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崧泽妖绘》黄衣喵斯塔

3、书生（二）

　　这种感觉一直伴着我，就连在学堂的时候，都会时时想起他的模样，还有他的名字，青湖。果然是比先生好看多了，声音也好听，名字也好听，难怪堇儿老是会想到他。可是我才见了他一面，为什么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度过了漫不经心的两天时间。

　　第三天，堇儿带我到他家，这时我才发现，他家原来住得离我家不远，就在对岸下河街的斜对面不远处，但因为中间没有桥，要走上好一段路，过了桥又要往回走好一段路，真是看着很近，实际却很远，要是家门前有桥，大概就不需要走那么远了。

　　他和别人借住在一起，是两间小平房，旁边则住了另一户人家，前面的院子是共用，隔不远处还有三四户人家。他的家里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陈设，不像我家，每天打理都还是有很多东西，他这里干净简单到让我甚至觉得大概除了读书睡觉，就不需要别的了。

　　我在他的书房看了一圈，书很多，有好些书我连见都没见过。他的书桌上摆了两只小巧的瓷瓶，瓶口用红布塞着。他让我坐下，拿起其中一只，倒了点棕黄色的稀薄膏药出来，依次涂上我的手指。刹那间，一股清凉感遍布双手，原本奇痒难忍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再接着，手指有些微微发热，两只手酥麻酥麻的，比泡姜水还舒服。

　　“这瓶是我熬的膏药，每天早晚涂一次，涂上半个月手就会好。”他说着，将瓷瓶递给我，旋即又拿了另一只瓷瓶递给堇儿，“这是太真红玉膏，以前杨贵妃用的，送给你。”

　　“杨贵妃用的？那不是很贵重吗？”堇儿诧然。

　　“那倒不是，只是普通药材罢了，而且我改了里面两味方子。”

　　堇儿接过瓶子，脸红红的，对着瓶子看了又看，但我猜她其实是想看他。

　　我在书房绕了一圈，看到墙上挂着一副仙女图，图中女子和书生眉目之间颇为相似。便忍不住问：“这画中的仙女是谁？”

　　“哪是什么仙女？这是我妹妹，青篱。”

　　“你有妹妹？”

　　“是啊，但是现在不见了，我来这里就是来找她的。”青湖盯着画，神情略显黯淡。

　　“那找到了吗？”

　　他摇摇头，“我们本来住在郊外，一日她外出游玩，后来就再没回去。我四处打听，后来有个熟人说她被人带到这里，我就来这里找，不过……”

　　“可是你妹妹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呢？”

　　他不语，反而话锋一转，问：“听说最近长井街的李府闹鬼，你们有听说吗？”

　　我摇头，但堇儿却说我知道。

　　“也是前不久的事情，听说李夫人生日做寿，也不知道怎的，那天之后李府就开始闹鬼了。刚开始，只是在半夜听到有鬼叫，过了两天，李府一个下人悬绫自尽了，还写下还我命来四个字，再接着，李府的大公子疯了，一头撞在石阶上撞死了，二公子听说被鬼附身，一直昏迷不醒。他们到官府报了案，结果查了半天没查出个什么来，其间陆陆续不断有人病倒，还请了道士来做法，好像也没用。反倒是那个道士，听说在做法那天晚上撞着鬼，第二天就跑了。”

　　“堇儿，真有这事？为什么我都没听过？”

　　“全镇子人都知道，但少爷您是小孩子，给您知道的话，万一把您吓着了可怎么办？”

　　“可是你现在说了，我也没被吓着啊。”

　　“我是说万一呀……”

　　“这么说来，这事儿是真的了。”青湖略有所思地喃喃道。

　　“这事和你妹妹有关？”我赶忙上前问。

　　他摇头，“没有，我就是挺好奇，想去看看罢了。”

　　“可是里面有鬼，现在谁都不敢接近那房子，就是在外走路，都得绕着走。”

　　他看了一眼堇儿，站起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就是因为有鬼，才要去看。这世上，哪个是鬼，哪个是人，谁能分得清？”

　　“怎么会分不清？鬼可怕人了，青面獠牙的，人就不会啊……”

　　“青面獠牙的不一定是鬼，也不一定可怕，反而你感觉不到它可怕的，说不定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哎呀，公子您说的都是什么呀，我都听不懂。”堇儿嘟起嘴，一副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听不懂多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堇儿一眼，又看向我。

　　“那个，你真要去李府？”我问，“能带我一起去看看吗？”

　　“少爷！”堇儿惊呼起来，“这可使不得，这种可怕的地方，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了……”

　　不待她说完，青湖便对我说：“你也想去？那明天傍晚吃过晚饭，你来这里找我，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公子！您怎么可以……”

　　堇儿的话依旧没有说完，就被他用一根指头按住嘴巴，做了个嘘的动作之后，堇儿便像是懵了一般，后面的话就再没说下去。而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跟他去李府，难道仅仅是因为好奇？

　　次日傍晚一吃过晚饭，我迫不及待地提上灯笼想要出去。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我一个人出去爹娘是万万不肯的，而且我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不得已只好苦苦央着堇儿带我出去，就说是去镇子上看灯。堇儿开始的时候不答应，对我置之不理，但经不住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央求，只好磨磨蹭蹭给我穿上皮袄，领着出门，而这时酉时已过了大半。

　　夜晚的街上很静，又黑得吓人，一路上只看见别人家窗子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还有风吹过树梢传来一阵阵呜呜声。我曾听葵儿说，这声音是找不到家的鬼魂在哭，一想到这个，就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拉紧了堇儿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也抖地厉害。

　　大概是要去李府的缘故，原本白天走得很快的路，这时显得异常遥远漫长，才刚上桥，堇儿就用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地说道：“小少爷，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去李府什么的，总觉着怪吓人的。”

　　其实不光是她，我也已经怕得要命了，正犹豫着，却看到桥对面一盏灯笼晃晃悠悠地出现，等到靠近时，发现原来是青湖来了。夜色中的他，就好像下凡的神仙一样，走路轻悠悠飘乎乎的，衣衫夹杂着头发在风中飞舞摇曳。

　　“你还真来了，我以为你不敢来的。”他依旧笑着。

　　原本我确实已经打算要回去，等改天再向他解释，可听他这么一说，反倒不服气了，说：“我又不是胆小鬼，怎么不敢来？”

　　“可是你就不怕遇到鬼吗？”

　　“怕是怕的，但从小到大，除了书里画的以外，也没见过真正的鬼长什么样啊。”

　　青湖牵过我的手，一边带着我过桥，一边说：“如果鬼长得像我这样，你怕不怕？”

　　“当然不怕，鬼要有你那么好看，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他嗤地一声笑出来，眉眼含笑地说：“小人精，以后这话留着给女孩子说去，她们一定开心。”
　　“可是我都不知道女孩子什么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

　　“女孩子喜欢你呢，你说什么她都爱听，如果不喜欢你，你说什么都不爱听。你还小，这些事情是不会明白的。”

　　“哦，这么说堇儿说喜欢你念的诗，就是喜欢你？”

　　刚一说完，我就突然感觉青湖牵着我的手颤抖了一下，但不容我多想，紧接着堇儿就跟上来，急促地说：“哎呀，小少爷您乱说什么呀？”

　　“可是你不是说过喜欢听他念诗吗？”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堇儿辩解的声音显得更加急促且语无伦次，“不是那种喜欢，我没有喜欢他，哎不对，不是不喜欢，就是……就是……反正就是，不是那种喜欢……”

　　“那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不等堇儿回答，青湖便兀自说了句到了，脚步也随之停下。

　　我抬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座很有气势的大宅子，朱红色大门比我家围墙还要高还要宽，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只石狮子，门檐的两角挂着灯笼，大门上方正中间是一块很大的匾额，上面写着李府二字。

　　虽然一路上过来，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但当我真的来到李府门前时，那种害怕的感觉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到身上渗出无数汗滴，在皮肤与衣服的缝隙间流淌，有些钻到衣服里贴到了身上，有些一个劲儿地往下滴。我的额头和鼻尖也冒出了汗，但不是因为热，相反地，这一刻，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冷到我不自觉地退到堇儿身边用力抓住她，整个人往她身上靠。

　　“确定要跟我进去吗？”青湖低头看向我，然后是堇儿。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堇儿也颤微微地说少爷进去我就进去，同时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生怕我会把她丢下似的。

　　青湖露出一个浅笑，放开一直牵着我的手走上李府的台阶，在紧闭的大门前伸出手，像是用指尖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就缓缓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