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凤求凰》宛琬

1、第 1 章

　　一、
　　风穿竹海听啸音，叶落五弦奏流水。
　　腕上的玉铃铛声如泉水泠泠作响，最后一个旋转，叶羽收了舞步挽了冰绡，信手弹拨了两下琵琶弦笑道“阿商，你的音律越发精进了，我是比不得你啦，怪不得爹爹总说你聪明呢。”少年指下流水音泻过，亦然笑道“姐姐的舞也不差，颇有凌波仙子之态。”
　　少年这般赞语，叶羽一下就笑开了，随手拈了盘中胭脂糕递到他唇边“诺，给你！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分你一块！”

　　这胭脂糕素来是叶羽的心头爱。

　　少年一口咬下，叶羽继续抱怨“你还说要给我做糕点呢，结果没一次动手，还不全是我做了给你吃！真是不公平，我明明只比你早出生不到一刻钟，如今呐，事事都得顾着你啦。”
　　她嗔道，却眉眼间尽然笑意“好啦好啦，谁让我是你姐姐呢~对不对？‘

　　少年眼中暖意浅浅。

　　时光如流水划过，叶父去世，偌大的叶家，万贯家财只剩下了幼子弱女，一种亲戚如豺狼凶残。
　　为了谋夺家财不顾一切。

　　先是带着天花病毒的荷包……
　　再是荷花池边被推下的女孩……
　　最后，是一场大火。

　　叶羽不顾一切的冲进火中，少年在火光深处，似乎随时被吞灭。她死死的拽住少年“阿商！你快跑，快抛！”
　　一根房梁砸下，叶羽猛然推开少年。

　　“姐姐！阿羽！”

　　衣袖无风自动，房梁偏离了方向，他快步上前将叶羽抱在怀里。
　　叶羽鬓边鲜血流下，她终于痛哭出声“阿商你快逃吧！！他们想杀的是你！他们想要你的命，你快逃，带着钱财快逃，再也不要回来了逃得远远的的！！！”
　　“那你呢？”他低声问道。
　　叶羽咬牙切齿，明艳的容貌狰狞“我？我要陪他们斗到死！伤害我弟弟的人，我要他们去死！！！”

　　少女的恨意，终于铺天盖地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忍受，可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弟弟被人暗害！
　　“你要活下去，活的好好的……”叶羽反复叮嘱他。

　　少年弯了眸子“我陪你。”

　　叶羽喃喃“我们……我们都好好，永远在一起……”

　　你既爱我越性命，我与你同死又何妨？
　　只望你，莫让我失望。

　　二、
　　叶商留了下来，同叶羽一起打理叶家，不过五年，昔日的仇人都家破人亡，叶家兴盛更胜往日。

　　昔年的少女已然过了婚嫁之年，昔年的少年也长成了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叶羽抱着一堆画像，丢在了正在悠闲弹琴的男子面前。
　　男子错了一个音，只得停下。
　　叶羽这才出了口气道“这是咱们城里的适龄姑娘，看看，你喜欢哪个？姐姐帮你上门去提亲。”
　　叶商沉默，随手拿起笔来，竟然画起了山水画！
　　这下叶羽恼了，素手拍在琴弦上一阵乱音，咬牙切齿道“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都多少姑娘了，嗯？你哪个都看不中么？！”
　　叶商点头“的确未看中。”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找不到你喜欢的姑娘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还是你已经有了合意的姑娘了？”
　　叶商停了笔“自然有。”
　　叶羽来了精神“谁家的？说出来姐姐给你去提亲。”
　　叶商唇角笑意满满“若说我所中意之人，恐怕你提亲不了。”
　　“哦？”
　　叶羽挑眉，走进两步“谁呀？”
　　他笑颜柔声“自然是——城东叶家的小姐，叶羽了！”

　　时人皆知她叶羽父母双亡，纵家财万贯却抛头露面，常与男子出入酒肆歌楼。不少人家嫌弃她的名声，是以纵然她容貌明艳动人，已过双十年华却无什么好人家来提亲。
　　她心知是旁人报复，也不在意！
　　左右她便是一生不嫁，弟弟也不会不管她的！

　　却未想到今日叶商竟说出这种话来！
　　叶羽又气又恼，刚想出口呵斥，就见他眼里皆是认真与柔情“阿商真心以为，阿羽乃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
　　他笑“何况，阿羽不是说要与我永远在一起么？”
　　那话语暧昧，眼中神色不明，叶羽心头一跳呵斥道“胡言乱语，你我是亲姐弟怎么说这样的混账话！传出去让人如何看你！！”
　　他轻拨琴弦“不过是心有所感，阿羽想听我的真心话，怎又恼了？况且旁人所言又与我何干？”
　　男子青衫温润，如玉君子，写意风流，指下一曲凤求凰，叶羽脸色一变，仓皇转身，竟然是狼狈逃离。

　　却未回头，自然不见男子眼里情感。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商的身子却在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任凭叶羽如何延请名医求神拜佛都无好转。
　　“阿商，阿商……”
　　叶羽跪坐在床前低声啜泣，明艳的容貌也越发憔悴，这是她的弟弟啊！他才不过二十一岁！！
　　“莫哭。”男子抬手拭泪，叶羽慌忙握住他的手，似乎生怕他离去。
　　他咳出血来，叶羽惊慌的唤他“阿商，阿商！”
　　“别哭……”
　　男子道“我、咳咳，我会回来！……我若回、回来……你……”
　　两人对视，叶羽发现，叶商的眼神那么认真。
　　话未落，生机已断。
　　叶羽怔忪片刻，悲从心起，竟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神色发了狠“你说的！你会回来！叶商！你不得食言！你既说了我便信你，从小到大……”
　　她声音越来越悲“只要……只要你能活过来……是人是鬼，都无所谓……我都认你……”

　　那是她的亲弟弟，从小一起长大！

　　他去了，她还活什么呢！
　　万贯家财，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她要等着，也许，阿商会回来……他说过的，不是么？

　　叶羽强撑着一口气料理后事。
　　守灵七日，等叶商，无果。
　　继续，七七四十九日，无一日入梦……

　　“叶商！！！你个骗子！！！”
　　人道是头七还魂，叶羽以为，至少头七叶商会回来，可是……

　　叶商无子，她不能让叶家无后，是以远赴他方寻叶家旁支过继子嗣入叶商名下。
　　路过衡山，正逢大雨，叶羽出来的急，下人都被她打发回去找人了，只得抱着孩子上了山躲入山洞之中。

　　她解下厚厚的披风包着孩子，孩子沉沉睡去，叶羽却睡不着。

　　洞中有一石碑。
　　叶羽博览群书，尽管那石碑上字体不一她却能认得大半，借着光看了下去……
　　原来是个谪仙的生平。
　　原来当真有仙人呢，叶羽笑笑。

　　渡魂？
　　陌生的字眼，她看下去。
　　她随着石碑看着温和沉静的仙人渐渐疯狂，颠沛流离，苦难，残忍……
　　叶羽无法评论对错。
　　那仙人杀人满门手段残忍，可是……
　　叶羽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仙人应当也是极在乎那些人的吧？
　　可纵然那仙人至情不错，但杀人害命本就是错，谁不想活呢？

　　一行字映入眼中，叶羽蓦然瞪大双眸。

　　——四十六世，渡魂叶氏子商，叶羽曾以命相护，吾心悦之！必复还叶氏！

　　这个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叶羽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阿商！”
　　她扑上去，一行行的描着字，一字字，又是那样熟悉。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习字，他的字，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叶羽眼前一黑，一口血吐了出来！她是该惊喜一直珍之爱之的人还活着！还是该恐惧他是个夺舍害命的怪物！
　　更或是，该怨恨他杀了她真正的弟弟？！

　　洞外电闪雷鸣，叶羽跪在石碑前哭的肝肠寸断。

　　她疼了二十一年的弟弟，却是杀害她弟弟的凶手！！

　　是该爱，还是该恨！！

　　四、

　　十年了，镜中容颜渐失明艳，乌发添了风霜，叶羽听着脚步声，勾起了淡笑。

　　早在听到侄子告诉她，有人来找她的时候，她便猜到了。

　　十年了，终于还是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可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真好，阿商还活着……

　　青衫男子踏入房门，不同的五官，一样的温润。叶羽笑了“阿商……”她唤“你回来了……”

　　男子惊愕，却又迷茫“阿羽……”
　　叶羽抬眸“阿商，或者，我该叫你太子长琴。”她移开目光，不想看男子眼中的神情。
　　或许是惊喜或许是杀意，都不重要。
　　她抬手递过一杯茶。
　　她说“我看到了，衡山的石碑。”

　　是的，她看到了。

　　她会觉得他是渡魂的怪物么？会厌恶？会怨恨？还是想要杀他？
　　他知道她看到了，会怎样看她呢？这杯茶，他会以为是她想要害他么？

　　男子接过，喝了下去。

　　叶羽开心地笑起来，眼中竟然有了少女时候调皮的神采。
　　她笑的咳血，可还是继续笑“我想，你要是敢喝下去，就还是信我的……也不枉费我……”她没有再说下去。

　　她笑出了泪，男子衣袖为她擦去血迹。
　　“我去过了衡山，我想为你过继子嗣，我不想你百年之后无人祭祀。老人们说，若是无人祭祀的话，人死后要吃苦的……”
　　她说“我不想阿商受苦……”
　　“可我看到了……”她抓着他的衣袖，仰着头“我想过杀你，可我下不去手……我想……你若是肯喝了这杯茶，就代表是信我的，我就……再也不会起念头了。”
　　“若我，不喝呢？”

　　叶羽如同十几年前那般决绝“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男子笑。
　　“你杀了我弟弟。”
　　“是。”男子回答。
　　“你杀了我弟弟……可又代替他二十一年，二十一年来，你孝敬爹爹，你对我好，我杀不了你，阿商，我杀不了你……”
　　她眼里渐渐弥漫雾气“所以，活下去吧，带着弟弟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阿商！你要活的好好的……你是仙人呐，你一定会拿回那一半的魂魄的，你那么厉害……阿商从来就是最聪明的。”女子声音越来越小。

　　他知道，叶羽的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
　　“活下去，阿商……”似乎是哀求。
　　男子说“好，活下去。”
　　“我会活得，很好。阿羽，姐姐。”

　　叶羽靠在床头“我好久……没听你弹琴了，再弹一曲吧。”她指着一把琴“以后，就用它好不好？”
　　“好。”

　　乐声响起，是凤求凰，叶羽缓缓的闭上眼。

　　她似乎看到，幼年时候的自己和阿商，一步一步手拉着手摇摇摆摆。
　　她似乎看到，少年的自己跳着舞，阿商弹着琴。

　　她似乎看到……
　　阿商说：自然是，城东叶家的小姐叶羽了！

　　叶羽缓缓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

　　以后，他会好好的活下去，拿回魂魄，再找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

　　叶家的一切，都该由她的侄子来继承，那是她弟弟的子嗣。

　　他，会带着她真正弟弟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他不知道，这把琴名‘商羽’，是叶羽亲手所制，一字一句刻下了‘长生长乐，岁岁无忧’的琴铭。又断青丝合冰蚕丝为弦，只愿‘青丝化凤尾，两两不相离。’
　　一曲凤求凰，从豆蔻梢头听到风华正茂再到华发星鬓，叶羽听了一生。

　　却终究，无人说出那句话来。

　　衡山石碑上，叶商刻：吾心悦之。

　　很多年后，欧阳少恭再度回首，却惊愕发现，有一行小字：吾愿许之，长伴不离。

　　可他早已忘了，到底是谁？

　　忘川篙边，欧阳少恭看到了一个女子。
　　模糊不清的容颜，女子却已然身形化为流光而散。
　　“好好的，活下去……”
　　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原来还活着呢，叶羽了无心愿，轮回转世。

　　蓦然，心生悲念。

　　蓬莱一战，他在温柔的公主怀中，焚寂火起。

　　商羽琴五弦崩断，恍惚有个身影。

　　后来的后来，欧阳少恭醒来，知道方兰生娶了孙月言，生了个女儿名方沁儿；知道风晴雪带着屠苏的残魂去找辟邪之骨。

　　那么他呢？

　　女娲为他重新补魂，算是对他过往的弥补。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呢？

　　竹林里，一个少女天水碧裙，腕上铃铛叮当作响，挽着冰绡走来。

　　欧阳少恭终于记了起来。

　　一曲凤求凰响起，少女红了脸，转身跑了。

　　欧阳少恭笑容温润。

　　终于是，长伴不离。

　　嗯哼~短篇完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