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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吃信的少年 ...

  •   你去邮局寄信。你拿着墙边柜台的糨糊瓶子捣鼓了半天,都没能把邮票贴上信封。

      身边传来噗嗤一声笑。

      你又窘又恼,顺着声音来处瞪过去,却惊得张大了嘴:

      邮局陈旧挂壁电视上坐了个人,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眉目好看得有股妖气,细细长长的腿在半空来回晃荡。

      你不可置信地左右四顾。柜台阿姨继续和保安爷叔胡侃,偶尔撩一眼时不时雪花屏的新闻节目,似乎根本没看见坐在电视机上的少年。

      你揉揉眼睛,再次抬头。这一次,你与少年四目相对。

      对方讶然扬起秀气的眉毛,猝地笑开,双手一撑,直接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落地时半点声音都没。

      你不禁咽了口唾沫:该、该不会是鬼吧?大白天见鬼了啊啊啊!

      “喂,你看得见我?”与外貌不符,少年的声音很是低哑,沙沙的别有质感。

      你缩了缩脖子,决定当作没听见。再次拿起糨糊罐,你依然没能挤出该死的胶水。

      “唉……”少年在你身后叹息。

      这一叹,激得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少年一只手直接从你背后探来,夺过糨糊瓶,熟练灵巧地给每张邮票抹上适量的胶水,骨感好看的另一手也绕到你身前,煞有其事地将邮票贴好。

      严丝密缝的,强迫症患者也挑不出错。

      “谢谢。”你这么说。

      对方没有动,你便尴尬地被困在了这个近似拥抱的姿态里。

      “那个……能不能让一让,我要去寄信。”

      “可以啊。”少年意外地好说话,足下一蹬便跳回了电视机上。

      你将信将疑地往邮筒挪了两步,抬手将信送进平邮口。一回头,你正瞧见少年舔了舔嘴唇,粉红的舌尖扫过艳丽的嘴唇,唇与唇间的一线白明晃晃的。

      这么个动作也能美得惊心动魄。

      果然是妖怪。

      这么想着,你低头便往外走。

      少年却出声唤你:“喂,你叫什么名字?”停顿一瞬,他的声音里多了些微笑意,沙沙地勾人心痒:“我叫食信,顾名思义,我是爱吃书信的妖怪。”

      你没答话,一溜烟跑了。

      “喂!我都把名字告诉你了,妖怪的名字很重要的!你别跑!”

      有那么一瞬,你以为对方会追上来。

      但他没有。

      万幸万幸。

      但没过多久,你又来这邮局寄信。

      进门时,你小心扫视四周,将墙角天花板看了个遍,确认没有妖怪少年的影子才放下心来。你很快又站在那个柜台靠墙的角落,笨拙地和糨糊瓶顽强斗争。

      但你就是涂不好。

      用力过度,胶水噗地喷出,邮票瞬间成了封在透明琥珀里的纸团。糨糊甚至溅到了你衣襟上,线衫上沾了透明黏稠的液体,恶心。

      但你根本顾不上自己,慌忙看向搁在一边的信封,确认要寄的信毫发无伤后才松了口气,抖抖索索地想要去摸纸巾。

      不过瞬息间的事,你再抬头时,信已经不见了。

      你慌得动弹不得,邮局灰泥墙面的裂纹在你眼里越来越大,将视野劈成两半。怎么会?怎么办?这是很重要的信,要寄给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你快哭出来了。

      “喂,你是笨蛋吗?”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一个激灵,泪眼朦胧地看过去。

      名为食信的妖怪少年从风扇上倒挂下来,与你眼对眼,手一扬,两指间赫然是你的信封。

      “你!你把信还给我!”你吼完,不觉缩了缩脖子。你从来没那么大声和人争辩过。心虚地打量四周,柜台后的阿姨仍然在和保安爷叔聊天,似乎根本没在意你莫名其妙的喊叫。

      食信双足牢牢勾在吊扇顶端,荡秋千似地向后晃去,咧嘴粲然而笑:“你别生气嘛。”

      “请把信还给我。”你深吸口气,板起脸和对方理论,却很快软了声气,“这真的很重要……求你了……”

      少年扇动长长的眼睫,颜色奇特的眼随之一闪一闪。他默默倒吊了片刻,乖乖交出信封:“哦。”

      作为妖怪,食信通情达理得异常。

      但你根本不在乎这后面是否有陷阱。你一把夺过信,立即背过双手向后退了一步,而后啪地转身,再次开始贴邮票。

      “需要帮忙吗?”晃几晃几,少年荡到你身侧,温良无害地问。

      “不用了。”你一口回绝。

      片刻的沉默后,食信和上次一样叹气:“唉……”

      你的反应也毫无更迭:因为少年的叹息,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了,”食信的动作依然又快又好,他两根手指压住信封,朝着你的方向一推,“去吧。”

      你一怔,低头谢过,走了几步将信投入平邮口。

      “这次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食信却不依不饶,一个翻身从风扇上落地,单手支颐,一眨不眨地盯着你。

      你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回答。

      少年唇线一压,眼神突然幽深起来。他的眸色是滴入温水中的一滴墨,氤氤氲氲,亮的时候摄人心魄,暗的时候便叫人通体生寒。

      到底是妖怪。

      你后退了一步,夺门而出。

      食信还是没有追出来。

      你再一次来邮局寄信的时候,少年好整以暇地坐在正中的窗口边沿,一脸大写的“我就等你来”。

      你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遵循程序去贴邮票、和糨糊瓶过不去、失败……

      “以后干脆让我来吧。”食信歪着头蹭过来,为你贴好邮票,他郑重其事地双手递来信封,“喏。”

      “谢谢。”

      平邮邮筒乖乖张开嘴,吞下了这封重要的信。

      “这是给谁的信?”

      你默了须臾才答:“很重要的人。”

      食信拉长声调“哦”了一声,冷不防问:“你不怕我吃了你的信?我可是吃信的妖怪哦。”

      你愣住。你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这点。

      对方看着你的神情噗嗤笑了,慢悠悠地开始妖怪常识科普:“信的美味程度也分等级,广告信是次等中的次等,账单食之无味,只有手写的、充满情感的书信才是决定美味。”

      这么说着,他舔了舔下唇。又是那个充满诱惑力、好看到令人心惊肉跳的动作。食信随即复不无遗憾地摇头:“可是现在这样的信越来越少啦,某一天我大概会因为摄入不足而饿死吧,啊呀好可怕好可怕。”

      但食信显然全无畏惧。

      你想了片刻,小心地试探:“下次我多写一封留给你吃好了。”

      “是吗?”少年一个眼风掠过来,眸光晶亮亮,吐字慢条斯理,沙沙的嗓音别有韵味,“我等着你哦。”

      你不由脸红了。

      这一次,食信好像忘了问你的名字。

      之后,你一如往常地来邮局寄信。

      为你贴好邮票,食信将手向你一伸:“我的信呢?”

      “啊,”你懊恼地低呼,“抱、抱歉……忘记了。”

      眼看着少年的脸色沉下来,你忙不迭地弥补:“下次一定,一定!”

      “唉……”食信叹气,抬头看向一动不动的电风扇。

      你将信投入平邮口,三步一回头地离开邮局。

      但下一次,你还是忘了带第二封信。

      在妖怪少年的注视下,你羞愧得要哭出来了:“真的对不起,我……”

      “那么今天的这封信就给我,可以吗?”食信一个纵身蹦上邮筒,手指探进投信口。不可思议,他居然毫不费力地取出了你刚才投进去的那封信。

      少年微微一笑,将信封凑到鼻尖闻了闻,发出满足的轻叹。纤长灵巧的手指顺着信封边缘抚摸了一圈,指甲盖滑向没粘好的缺口。

      他将信拆开了。

      “不要!”你扑过去,歇斯底里地尖叫,“不要!还给我!这是写给他的!”

      食信手一抬,信封顿时脱离你的触及范围。他站在邮筒上俯视你,艳丽的眉眼冷冷的。而后他吃痛般眨眨眼,现出高高在上的悲悯。

      你突然噤声,哽了片刻,扒着送信口的边缘坐倒下去。

      你垂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对方是妖怪,是吃信的妖怪。他真的要吃了这封信,你又有什么办法?

      “喂,你说,这信是写给谁的?”食信的声音很低,“信封上没有名字,只有地址。”

      你吸了吸鼻子,理所当然地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是那个重要的人,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为什么突然想不起名字了?快想起来啊,快想起来!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绝望地尖叫。

      你一个劲打颤,仿佛骤然落进冰天雪地里。

      快想起来啊!快想啊!

      捂住头,你恨不得能找把斧头把自己劈开。

      “别想了。”食信淡淡开口。

      你拼命摇头。怎么可能就这么不想?

      “不止这件事,你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吧?”少年音冷冷淡淡,话尾却终究微微颤抖,泄露了竭力压抑的痛楚。

      你下意识否认:“不,怎么可能,我叫……”

      你捂住了嘴。

      很轻很轻地,少年从后环上来,而后紧紧抱住你。

      他的脸颊贴在你后颈,温热得根本不像是妖怪。他的吐息伴着字句落下,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每个字都灼热到痛:

      “没关系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再来寄信了。”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但你竟然不想挣开。

      对方重复请求,姿态卑微软弱:“求你,不要再来了……”

      拆开的信滑落在你身侧。信纸飘飘然舒展开,露出书信第一行字:

      --亲爱的食信,……

      走马灯转啊转,你突然开始想起来。

      偶然来邮局寄信,你和食信初遇。

      “你还是当做没看见我比较好哦,和妖怪扯上关系很危险的。”那时食信那么说。他也的确没再你面前现身过。

      但你每周都会来寄一封信,地址写自己的住址,信写给食信。

      这些信从没在家里的信箱中出现。

      走马灯越转越快,你的头也疼起来。

      抱着你的手臂倏地松开。邮筒上锁的挡板被粗暴扯开,邮筒里的信如决堤的洪水,落了你、落了食信一身,散了一地。

      那么多那么多的信,全都是一模一样的信封,以相同的笔迹书有同一个地址。

      你回过头,手掌贴在少年惨白的脸颊上,轻轻问他:“我到底怎么了?”

      他抱你抱得紧到痛,脸埋在你颈窝,久久都没答话。

      等食信终于抬起头时,他形状艳丽的眼里有火。他看着你,神情温柔而决然。你突然不想得到答案,害怕他将要吐出的真相,用力去捂耳朵。

      他轻松地捉住你的手,与你额头碰额头,四目相交,不容你避开。

      邮局骤然分崩离析,重叠的景象迸裂成黑白的烟火。熟悉的景物一瞬间沉下去,远得触不可及。

      但你眼里只有他。

      食信稍稍垂了视线,歉然却也温柔地低语:“抱歉啊,但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停顿一下,他露出你最喜欢的微笑:

      “因为你已经死了啊。”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吃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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