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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天黑了,我只好回家。
      然后我走进院子,看到他背对着我,就站在花架下。
      风吹过,花突然就谢了,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他回头,笑着看向我……
      他说,他说——
      “这位小友,你没事吧——”
      白衣人停下步伐,礼貌的微微躬身,微笑的朝他开了口,却是用着有些陌生的轻快语调。
      乐无异茫然的大睁着眼看向他,似是对这样一个满是生疏客套的相遇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被泪水激得刺痒的面上谁人轻轻抬手拂过,方才大梦初醒般,颤颤巍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父……”
      这一声微弱没有底气的呼唤同样惊醒了来人,仿若发现自己的失礼一般,面上闪过几许尴尬,白衣人抿了唇不动声色的退了几步,故意忽略掉方才因眼前青年静默流泪而由心间涌起的轻微波澜,挑了眉眼中露出几丝好奇:“哦?你叫我什么?”
      乐无异被他这么一问更是有些迷惘的不知今夕何夕,他不明白这样疏远的距离,彼此仿若陌生人般的生分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看着白衣人分外熟悉的温颜笑貌,却再没了勇气开口道一声师父,仿若就连这样小心的试探,都会惊醒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梦。
      是了,定是在梦里,不然师父,师父怎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都亲眼瞧见了,不论是寥寥大漠舍命护他周全的谢伯伯,还是神女墓前推他出青铜门外的初七,他都束手无策的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为救自己而去,而那些曾说好的再见,也终究都成了再也不见——
      就待乐无异尴尬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地宫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听那脚步凌乱急促,来人似是不少。这厢白衣人闻声皱了眉,当即拉了还愣在原地的乐无异,朝廊厅壁后跑去。
      感觉到身后人似是跟的有些吃力,白衣人回头刚待说什么,却见乐无异苍白了脸紧皱着眉头冷汗淋漓,被他拉拽的亦是跑得步履蹒跚一脚深一脚浅,压抑着喘息的样子看起来似是疼极了,见自己回头望他却还强自扯出枚笑,颤抖着唇说没事。
      那明晃晃的面容太过干净纯粹,竟耀目的教他心头一滞。白衣人随即皱紧了眉,抬头看到地宫顶处已是隐约可见持刀搜寻的人朝下层跑来,咬了咬牙,打横抱起已是面目苍白的乐无异,朝石廊旁墙缝处跃去。
      被搂在怀里的乐无异似是随着白衣人的动作而彻底傻掉,本就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大脑所幸呈现出一片茫茫空白,直到两人匿好身形,白衣人放他触地,径自退到礼貌却也疏远的距离,乐无异方才惊醒过来,心跳如雷轰鸣,面上腾起红云一片,甚至连耳后脖根都呈上羞赧之色,他瞪大眼低了头不知所措的盯着自己的脚,甚至连余光都不敢去瞟那站在不远处的人。
      “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乐无异闻言头低的更低,头顶那撮向来倔强上翘着的发丝一颤一颤,半天方才从嗓子眼里扭捏的蹦出一个嗯。
      白衣人当他是因了伤疼,回了头不无关切的低声问:“脚可是还疼?早知你负伤在身便不该扯你跑这么远,是我照顾不周了……”
      乐无异听言忙是抬头急切道:“不,不是的,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叫石头压到有些发麻而已,不怪你,真的!我没事的,我——”
      白衣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乐无异羞红了脸解释,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才那许久我还道小友不喜言语呢。等他们走后我帮你看看脚伤可好?若是身有不适,万不可硬撑着。”
      乐无异闻言尴尬着闭了口,乖巧的点了点头,却似仍不死心般呢喃着:“我,我没事的——”
      “嘘——”白衣人笑着示意他噤声,“他们过来了——”
      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此时情况,却又不明白为何要躲躲藏藏,乐无异有些像地主一样地开口安慰起来:“其实,其实不用怕的,这一代多是我兄长巡护,鲜有马匪贼兵,听这动静多半是我兄长下来寻我——”
      白衣人闻言回头,打量他半晌,方才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是捐毒人?”
      “也算不上是……”乐无异笑着摇头,方要招呼他下来,却在回头望向那队堪堪走来的人时,倏地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来人均是一套整齐列队行头,从头至尾遍寻不到一副熟悉面孔,而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写满了谨慎敬畏,再瞧那梳妆打扮亦不是现今西域民风,倒更像是捐毒遗卷里绘的那般繁杂诡异。
      伴着地宫深处不绝于耳的妖兽怒吼,脑中似有一根弦倏地扯断,目及之处那琐碎片段终于摸索着连贯成完整的线,而被他无意忽视的真相,终于在这显而易见的违和中缓缓渐渐浮出水面。
      乐无异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他惊慌的回头看向近在身前不明所以的白衣人,仿佛要再确认什么一般——
      盈盈望来的眉目清俊沉敛,温和笑着的时候仿若春风拂面,分明都是那记忆深处无法磨灭的模样,却又隐约少了几分熟悉的浮世沧桑,取而代之是那仿若要灼伤人般的锐气明动——
      ——他是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是本座的弟子,他甚至差一点就成了下一任烈山部大祭司。
      ——偃师谢衣……百年之前,于捐毒国附近沙海之中,被本座捕获带回,本座毁去了他的记忆,仅保留下一部分法术和偃术……
      ——所以……你说,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在哪里?
      一直空乏的心里仿佛突然填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乐无异眨了眨酸涩的眼,怔忪着,艰难的开口:“你是……谢衣?”
      白衣人闻言歪了头,轻巧的勾了唇,“哦?这位小友识得我?”
      他想那年少时,曾有多少次,多少次幻想着期待着能与那通天彻地的大偃师谢衣相遇,又有多少次,多少次在梦里偷偷地胆怯地描绘过这样的画面,两个人,简单的,肩并肩。
      后来……后来他遇到了领他入门的师父,从相遇到相知再到相伴相行,虽仅寥寥数日,却鲜明刻骨到根深蒂固,想那毕生所求不期而遇,如梦似幻,像是要耗尽他所有的运气。他曾欣喜到不知如何自处,也曾侥幸地以为那些从不敢提的奢望竟已成真。
      他羞怯地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唤出那句辗转心间的师父,却在下一瞬,尝尽云谲风诡沧海桑田,而那些短暂的朝夕相处却顷刻成了无法触及的过去——
      再也回不去了。
      师父轻启着唇,还未及他走上前去,便已消散殆尽。
      犹记梦里花事正郁,却又败的突然。
      之后的那些踏破天涯,苦苦寻觅,似也多是由他心中那些不甘的、不愿死去的执念而起,而那临别的相托竟也成了他一生都无法痊愈的痛,任浮世变换,时光飞逝,却仍固执地像个饕餮猛兽,猖狂地啃噬他心头最柔软的肉,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无能为力,任由那满是血肉的地方慢慢被侵蚀成深不见底的渊,仿若只有那埋藏于风平浪静的皮表下无法抑制的令他唾弃的恨——不论是对弱小到只能期盼别人来保护的自己,还是对那践踏下界生灵若无其事便斩夺了他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人的凶手——仿若只有这样,才能激励着自己走下去。
      然后他遇到了初七。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可沈夜却说,他才是谢衣,即便命贱如狗,即便被囚百年,即便他已……不再是他。
      ——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
      ——我并不认为你们能理解……这一百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胸膛里,早已没有了心跳的声音。
      ——所以……你说,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在哪里?
      手不由自主的抬起,紧紧捂住自己隔着厚重衣物剧烈跳动的心,不争气的眼泪争相夺眶而出,而自己却仿若未曾察觉般,乐无异怔忪地望着正当少时风华正茂的谢衣,缓缓舒展了紧皱的眉,唇亦随他挽起漂亮的弧度,仿若要再次确认般颤了声音笑道。
      “你是谢衣。”
      谢衣被他模样逗得不明所以,却也颇为郑重的朝他行了个见面礼,温和笑道:“是,我是谢衣——”
      仿若只这一句便已别无他求,青年痴痴地望着谢衣,傻笑得像个孩子。
      幸好,幸好让我遇到了你……
      幸好在什么还都未发生的时候,幸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让我,遇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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