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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之彼时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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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北川和于兆荣一起走进了那幢三层的别墅里,这样带院子的小洋楼他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今天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不免好奇而忐忑地拉紧了父亲的手。
一楼的客厅很大,地板铺着光洁明亮的大理石,于北川在进去前在门口的方形地毯上使劲抹了抹鞋底,生怕踩脏了地板。他和父亲站在客厅中央,抬起头朝四周张望,觉得这里宽敞得可以打羽毛球了。
谢泰明已经在等着他们父子俩,这时候走过来跟于兆荣招呼:“你们可算来了,这地方是有点不太好找,我早说了让人去接你们的,你自己非说不用。”
于兆荣有些拘谨,呵呵笑了笑,说:“没事的,鼻子下面一张嘴,找不着路就问呗,不用麻烦排长。”
谢泰明忍不住笑了,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于兆荣,又拿了一支夹在指间,说:“还排长呢,往后可该改改口了。”
洪静芸的目光则落在了于北川身上,她打量了一下他,对于兆荣笑道:“你儿子?长得还真漂亮。”
于兆荣连忙跟她打招呼:“哎,嫂子好。”又用胳膊碰了碰于北川:“说话,见到大人不会叫啊?”
于北川乖乖地叫道:“伯伯好,阿姨好。”
洪静芸低下头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北川。”
洪静芸又问:“今年多大了?”
“八岁。”
谢泰明笑道:“跟我们阿杭一样大。”他又问于兆荣:“你这孩子几月生的?”
于兆荣道:“十月,就国庆节的第二天。”
谢泰明点点头:“那阿杭还要大一点,他是八月的。”
谢杭刚才正趴在沙发上玩游戏机,这时候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跑到了这边来。他歪着头打量了于北川一会儿,然后小脸一扬,用稚嫩的童音说道:“叫我哥哥。”
大人们听到都乐了,于兆荣拍了拍于北川的后背,笑着催道:“叫啊。”
于北川心里有点不服气,只大两个月也能算哥哥吗?不过虽然不太情愿,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叫了谢杭一声:“哥哥。”
谢杭这下满意了,有些得意地看着于北川,于北川也在看着他,然后留意到了他手里拿着的掌上游戏机。那可是于北川一直想要,却因为价格太高而不敢跟父亲提起的东西。
谢杭发现了他的目光,举着手里的游戏机朝他晃了晃:“你想玩吗?”
于北川不好意思点头,也不想违心地摇头,于是只抿着嘴没有说话。
谢杭突然一把拉住他拖到沙发前,再推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旁边,说:“你愿意做我弟弟我就让你玩。”然后还不等于北川说话,自己就挨着他重新开始了游戏:“我教你,这个是这么玩的。”
几个大人在旁边看着,都有些忍俊不禁。谢泰明说道:“这两个孩子还挺有缘的,将来肯定能成好朋友。”
于兆荣的工作很快确定了下来,在谢泰明的手下任专职司机。谢泰明念着当年的情谊,不光给他开出了优厚的待遇,对他们父子俩的生活也很是照顾,常常留他们在家里吃晚饭,于是于北川在谢家出入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后来于兆荣第一次随谢泰明去邻市出差,于北川便被放在谢家借宿了几天。
那时候于北川和谢杭早就混熟了,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谢杭还拉了于北川到他房间里一起睡。当时已经是深秋,两个男孩子盖着厚棉被,趴在床上轮流抱着游戏机玩。于北川现在玩得比谢杭还要好了,谢杭看了一会儿有点不高兴,一把抽走了于北川手里的游戏机,说:“别玩了,要睡觉了。”
于北川正玩得起劲,这时候手上一空,心里也有点不乐意,不过他没有抱怨,乖乖地翻了个身和谢杭平躺在了一起。
关了灯,谢杭突然说道:“你现在怎么都不叫我哥哥了。”
于北川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睛,说:“我们都是上二年级,不分什么哥哥弟弟吧。”
谢杭不干了:“可是我比你大啊。”
于北川小声道:“不是才大两个月嘛。”
谢杭嘴一撅,说道:“不管,反正我也想当哥哥。我哥平时总是欺负我,经常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的,还往我嘴里塞西瓜。哼,我都记着呢,等我将来长到比他还大了,非要也狠狠欺负他不可。”
于北川想了想,说:“你应该不能长到比他还大吧。”
谢杭没理他的话,又说道:“其实我还有个表弟,不过他才上幼儿园呢,我都上小学了,跟他玩不到一快去,而且他总是拖着两条鼻涕虫,一看就讨人厌。”他嫌弃地说完,顿了顿,又转过脸去对于北川说:“我喜欢跟你一起玩。”
听到谢杭这么说,于北川心里比吃了蜂蜜蛋糕还要高兴,他也转过脸去对他说:“我也喜欢跟你一起玩。”
谢杭开心极了,在被子下面伸出手去拉住了于北川的手,两个人么带着满足的笑意睡了过去,连做的梦都是甜甜的。
然而这样两小无猜的日子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很快到了寒假,当谢杭问起于北川期末考试的成绩时,发现于北川的分数比自己高了一截,他顿时就生起了闷气,于北川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人。
洪静芸觉得这两个孩子有点反常,便问了谢杭是怎么回事,弄清缘由后不禁觉得好笑,劝道:“怎么那么小心眼呢,还不是你做题总是粗心大意的。下次考试时仔细一点,努力超过北川不就好了?”
从此谢杭的心里便有了要跟于北川一争高低的念头,两人的关系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托得谢泰明的帮助,于北川小学毕业后进入了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正好跟谢杭一个学校。随着年纪渐长,谢杭好强的个性愈发显现出来,对于北川也更加心怀不满,有时候甚至到了针锋相对的程度。
谢杭不是没见过比于北川优秀的人,可叫他这么不服气的就只有于北川一个。他起床一睁眼就想到他,吃饭时想他,走路时想他,考试发卷子时想他,公布成绩时更会想他。谢杭一看见于北川就觉得烦,可每当看不到于北川的时候,好像竟觉得更烦了。
比起从小就被要求担以重任的谢柯来说,谢杭所接受的管教要宽松得多,全家人的溺爱几乎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身上,难免让他变得骄纵任性。于北川三天两头被谢杭找茬,自己也很是无奈,可他跟谢杭不一样,在出入谢家的这些年里,他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处处谨言慎行。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该跟谢杭计较的,他们父子俩这么多年来都在仰仗谢家生活,想起谢泰明对他们的情深义重,谢杭的这点小脾气也并不那么难忍了。
老实说,虽然于北川难免感到烦恼,但也并没有对谢杭有过真心的反感。明面上谢杭总是对他不服气,可实际上他也在暗暗羡慕谢杭。他身上背负着一个下层家庭的未来,除了拼命念书,他没有别的途径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不是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幸运,他拥有的东西不多,唯一能比谢杭优秀一点点的成绩,也已经是他拼尽全力才得来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像谢杭这样自由率性地生活。大人们总是夸他很乖,他却羡慕谢杭可以不乖。
他仍会时常想起刚来谢家的那段日子。第一次见面时谢杭非要自己叫他哥哥,还主动拉他一起玩了肖想已久的游戏机。他记得当年的自己在这家人面前有过怎样的自卑和忐忑,是谢杭拉着他融入了他们。他和谢杭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他们一起玩,一起笑,甚至连睡觉都要拉着手。
于北川直到现在仍是想要亲近谢杭的,可惜谢杭已经不再喜欢跟他一起玩了。
在于北川十七岁这一年,于兆荣去世了。出殡的时候他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直到吊唁的人都快走完之后,他才开始压抑地低泣起来。
谢杭就站在他的旁边,虽然他一直看于北川不太顺眼,可当于北川遭遇丧父之痛,他还是做不到幸灾乐祸。不光如此,他此时看到于北川伤心难过的样子,心里居然也觉得很不好受。他往他手里塞了张纸巾,声音干巴巴地劝道:“于北川,你别哭了。”
于北川没有说话,只是用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他捏着那团被沾湿的纸巾,刚擦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肩膀也因为啜泣而一耸一耸的。谢杭只觉得心脏被人用力揪住了,又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再伤心也没有用啊。”
这句话非但没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于北川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他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把心里的悲痛一股脑儿都宣泄了出来,甚至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谢杭第一次看到于北川这副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把剩下的半包纸巾也塞进了于北川手里,见他没反应,便又夺回了那包纸,抽出一张去给他擦眼泪。他动作粗粗鲁鲁的,一点也没有对待一个伤心少年的体贴,可是为他擦眼泪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亲昵得超越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谢杭的手被那张纸巾上的泪水弄湿了,他觉得怪不自在的,丢了纸用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说:“我爸说以后你就住我们家了,你回去收拾好东西就搬过来吧。”他看于北川仍是没有反应,又说:“我先回去了。”
“别走。”于北川突然开了口,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看着谢杭,“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要是在平时,于北川绝对不会对谢杭提出这种请求,而谢杭也是绝对不会答应他的。可是今天,两个人都做出了反常的决定。
谢杭在于北川身边坐了下来,其他人都已经先走了,只有他陪着于北川一直坐到了太阳落山。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一直沉默着。
今天不小心看过了于北川脆弱的一面,他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他了。
在那之后,于北川就住进了谢家。两个人像是彻底忘记了那天的事,谁都没再提起过,二人间的关系比起从前也没有半点变化,而且自从开始了朝夕相处,谢杭对于北川的找茬反倒更频繁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那几天谢泰明和洪静芸都分别出差去了,谢柯在外地上大学,谢辛又住进了医院里,琴姨去给他送饭顺便探望他。这天晚上,家里便只剩下了谢杭和于北川两个人。
这时候已经临近高考,学校在考试前给考生们放了一周的假。两个人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这时书桌上的台灯突然一灭,家里停电了。
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谢杭立刻想要去摸自己的手机,可他不记得之前把手机丢在了哪里,现在摸黑更是找不到。他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蜡烛,手电筒或许会有,但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通常都放在哪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空调也停止运转了。谢杭在屋里待不住,摸索着打开了房门,打算到院子里乘凉。他刚刚走出房间,便看到于北川也正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手里还拿着部手机在照明。
谢杭立刻拦住了他:“于北川,手机给我。”他想用于北川的手机给自己的打个电话,好方便找到它。
“哦。”于北川把手机递给了他,然而手机的电量已经少到几乎没有,谢杭才刚刚拨通电话,这台手机就不争气地自动关机了。
“啧,什么破手机,真没用。”谢杭不爽地把手机扔回给于北川。他手上也没个轻重,手机一下就砸到了于北川的胸口。
他问于北川:“那你现在要干嘛,上床睡觉?”
于北川答道:“去院子里吧,外面凉快点。”
谢杭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便说:“我也要去。”
两个人都住在二楼,这时候扶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走下楼去。于北川走在前面,谢杭走在后面,结果谢杭在下楼时一个不小心,脚上突然踩了空,一下就扑到了于北川的后背上。
“靠。”谢杭不爽地抱怨了一句。这一下把他鼻子都撞疼了。
“小心点。”于北川回过身去,摸到谢杭的手,拉住了,“我带你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身处黑暗的不安全感,谢杭没有拒绝于北川的好意。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楼梯慢慢下行。谢杭记得家里的楼梯一共是二十四级台阶,他想要快点走到一楼,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回荡——再慢一点吧,不要那么快就走到楼梯的尽头。
手上传来于北川掌心的温度,谢杭在黑暗中陷入了奇怪的矛盾。
终于还是来到了一楼的客厅,谢杭立刻就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并且十分过河拆桥地嫌弃道:“居然是被你拉着手走下来的,我得先去洗个手才行。”
虽然于北川一贯都是好脾气,但这时候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有些闷火,赌气道:“卫生间在那边,你自己走过去吧。”
客厅里黑漆漆的,谢杭要摸索过去肯定又得花上一番功夫,而且他本来也不是真的那么介意被于北川拉手,只不过是想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于是最后也没有真去洗手。
于北川推开家里的大门,两个人一起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夜空挂着一弯上弦月,只带来些微弱而幽凉的清辉。二人听着夏夜里忽远忽近的虫鸣声,谁都没有说话。
于北川想起来,上一次他们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是一年前自己父亲去世的时候,而上一次他们像今晚这样手拉着手,已经是将近十年之前的事了。
此时此刻,不知谢杭有没有也想起了那场葬礼之后的陪伴,有没有也想起了他们刚认识那时的亲密友谊呢?
这些问题于北川是不会开口问他的,他觉得自己不会得到什么正经答案,要是真问出来,大概也只会得到一些不屑的嘲讽罢了。
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谢杭突然先开了口:“没几天就高考了,于北川,你想考哪个学校?”
“H大吧,离家近,学校名气也挺大的。”
谢杭切了一声,说:“从小到大都在家门口上学,多没意思。”
于北川问:“那你想考哪个学校?”
“我要考T大。”
那可是个名字响当当的顶尖名校,连于北川也不敢报多大的期望,于是他道:“那祝你成功吧。”
谢杭以为于北川在看不起自己,气道:“你别不信,我会考上的,这回我绝对不会再输给你了。”
于北川不知怎么的有些想笑,应了一声:“哦。”
他这反应却叫谢杭更生气了,谢杭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笑意,质问道:“你笑什么?”
于北川赶紧否认:“啊?没有。”
“你刚才明明笑了!”
于北川抵赖道:“我没笑,天这么黑,你看见了吗?”
谢杭突然凑近了他,好像真要仔细从他脸上抓到点破绽,可他一下子靠得太近,于北川这时候又刚好也转过了脸,两个人的鼻子当即就撞到了一起,连嘴唇也若有似无地触碰到了对方。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立刻往后弹开一段距离,然后谢杭站了起来,边走开边说道:“这、这里有蚊子,我腿上都被叮了好几个包了。”
于北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听谢杭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腿上好像有些发痒,而且不光腿上,就连全身都泛起了些奇怪的痒意。
这时候院子里的夜灯突然都亮了起来,屋里也重新恢复了光明,是来电了。
也许是因为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在重见光明时,于北川的眼前出现了一阵眩晕,就连脑袋都有些恍惚了——来电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于北川下意识地朝谢杭看去,只见谢杭也正朝这边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都转开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