城外紫金山上。
      一身黑衣的沈幽爵站在半山腰眺望金陵城,南方风物与北地大不相同,女子更是较之北方婉约纤巧。他不得不承认,金陵地方山明水秀,物产丰富,人民生活安定富足,的确是一方宝地。
      只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月冷山庄。江南一带,颇有几个武林世家,海宁陈家,泉州江家,杭州龙踞山庄,全数是江湖黑白两道必须卖几分薄面的势力,都养在为数甚巨的家将门客弟子。然而,月冷山庄却没有,除了山庄里大批的仆佣,就是霜寒阁南北十三省各个分号里的伙计了。月家所以有的大块良田全都廉价租给了佃农,同做慈善没大区别。他的好奇也就在这里了。月无情拿什么来维系山庄庞大的开销?只靠那微薄的地租和霜寒阁,似乎无以为继啊。
      “爵爷,知无不言来了。”尚泽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禀报。
      沈幽爵缓缓转身面对一身渔夫打扮的中年人。
      “知无不言?”他挑眉问。如果不说,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特殊的渔夫,会是鼎鼎有名的搜集消息的情报贩子?然,人不可貌相,不是吗?
      “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中年人简洁的回答。
      “你带来我要的消息了?”沈幽爵垂眼把玩自己手上的黑玉扳指。
      “是。”仍是短短一字的惜言如金。
      “告诉我。”沈幽爵抬眼注视中年人。
      “我有我的规矩。”知无不言第一次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一万两黄金买你知道的一切。”沈幽爵微笑,钱,他有。为了他想知道事而花钱,他更是舍得。
      “太贵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知无不言面对一万两黄金的巨大诱惑,竟只淡淡道。“为免我良心不安,再附赠一条消息。”
      “好。”沈幽爵也不推辞。
      “倾儇,今年二十岁,河南开封人士,月冷山庄前任庄主月初晴奶妈的孙女,月冷山庄现任总管事。于现任庄主月无情十五岁时奶妈去世,时年同样十五岁的倾儇被接入山庄,既开始掌理山庄大小事务,并以男装出入与佃农交涉,与商人谈判,每月至霜寒阁查帐一次直至今时今日。曾有武林世家之子慕容琅向她求亲被拒,四川唐门三公子唐方向其求亲,亦遭拒绝,还有--”
      “很多人向她求亲?”沈幽爵诧异。
      “因为月无情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金陵别府,山庄其实几乎等于由倾儇掌握。可谓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且倾儇的能力有目共睹,许多世家子弟都打着娶她回去管理的家业的如意算盘。”
      舍小姐而就丫鬟吗?沈幽爵眯起眼,以月无情的能力,实可自己管理山庄,为什么要全权丢给一个奶妈的孙女?“说下去。”
      知无不言却并没有再多加解释。“送你一条消息:上月初七,月无情的贴身侍女春知被灌下‘刻骨铭心’逐出府去,原因是她偷了极其重要的东西送给心上人。此物,已经流落到了江湖人士手里,结果是害死了五位正道侠义之士。事关武林安危,只怕难以善了。”
      沈幽爵听了,浓长的眉皱了起来。他一贯不爱理江湖是非,即使他也觉得有许多事针对月冷山庄在悄悄进行,可是,不到万不得以,他不会插手。
      “一万两黄金会如约送至指定银号。”他拂袖施展轻功下山去了,忠心的尚泽跟在他的身后,亦飞身而去。
      知无不言默默站在原处,目送两人迅捷的身影,良久,才仰头凝视苍莽青山。
      “沈幽爵,要化解这一场已经成型的血雨腥风,救月冷山庄于水深火热的人,或恐只有你了。但愿,你能帮得上无情。”斗笠下的脸,赫然竟是那在金陵城中一品居里说书的老许。
      
      热闹的金陵城里,街上行人熙来攘往,一派升平景象。
      倾儇穿一套蓝色儒衫,轻摇手中折扇,转过一个街角,远远已经看见霜寒阁的招牌。正想要行过去,却被一个穿珠灰色缎子对襟小褂的男孩撞了个满怀。她向后避让了一步,稳住脚步,顺手扶住冒失的小鬼。
      “小心。”倾儇凤眼里幽光一闪。
      “姐姐,没撞疼你罢?”穿珠灰衣服的男孩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问。
      “没有。”倾儇放开男孩,对这一语揭穿她真实性别的小童,多了一分小心。“以后走路莫这样疾,撞倒了老人孩童就不好了。”
      言罢,她想绕过男孩,却不料男孩竟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而她,竟然没能闪开。
      “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倾儇低头问眼中闪烁不怀好意光芒的男孩,暗中有有了戒备。
      “姐姐,我同哥哥来金陵投亲,刚才不小心同哥哥走散了,姐姐能不能帮我找到哥哥?”男孩子红润的嘴角向下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带着些少的迷惘无助。路上行经的奶奶大婶姑娘们见了,都忍不住生了同情之心,只当这孩子生受了什么冤屈。
      倾儇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攥在一双小手里的袍袖,再看了看男孩打定主意的眼神,轻轻挑眉而笑。这样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孩,眼利手快下盘如此之稳,武功根基之深,连许多所谓的大侠都要自愧弗如了。何况,一个拥有这般精灵神色的小孩子,绝不似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同家人走散了。她大可以拆穿他的把戏,可是,她很想知道这孩子缠上她的用意,所以,她只是温声询问:
      “走散了啊--”拖了一个长音,她不急不徐地建议,“不如我送你去金陵府衙门罢,让衙门到各个路口去张贴告示,请你的家人见了,到府衙去认领你。如何?”
      啊?怎么这样?男孩失望地垮下漂亮的小脸,这位姐姐怎么这样冷淡?不是应该热心地带他去找哥哥的么?
      “姐姐--”他拖住倾儇的衣袖,左右摇晃,撒起娇来。“我害怕那些衙役官差,他们看上去都好凶。”
      那就不怕我?倾儇垂睫瞥了虎头虎脑的男孩一眼,没拆穿他小小的谎言。近日来她被许多事惹得心浮气躁,或者陪这个明显心怀鬼胎却又掩饰得并不怎么成功的小鬼玩一会儿,可以让她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你和你哥哥住在哪里啊?”她笑问,顺着小男孩的剧本演下去,做个心地柔软的大姐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找哥哥。”
      她自觉似一个欲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我叫诸葛镇南,我和哥哥暂时住在蓬莱客栈。”镇南红润的菱角小嘴往上翘了起来。嘿嘿,上当了,倾姐姐终于上当了。
      复姓诸葛?暂时住在蓬莱客栈?她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
      “好,镇南,姐姐现在就送你回客栈。”倾儇转身,往霜寒阁反方向的另一条繁华热闹大街而去,一派斯文儒雅,引得不少妙龄少女频频偷望。只是身后跟着一个灰衣童子,牵着她的衣摆,形成极不协调的画面,好似张生牵了一只东张西望的孙猴子。
      “倾公子,可需要小的帮忙?”正在巡逻的衙役认出是月冷山庄的总管事,连忙上前询问。
      倾儇拱手。“谢谢张大哥,我只是领这孩子去蓬莱客栈,不用劳动你了。”
      “那么倾公子好走。”张捕头恭敬地说。这位倾公子,温凉如玉,优雅淡定,从没见过他为难过任何一个下人。他家里有个妹子,如果能许给他,真是天大的造化。
      “姐姐。”等走出一段路了,镇南扯一扯她的衣襟。
      “怎么?”倾儇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也不觉得他一直叫男装的她“姐姐”有什么不妥。
      “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公子?你明明是姐姐。”
      “因为我着男装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是男子。”她耐心地解释。
      “姐姐长得这么漂亮,他们一定是瞎了眼才看不出姐姐是女子。”镇南皱紧鼻尖说。
      倾儇失笑,这孩子,精明之余,还会花言巧语,嘴巴很甜。看上去很讨人喜欢。她不予置评,领着他走进蓬莱客栈。
      “小爷,您总算回来了!你哥哥四处找不到你,发了好大的脾气,正急着呢。还不赶快上楼去?!”掌柜的额上已冒了一层汗。住在天字号上房里的三位小爷,一个比一个难伺候,鬼点子层出不穷,哪一个他也得罪不起。
      “好了,我也把你送回来了,可以放开我的袖子了。”倾儇低头对镇南说。
      “姐姐,你送我回来,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不如姐姐同我上去喝一杯茶,歇一歇罢。”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径自拉她上楼。
      倾儇任由镇南拉着她走进客房里,然后,她一眼看见一个与镇南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正坐在茶几边,脸色不豫。见到镇南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一样回来,立刻跳了起来,劈头盖脑便问:
      “你晓得回来?我们罚抄诗经论语一百遍,你全都扔给我一个人来抄!”镇东不是没有看见倾儇,然而只是一转念间,他已经开始作戏。
      镇南亦垂下头装出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对不起,哥哥,是我贪玩,和哥哥走散了,找不到路回来。多亏这位姐姐送我回来。”三胞胎天生的默契此时发挥了作用。
      “哼,还不快倒茶谢谢这位姐姐?如果遇上了坏人,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一直被撇在客栈抄书的镇东向倾儇抱拳。“姐姐,我家弟弟顽皮,烦劳你了。”
      镇南十分合作地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倾儇看了一眼两个男孩期待的神情,再看了看显然不单纯装是茶水的茶盏,笑了笑,接了过来。揭开茶盖,轻轻嗅了嗅。好茶,上好的苍山雪绿,若果不是掺了几近无色无味的凝露醉,这一盏茶可称极品。
      “姐姐请喝茶。”镇东、镇南齐齐劝茶。
      倾儇一笑,在两个小僮的殷殷注视下,一仰头将正盏加过料的茶尽数喝下腹去。镇东、镇南见了,互相递了一个得逞的眼神,在心中数数:一、二、三……数到五时,倾儇闭上了眼,身子微微一摇,向后倒了下去。
      镇东与镇南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了她。
      “嘿嘿,这是总可以将功抵过,不用罚抄书了罢?”镇南笑逐言开。
      “把她送给爵爷,应该是份大礼。”镇东也露出贼笑。
      
      沈幽爵推开自己卧房的门,浓直的眉立刻微微蹙了起来。房中有人!谁会这么大胆,擅自闯进他的房间内室?几个小鬼似乎没有这样的胆子。他的手抚上长剑,绕过白玉画屏,撩开南海明珠串成的珠帘,接近自己的床榻,然后拔剑揭开丝被,乍然迎进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瞳里去。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也不免愣了一愣。
      “倾儇,怎会是你?”如果她不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有一丁点动作,他此时已在电光火石间将她刺穿。
      “可不正是我。”倾儇眨了眨眼睛。那两个孩子下药下得真重,倘使不是她,真要睡个三五七日才能醒得过来。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里?”沈幽爵伸手探她的腕脉,脸上颜色一变,碧绿的锐眼随即一深。她中了凝露醉,下药的人剂量放得极重,似是生怕她给跑了。而天下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这味麻药的人,实在也并不多。只不过,这么重的剂量,她竟然能醒过来,也很不简单了。
      “我喝了一盏顶好的苍山雪绿,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倾儇试着坐起来,虽然药效未退,可是以她的抗药性,四肢已经不再麻木,只是口干舌燥得紧。
      “你看到我并不怎么吃惊。”沈幽爵扶她靠坐在床边,替她倒了一杯水端到她的唇边,喂她喝下。凝露醉几近无色无味,是最好的蒙汗药,只是药效过后,会有小小的副作用。师傅精通医术,更专研过毒术。他并没有继承师傅的医、毒之术,但也略有涉猎。
      “怎么不吃惊?”倾儇又喝了一口水才道。她明白那两个孩子是有阴谋的,却怎么也料不到他们竟把她给搬进了他的房里。
      沈幽爵盯住她的脸,半晌,他冷冷地问:
      “以你的机警,绝不会轻易上当,否则,也当不了月冷山庄的总管且一当就是五年。若非你自愿,恐怕没人能令你喝下这一盏掺了药的茶。为什么?”
      倾儇没有被他凌厉的眼神同森冷的语气吓到,只挑了挑隽秀的眉。
      “我只是好奇,那两个小鬼费尽心机迷昏我究竟意欲何为?原来是为了怕有人罚他们抄书而将我当成贿赂的大礼。”
      沈幽爵不知该气她没有危机意识将自己处在未知的危险中,亦或是该笑她为了这样无聊的原因就乖乖束手就擒。
      最终,他邪肆地一笑,伸手挑高她的下巴,拇指抚上她粉色的唇瓣,流连不去地轻柔抚摩。
      “那,你说我是否应该大方地收下他们的大礼呢?倾倾?”
      倾儇浑身一僵。倾倾?亦或是卿卿呢?这个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峻气息的男人,拥有一双魔魅之眼的男人,用他低沉的嗓音蛊惑她的男人,是她唯一算错的意外。旋即,她放松了身体,柔媚地笑了起来。
      “我若是自由之身,能蒙爵爷喜欢,做了礼物,自是我天大的荣幸。只可惜,我是我家庄主的奴才,身不由己啊。”
      “如果,我向贵庄的庄主讨了你呢?”他笑问,想知道她的底线。武林世家的公子登门求亲都遭她拒绝,原因是什么呢?以她一介出身微薄的女子,可以嫁入豪门,理应欣喜应允才是,她毕竟不是艳若桃花的美人儿,年纪也不小了。难不成,她想跟在月无情身边一辈子?
      “那敢情好。”倾儇侧头,闪开他流连在她唇上不去的手指,亦闪开他带给她的酥麻触感
      “说定了,改日我一定上贵庄拜会月无情,请她把你给了我。”沈幽爵不以为忤,先放过她罢。她之于她,发掘乐趣的过程更甚于肌肤之亲。且,她太聪明,他的意图太早被她发觉的话,她会逃开罢?“今日就到这里罢,我差人送你回去。”
      “多谢爵爷。”倾儇也不同他客气,她的豆腐哪里有白白被吃的道理?明眸一闪,她建议。“那两个孩子迷昏我,似乎无非是为了将功抵过,免于罚抄的惩处,爵爷不如就顺遂了他们的心愿罢,四书五经抄起来多么无趣,要抄,还不如抄蓬莱商号的帐册,既修身养性亦可启发智力。”
      沈幽爵听了,抚掌而笑。多么慧黠的一个女子,一早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却不动声色不予揭穿,只是同他周旋。她的建议甚好,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亲自查对帐目,只是他的身份太容易打草惊蛇了。然罚那两个不听话的小鬼去抄帐册,既节省了他亲自阅帐的时间,也一道惩罚了两个自做主张无法无天的淘气鬼。更重要的是,以那两个小鬼头的聪明,一定会看出端倪。
      “好,此法甚好。”他简直是越来越欣赏倾儇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回蓬莱幽境时可以带多一个人——倾儇。
      “那么,容我告辞。”倾儇站起身微微敛福。今日被那两个鬼灵精怪的孩子迷昏,不是没有收获的。其一,探到了沈幽爵的底细,此人不但功夫高深,还通医术,只搭她的脉已经知她中了何种迷药;其二,此人虽然霸道,却也十分明理,并没有任意刁难的习惯;最后,亦是最重要的,这人,绝不是她可以随意撩拨的,如无十成把握,还是敬而远之的为妙。
      
      出了蓬莱客栈坐上了蓬莱商号的马车,马夫扬鞭策马,稳稳驾车送倾儇回月冷山庄。
      半路,倾儇吩咐马夫。“调头,去金陵别府。”
      “好咧。”马夫依言掉转方向。
      倾儇坐在虽不华丽却极之舒适的车厢内,闭目养神,心知后面有人跟了她一路了,只是不知是敌是友。若是敌,现在马车已经在僻静的官道上,应是袭击她的最好时机,却并没有动静;若是友,又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呢?
      马车一路奔往金陵别府,跟在车后的人,亦一路尾随,却始终并没有任何动作。倾儇凝眉思忖,然后展眉一笑,罢了,以静致动吧。
      是夜三更,偌大的金陵别府里静悄悄的,府内的仆佣老早已经熄灯歇息,舒缓劳作了一天的疲累,惟有西首问月斋内仍亮着灯,且隐约有女子的谈话声传出来。
      “下一季的采买已经办妥了,大家总算可以歇一歇了。”清冷的声音中透着淡淡释然的疲惫,月无情放下手中的帐册,对住穿了一袭藕色团花对襟罗裙的倾儇。
      “小姐,别累着了,天色已晚,早些安置了罢。明天再看这些也来得及。”嗓音柔和的似蜜水。
      无情挑眉,笑而不语。
      “小姐,你若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总也得体恤我们这些下人罢?你若有什么差池,苦的可是我们这些人呢。”只能端出小姐的弱点了。小姐体恤下人,见不得大家吃苦,总是早早让他们休息去。
      “罗嗦!当心我干脆允了那沈幽爵,把你送给他算了,看你还在不在我耳根子边唠叨。”无情小小地恐吓自己的好友兼总管。
      “小姐!这可真是好心被雷劈,你明知道--”带着淡淡委屈的声音渐悄。她,是真的委屈。
      “我知道。”无情望向自十五岁至今一直背负盛名的倾儇,有深深的怜惜。“对不起,始终是我害了你,令你韶光空掷。其实,你大可以不用守着那个誓言。我知道你倾心襄王府的司空闻,可是--”
      无情乍见倾儇泪盈于睫的表情,倏然停了口。她知道司空闻的事,倾儇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情生情动,完全心不由己啊。所以,倾儇才会爱得那么辛苦。也之所以,母亲替她取名为“无情”。无情,则心无可伤;无情,则泪无可流。无情呵,她不要有情,她情愿一生是一个不识情味的无情之人,也好过似母亲一样,为情所伤泪竭而死。
      将未出口的话语咽回肚里,无情笑问:“过几日襄王寿辰,在王府里摆寿宴,要不要同去?你若不去,我便一个人去了。你可莫说我不帮衬你。”
      “去去去!怎么不去?!”柔音变成了急调。“一定要去。”
      “看你急的--”无情的笑靥未改,人却自书斋内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倾儇,挡在她的身前。
      刹那之间,破空声密密响起,无数来势迅如闪电的利器“笃笃”穿透豆绿色窗纱打了进来。无情不避不躲,只扬手用青色宽大的袍袖一挥一卷,已将暗器的劲势化去,全数兜在了袖摆中。
      “儇,进后头密室去。”她冷冷勾起一个笑纹,轻声吩咐。
      “小姐,我--”
      “乖,快去。我答应了奶妈,会照顾你。这与你的誓言并不冲突。你在这儿,我会有所顾忌,反而施展不开手脚。”无情淡笑着安抚身后的人。
      “那,小姐你当心。”
      待倾儇进了密室,无情才放松袍袖,叮叮当当,数十枚按期掉落在上好云石铺就的地板上。她连看也未看一眼,只伸手将垂在一侧鬓边的青色轻纱覆在了面上在另一侧系妥。
      “南蛮黑苗的蛊毒喂在蜀中卫家的赤焰松芒针上,不可不谓歹毒。”无情展开袖摆,掸了掸完好无损的衣料。轻轻叹息,终于,还是来了。“外面的,可是上月刚刚遭人暗算去世的赤焰神针卫伯昭卫老爷子的公子卫昶星?若是,不妨进来坐下面谈。”
      外面静了良久,有一个面色微黑穿夜行衣的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浑身肌肉绷紧,似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
      “你怎知是我?”卫昶星倒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口气极不友善。
      “不错,你既猜得中我是谁,自然亦应猜得到原因罢?”卫昶星仍面色不善,可是心里已然有了怀疑。这个明眸清澈,优雅从容的覆面女子,真的是江湖传闻里幽冥无双的月无情?她真的一系列江湖凶杀的幕后主使吗?
      “想必是为了令尊之死。”无情负手望着被赤焰松芒针打穿的窗纱,这一款豆绿暗花双织纱是她最喜欢的贡品,只可惜,这窗上的已经是最后一匹。破了,便补不回来了。一如人命,逝去了,就再也追不回。她心间不是不遗憾的,因她的疏忽,已死了五个人。“你误会我在背后指使,所以上门来寻仇,因为令尊身中的是月冷山庄研发的武器。只是,该种武器根本尚在研制中,霜寒阁里根本购买不到,甚至不应该流落在外。试问,天下间又有谁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使用这些武器呢?是以你们凭凶器上的标记认定此事一定与我有关。”
      “那么你是承认了?”他眯起了眼。
      唉——蛮牛!
      “若我是凶手,又怎么会笨到留下弦月标记?有怎么会用自家的武器?”无情不以为然,以她的能力,徒手已可以杀死卫伯昭,没必要大费周折使用歹毒的武器。“你也怀疑过罢?”
      卫昶星沉默。他不是不怀疑,只是众口铄金,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月冷山庄,不由得他不信。
      “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给江湖中人一个交代。”无情转回身直视他的双眼。“我虽然不理江湖是非,但此事悠关山庄的名誉我的清白,我不会袖手不管。”
      顿了一顿,她喟然叹息一声。
      “今日的事,我不怪你。你速速去罢。倘若惊动了府中的侍卫,你恐怕无法似来时这般轻易地脱身了。”
      “为什么?”卫昶星奇怪她的明辩是非,女人不都是爱耍小脾气使小性子,动辄哭天抢地又得理不饶人的么?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终因我而死。”无情低喃,旋即笑。“真是失礼,卫公子夤夜来访,我却连茶水也未招呼。改日卫公子光临,定当竭诚欢迎。今日夜已深了,恕不远送。”
      卫昶星深深看了无情一眼。素日只听闻月无情美貌无双,今日,虽没瞧见传闻中的美丽芙蓉面,却可以感受到她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令人不敢逼视。他——开始真正欣赏这个传说中的女子了。
      “既是如此,先告辞了。我会暂时住在城中蓬莱客栈,等月小姐你的消息。”
      说罢,他逸出书斋,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无情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然后想书斋外一株枝叶茂盛的女贞树笑道:
      “让公子见笑了,既然来也来了,戏也看了,还不下来?”
      树上的人,无奈地咕哝了几句,无声地飘落在无情面前。
      “还是让你发觉了。”来人,竟是赏金猎人,福建泉州讲家二少爷江洌江思月。
      “可以请问公子所为何来吗?莫非,江湖上有人悬了红要取我的项上人头”无情好玩地问被发现了行踪,面上有些个讪讪的江思月。
      “呃——”素来辩才无碍从容淡定的江洌一愕,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眼前青纱覆面的悠然女子。
      “小姐,打完了啊?”倾儇这时似只小老鼠般从古玩架后的密室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
      无情失笑,如果没打完,她就这样冒冒失失走出来,不被波及才怪。
      “打完了,今夜想必是不会再有不请自来的人了。你也早点去歇息罢。记得明天到库房里找一匹新的窗纱换上。”
      “哦。”倾儇应,转眸看见江思月,“江公子?”
      “倾姑娘。”江思月疑惑地看住一脸娇憨表情瞬间冷凝的倾儇,心中有淡淡的不确定。眼前这个倾儇,同那日初见的倾儇,感觉上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倒是一旁一身玄素的月无情散发出令他熟悉的感觉。
      “快去睡罢。”无情也收敛了笑意,对住江洌,她的确下意识地撇开许多束缚。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的,你也早些休息。”倾儇笑着经过江思月,走出书斋回房去了。
      “江公子。”无情淡然道。“我虽知你并无恶意,甚至是因为担心儇,为了保护她而来。可是,金陵别府亦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假使人人都夜闯我的府邸,我的尊严威信何在?如果江公子下次想做儇的保镖,请递上拜贴自前门进来。”
      江思月斯文英俊的脸一红,他的确是因为担心倾儇的安全,才在蓬莱客栈门外见了她之后尾随保护她至金陵别府,后又看到有人潜入府里,所以也跟了进来。可惜,他忘记了月无情长住金陵别府,才会一时大意被她发现。
      “月庄主,最近金陵城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全是有扎实功夫底子的。庄主顶好多加注意府上的安全。”他咳嗽一声,竟不忍逼视无情的一双明眸,总觉得她眼里藏了无限秘密。分明是初见,可是她的语气视线里,为何会对他熟悉亲切得完全不似传闻里冷淡疏离的月无情?他不得而知。“告辞。”
      无情也不拦他,任凭他逸入夜色里。
      “小姐。”本应去睡了的倾儇竟去而复返,眼巴巴望住她。
      “怎么不去睡?”无情摘下面纱,蹲下身去用锦帕细心将地上的赤焰松芒针悉数拾起包在绢中。针上的药太歹毒,她必须找个妥当的方式处理掉。
      “好象哦。”倾儇紧紧盯住无情,等她的认同。
      “是么?”无情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快去睡,否则不带你去襄王府。”
      “你坏,欺负我,我要去向奶奶告状。”倾儇嘟嘴。
      无情笑,象啊,似面镜子,映照出真相,全无遮掩,只有真相。
      “波面铜花冷不收,玉人垂钓理纤钩,月明池阁夜来秋。 江燕话归成晓别,水花红减似春休,西风梧井叶先愁。”无情笑吟吟踱了出去,清冷的声音悠悠传了来,“儇,早早歇息罢。”
      “她这是心情大好,还是气到发疯?”倾儇不解地尾随而去,用这么轻松的语调吟这么凄美的词,真是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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