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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尾声 ...

  •   雍正二年
      十里秦淮,岸边三月垂柳,一片娥黄浅绿,枝条一根根软软垂在碧沉沉的水面上,一阵风过,漾起粼粼的波纹。春风和煦,春色正浓,正是赏景的好时候。人说江南多才俊,这淮水边边聚了不少学子,对景联句吟诗,倒也有几分雅趣。

      一个娇俏的红衣女子立在桥头,不时间四处张望着,眉山如黛,一双妙目顾盼间神采飞扬,衬得面如满月。一个小乞丐上前蹭到她的面前,笑嘻嘻道:“敏栀姐在这里等云楼哥哥呢!”少女面目含笑,伸手就是一个粟粒子,道:“让你把自己弄干净点,就是不听,脏兮兮的,到一边去。”小乞丐挎下脸,不用装便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敏栀姐嫌弃我!”红衣少女收起笑脸,一脸玩味的看着小乞丐,小乞丐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一迭连声道:“敏栀姐,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像你保证,我一定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敏栀看他讨饶的样子甚是可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着他的脑袋道:“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云哥哥说要教你识字,你总得有个学生的样子。”
      两人都生性活泼,说说笑笑甚得其乐,小乞丐眉毛一弯,贼兮兮的笑道:“姐姐与其在这里等,不如去书院找他去。”敏栀犹豫了以下,缓缓一笑,明媚的灼人眼睛:“恩,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不是呢!云哥哥总也被他爹爹管得严严实实的,说不准今日就不让他出门,那我们岂不是白等了。”
      两人说着便顺着河堤走去,红衣似火时时穿过碧绿的柳条,煞是惹眼。

      这红衣少女姓苏闺名敏栀,年芳十六,年岁虽小却是南京城里天织绣坊的当家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倒是把一个绣坊经营的有声有色,在南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那小乞丐本就是南京街头的一个小乞丐,从小在外讨生活,学得乖猾玲珑,一日讨了饭食坐在苏家宅子前吃饭,却被一只恶犬抢了吃食,一个人坐在门前哭得好不伤心,敏栀恰巧回家正碰上了,便收留了他,只是这小子天性难改,不爱干净,总也脏兮兮的,给他一套衣服,不几日便成乞丐装了,敏栀训斥了几次未果,只得由他去了。

      这厢敏栀兴冲冲的去书院找云楼,那厢云楼却被人缠住不得脱身。
      云楼连连作揖,对着面前的人道:“这位公子,在下绝非有心之失,还望公子不要怪罪,放在下通行。”对面之人却似毫不领情,扬眉挺胸,手中折扇飞舞,周围还有一圈人围着,着实是不能脱身,云楼心中焦急,敏栀还在等他,他本就时间不多,最近爹爹拿母亲身体不好为由,让他下了学便要回家,好几日不曾见到敏栀了,这好不容易寻了一支玉箫急匆匆地要送给她,偏生这里还让一位来历不明的公子哥纠缠着。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云楼匆匆赶路,这位华服公子悠闲赏景,不成想一匹马飞奔而过,云楼正巧撞上了这位公子,恰有一群学子在此吟诗作赋,砚台打翻,墨汁全泼到这位公子的身上。本来一句道歉就好了,偏生这位死缠着不放,云楼无法,正两下里闹不清呢!

      临水的酒楼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临窗而坐,看着这一幕,面上含笑,却是不怒自威,一股天生的气势让人生畏。身侧立着男子也是四十出头的样子,恭敬而又笑嘻嘻的样子。
      “看看云儿,真真是胡闹,这性子倒是有点像十三弟,你去看看。”坐着的男子吩咐道。身侧的男子微微探出头,看着人群聚集的地方道:“爷不必担心,下面有好些便装侍卫,不能叫格格吃了亏,格格就是贪玩。”说是这样说,却已是忙不迭的下楼去,这位云格格可是他们爷的心头肉,自小在爷身边长大,比那亲生的还要疼爱。
      刚走出没两步,又被叫了回来,道:“先别去,看看再说。”那边又来了一个红衣女子,在人群中极是醒目,看不清她的面目,却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心中不觉一动,端坐的男子不自觉地站起身,走到栏杆前,蹙眉看去。
      远山如黛,湖水如碧,云彩如织,久远的记忆缓缓地打开,那个女子虽然是白衣飘飘,恍若仙子,温柔的笑,却似这红色烧起来一般明媚,心里忽然急躁起来,道:“我们下去看看,云儿太胡闹了,这样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两人先后走下楼去。
      来到肇事地点,远远看到一群人围着,颇是热闹,那红衣女子正是敏栀,本要去书院寻云楼的,却在半途中遇到了,敏栀不是大家闺秀,从小为了经营商铺,抛头露面与人打交道,且她不屑女扮男装行事,只道男儿做得之事为什么女儿家做不得,一张嘴伶牙俐齿,说话从不给人留余地。此时见到这男子缠着云楼胡搅蛮缠,心中有气,云楼乃是谦谦君子,不便与人争执,只是一味的赔礼道歉。
      敏栀眼尖的很,一眼便看出这男子乃是女子所扮,一脸的娇气,拉下云楼附在他耳边道:“我的傻哥哥,你看不出来吗?这哪里是个公子,分明就是个娇俏的小姐!”敏栀的京城官话说得是流利不下南京话,她也不懂为什么刚刚开始学话的时候樱姨便请了师傅教她,只说是她母亲的吩咐,她听对方说话一口流利的官话,便也用官话说,虽是附着云楼的二都说得,却说得甚是大声,所有人都能听到。众人皆是一片唏嘘,一副了然的样子。
      那女子听她如此说,脸腾的就红了一片,斥道:“你……”本想说你胡说八道的却不知为何看着云楼怎么也说不出口。敏栀见她眼睛只管盯着云楼瞧,一副娇羞的模样,早就怒火中烧,挽住云楼的手臂,皮笑肉不笑道:“怎么看上我家哥哥,要抢回去做女婿吗?”那女子听她如此说,说得越发的不堪,跺着脚指着她道:“你……你胡说八道,我让阿玛治你的罪。”这女子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想是从未有人如此对过她,心中急得说出这样的话来,脸颊早就烧得似那西天的云彩,又是怒又是羞,一双秋波粼粼含泪委屈的看像云楼,先前云楼一直谦谦有礼,这会不觉求救的看着他只希望他能解救自己。
      “阿玛?满人就了不起了,就可以在大街上随便缠着别人!”敏栀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云楼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觉心中怜惜,毕竟是个小姑娘,柔声对敏栀道:“算了吧!”敏栀本是为他出气,哪里料到他竟反过来求情,冷笑一声道:“好,我的好哥哥多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样!”说完甩手就走了,云楼见她生了气,慌张起来,知道她这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若不是这样地性格,一个女儿家要撑起一个那样的家早就不知吃了多少亏。慌忙作了个揖,道:“小姐,来日有机会再道歉。”说完慌忙的追着敏栀而去。
      从楼下下来的两个人一直在一边看着也不曾说话,敏栀和云楼走了,他们才慢慢踱了过去,随从低低笑道:“没想到我们的云格格也有吃亏的一天,只是看那个样子,我们的格格是少女情动了。”主人微微一笑:“你倒是什么都看得出来,那么可看清刚才那红衣女子的样貌。”随从摇头道:“我和爷都在她身后哪里能看清她的相貌。”主人微微叹息,眼底丝丝的担忧:“我看刚才那个后生倒也是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我虽答应云儿让她自择夫婿,只怕是流水落花!”
      云儿见两个人来到他面前,刚才的委屈化作泪水,悉数落了下来,周围的人也已散去,云儿哭道:“阿玛!”那主人抽出一手绢,为她擦干泪水,道:“别哭了,一个姑娘家在大路上哭哭啼啼的被人家笑话。”不说还好,越说云儿越觉得委屈,泪水更似断了线的珠子。
      几人一行来到天香楼前,云儿的阿玛哄道:“这天香楼的菜式可是南京最出名的,今日阿玛做东,别生气了。”云儿方才收了泪,闷闷的进了酒楼。几人随便寻了张空桌坐了下来,点了几道名菜,要了一壶女儿红,那随从摇头笑笑,这习惯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不论到了哪里,只饮女儿红。
      环视酒楼,装饰布局都与北方的酒楼相异,处处透着精致,四处摆放的鲜花,时时透着春的气息,抬眼看去,对面桌上坐的正是云楼和敏栀。小二笑嘻嘻的招呼道:“云公子,苏当家的,两位要点什么?”敏栀怒气冲冲的眼神让小二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连尾音都听不见。敏栀敲着筷子道:“今儿个云家的三公子请客,只管捡你们最好的上。”小二看这架势,怕被连累,连声应着溜走了。
      敏栀扭过身子不理云楼,着大庭广众之下,云楼也顾不得面子,急得站起来直赔不是:“敏妹,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我若是有半点对不起敏妹的心,便叫我五雷轰顶……”话未说完,敏栀扭过身子,眼中盈盈泪光,嗔道:“谁要你发誓来着!”云楼看着眉目伤心,便觉得心内五脏俱痛道:“敏妹,我便是……”本想说我便是为你死了也是甘愿,突然意识到这是在酒楼,硬生生的住了嘴。敏栀见他情真意切也不好再为难,两人便这般呆呆的看着对方。
      对面桌上的几个人看他们小两口吵架,却是个怀心思,主子只看着敏栀的面目发呆,似喜非喜,似忧非忧,倒似有千般的言语卡在嘴边,说不出来。云儿对云楼可算是一见倾心者会听他对别的女子信誓凿凿怎能不暗自伤神。这随从极善察言观色,见主子们一个一脸的迷茫,一个一脸的伤心,正自揣摸着要做些什么呢。
      小二适时打破了尴尬,敏栀看着上来的菜,也不吃,问:“凝姨的身子怎么样了?”云楼眉间隐有愁色道:“还是老样子!”忽然又笑嘻嘻道,“她对你倒是惦记得很!”敏栀愣了愣,伸手拿起筷子道:“我该去看看年她的。”
      “姑娘!”一声招呼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敏栀抬头看去,对面桌上的男子,正站在他的面前,眉目间竟是有几分熟悉,敏栀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问道:“大叔,有什么事吗?”
      大叔,她曾经也这样唤过他,那时的表情七分俏皮,三分无奈,她们长得太像了。
      明明知道一别便是永久,他还是让她走了,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她说:“不要找人跟着我,从此天涯海角,我们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她说的决绝,月光下脸庞惨败,泪珠晶莹剔透,顺着脸颊一颗颗滚下来,伸出的手终究是垂了下来,她微微笑了,依旧是惯有的笑容,他的心却像被利剑狠狠刺穿。两个不相干的人,若真是如此,何苦要分离,何苦说得这么决绝!他的父亲何至于一定要逼他到如此的地步,孩子,十三弟,他们没有选择,她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天涯!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这一别便是数十载,今非昔比,他主宰天下,他御宇六合,却再也完成个不了他的誓言,那些逝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那些逝去的情感是留在年少轻狂的鲜明。似乎过于沉湎于回忆,不免有些失态,云儿在后面轻轻的唤了一声:“阿玛!”不仅唤醒了胤禛,此人正是当今的圣上,雍正皇帝。也唤醒了敏栀,敏栀方看到站在胤禛身后的云儿,迅速记起刚才的事,刚要说话,云楼抢了个先,道:“这位先生,是在下得罪了贵千金,与敏栀没有关系。”
      胤禛摇摇头微笑的注视着敏栀:“我不是来追究这件事的,只是想了解一件事情的。”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秦淮河上,画船灯舫,歌声袅袅,星辰日月便也失了光泽,一艘画舫,一人负手独立于船头,热闹喧嚣的秦淮河顿时因他的气息似乎变得空旷而渺茫,纸醉金迷的奢靡消散的无影无踪,周身的孤寂让敏栀微微一动,心中的怨愤也少了几分,取了件披风走出船舱,轻轻披到胤禛的肩上,晚风带着水中的湿气扑到脸上,湿湿潮潮的,敏栀道:“晚上湿气重。”
      胤禛抓住搭在他肩上的手,手竟是比他的还要凉,敏栀陡然被他抓住,一阵暖意一直传达到心里,她从小便期盼着有个家,家里有爸爸有妈妈,很温暖的感觉,远处飘来的歌声飘缈虚无,却让敏栀陡然醒过神来,慢慢抽出手,极其缓慢的说:“皇上,敏栀是不会去京城的。”一字一句,似乎掷在水里,激起无数的波纹,胤禛的心理似有无数个极小伤口密密的疼着。
      “敏栀只有一个母亲,在敏栀满一岁的时候去世了,敏栀……”她本想说敏栀没有父亲,到底觉得太伤人了,抿着嘴唇,看着远处的灯火,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水声溅溅激起一阵阵的寒意,敏栀拢了拢衣裳,她对父亲的认识仅限于母亲留下来的几幅画,画中人眉目俊朗,但总是太过严肃,她曾在心里悄悄地描绘父亲的样子,带着温和的笑,她从母亲留给她的信件中了解她的父亲和她的母亲,却也铸造了心里的恨意,慢慢的她拒绝去想象她的父亲,她告诉自己她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已经亡故了的母亲。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这样一个身份。
      君临天下,敏栀心里想,不知道他俯瞰天下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这个曾在他生命中走过的女子。母亲的信里这样说过:“不要恨你的父亲,他只是个很孤独的人。”
      胤禛看着这个女儿,浑身的倔强,比她的母亲还要的决绝,还要的骄傲,还要的耀眼,他道:“云家的长辈并不中意你做他们家的媳妇。”敏栀低头笑了一声:“我知道,这些年云哥哥为了我没被云老爷少骂过。”她咬着牙,抬头看着胤禛道,“我知道若是恢复了我的身份,他们家巴结还来不及,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回去,我娘的骨灰撒在长江里,她在留给我的信里说,做了任何事情都是要负责任的,我若回去了,便要面对那个身份所该承担的责任。您已经依允了一个大清的公主自由婚配,怎么能依允第二个呢!”最后这句话她说的很轻,其实她也是渴望父爱的,只是她看到云儿的时候,她知道她的这个父亲把对女儿的爱都给了他弟弟的孩子,她其实是嫉妒的。
      胤禛苦笑一声,敏栀和她娘一样,看似自私,却永远先替别人着想。
      “云哥哥娶了别人,我也会嫁给别人,但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敏栀道,话语里有几分决绝,还有几分赌气,甚至几分讽刺,其实敏栀想问一句:“你还记得我娘吗?”却又怕这回答会伤了心。
      雾气渐重,朦朦胧胧中的秦淮笼着一层神秘,更添了几分韵味。
      胤禛道:“云家的这门亲事我会替你做主的。”
      敏栀微微一愣,她知道云儿喜欢云楼,即便是做主也是替云格格,心里渐渐的还是欢喜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喜幸福涌上心头,酸酸的,突然想哭,还是不自制的笑了起来,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半晌才道:“谢谢!”

      春雨淅沥,远近山雾迷蒙,目之所及,江水浩渺,一望无涯。
      长江翻滚,一叶扁舟摇摇曳曳,一人负手立于船头,极目眺望,渺渺茫茫,无迹无边,万物苍茫,雨中独立。
      岸边敏栀哭倒在云楼的怀中,眺望着船上之人,烟雨迷茫,模模糊糊。
      敏栀说:“他没有忘记!他没有……”
      (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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