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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试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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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挨到下学,回宫路上,老七见滔滔跳蹿蹿在前面走着,忽然想捉弄她一下,便向青石路边薅了一枝黄色小野花,说道,“滔滔,历来公子们都要簪花,七哥替你也簪一朵吧。”说罢便作势要向她头上插去。
滔滔头一偏躲过,伶俐地跑开,笑道,“你自己簪蔷薇,却要给我簪野花,看我给你插一头狗尾草。”说罢跑到凤池边,伸手去够池边野草。
老七脚快,几步跟上,笑道,“哪里容你放肆。”滔滔听见老七跟上来,忙一转身要躲开,不想脚下一滑,只听见众人惊呼声一片,她半条腿已经滑进凤池的一汪碧水里。
所幸凤池人工凿就,岸边不过一尺来深。老七离滔滔近,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她胳膊用力一拽,将她拽上岸。滔滔吓了一跳,脚上新穿的皂靴掉了一只在泥里,长衫也湿了一半,黏糊糊粘在腿上,滴滴答答流下水来。
侍墨忙上来替滔滔拎着裙角,哭丧着脸说道,“这下坏了,回去肯定要被娘娘责备没跟好了。”
滔滔心想这个样子回去说不定又要被罚跪,向老七嗔怒道,“都怪你,非要给我簪什么野花,现在怎么办?”老七一手拽着她胳膊,一手挠挠头,安慰道,“我不是故意的。”
十三面色自上午就没好过,此刻越发阴沉,不着痕迹将老七手拽开,冲滔滔说道,“你何时才能长大?”他素日虽严肃,可也从未如此对她说过重话,滔滔呆呆盯着十三,片刻一甩手,扭身要走。
瑜柔嗔怪地向十三使个眼色,上前拉着滔滔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伤,替她将鬓边乱了的头发拨到耳后,说道,“我跟十三哥先去给娘娘请安,你趁机进偏殿换了衣服再过来吧。”滔滔想想也只得如此,便拎着裙角,光着一只脚,歪歪斜斜向坤宁殿走去。
十三、老七和瑜柔先进了正殿去见皇后,滔滔瞅着他们进去了,才从门外拎着衣角溜进来。不想三人转头便又出来,摆摆手笑着对滔滔说,“娘娘没在。”滔滔闻言不再躬身弯腰,挺直身子大摇大摆进了偏殿,任水淅淅沥沥滴了一路。
瑜柔见了,掩嘴轻笑,转身说道,“姐姐恐在宫里等我,我先回去了。”说罢行了礼告退。老七微微颔首,也跟着回宫了。十三在院内站着,盯着滔滔偏殿看了片刻,才起身离开。
滔滔换完衣服见皇后不在,众人也都各自回宫,只觉得百无聊赖,便携了本书到后苑翠寒堂来。
翠寒堂四周遍植长松修竹,浓荫蔽日,是宫中避暑胜地。滔滔自有想法,不进堂内,只命侍墨找了两棵距离丈余的松树,学那山野村夫般绑个吊床爬上去躺下。
因林中寂静,滔滔便不拘礼,只放松了将腿垂下来随意晃着。回头见侍墨欲言又止在旁边立着,便问道,“怎么了?”
侍墨吞吞吐吐回道,“郡主,女子要坐卧遵礼,您这样如果被娘娘看到了,责备奴婢不尽心伺候事小,万一您再受罚事就大了。”
滔滔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事,这会子娘娘轻易不会来后苑走动,你只随意安心坐着吧,有我呢。”侍墨闻言,只得退下来找棵树倚着。
滔滔抬眼看一方碧蓝湛清的空中飘着几丝白云,松针一簇簇青翠欲滴,只觉得心旷神怡,将方才的不快暂时搁下,闭了眼,随口念叨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滔滔想到也是这样的夏日,十三站在身后握着自己的手临字。他渐渐比自己高出一头有余,掌心也生出薄茧来,轻轻蹭着自己的手背,鼻息扑在后颈上,酥酥麻麻,每当此时都会忍不住笑个不停,回头冲十三道,“好痒”。
十三好看的眉眼近在眼前,却总会将自己手握得更紧,冷着一张脸道,“好生写。”十三写的一手颜公体,遒劲有力,结构沉着,点画飞扬,与时下宫内流行的飞白体不同,滔滔素日跟他学字,与他的字迹几乎相同,猛地一瞅,分不清出自谁手。
滔滔叹口气,眼下十三哥长大了,瑜柔姐姐也长大了。素日十三说什么,瑜柔都会赞同,看他的眼神也与别个不同,想来以后十三哥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照顾自己,所以才会问为何还长不大。
想到这上头,滔滔不由又叹一口气,忽然隐约觉得旁边有人,睁眼一看见是十三,目光幽深,不知已站了多久。一见他,便想起早些的事来,他竟那样吼自己,不由满心委屈涌上来,雾气湿了眼睫,哼一声侧转身背对着他,只装作看不到。
十三知道自己早些时候语气重了,估量着她八成是生气了,便按着她常去的地方一个一个寻了来。
待找到翠寒堂时,见侍墨已困得靠着树睡了,滔滔鹅黄色百褶纱裙和葱绿色织锦软鞋间露着雪白纤细一段小腿,前前后后晃着,没片刻安静。
十三见了,只觉得心头似被鼓槌一下一下敲着,受了蛊惑般,未象往常一样叫她,慢慢上前来,见滔滔眉心点着红梅花佃,妙目微闭,长长睫毛蝶翼般微微颤动,鬓角出了一层薄汗,两颊也白里透出淡淡的绯红来,越发显得肤如凝脂。
忽见滔滔察觉,睁眼看了自己一眼,眼里蒙着一层雾气,哼一声便扭过身去,知道她性子上来了,心下暗悔,便转到对面去弯腰看着她。滔滔见他跟过来,立即又扭身过来,左右不与他面对面。
滔滔来回晃了几下,发髻都蹭松了,一缕一缕掉下来,披帛也滑下来,露着一段雪腻肩头,莹白藕臂,直晃得十三移不开眼。
十三索性将吊床稳住,微微用力一提溜,将她拎下来。滔滔脚一落地,便将他手甩开,扭身向外走去。十三从背后一把拽住她胳膊,附耳说道,“别闹了。”
滔滔挣扎几下挣不脱,累得气喘吁吁,回过头看着他,挑衅地扬起下颌说道,“就是要闹!”
十三见她峨眉微蹙,似喜似嗔,半晌清清喉咙说道,“你这小气鬼,我不过说上一句,你便生这样大气。”说罢又轻轻替她拢一拢落下的头发。
拢好头发,十三说道“你已经不小了,以后别这样大刺刺躺着了,被人看见多不雅”。滔滔撇他一眼,“不小了?是谁说我没长大的?”说罢噘着嘴,说道,“十三哥,我觉得你变了。”
“怎么说?”十三闻言微微蹙起额头。
滔滔思忖片刻,悠悠说道,“以前你没有‘淑女’时,从来不会大声对我说话。现下有了‘淑女’,心里便没有妹妹了,对我便不像以前那样好了。”
十三闻言,看着滔滔轻盈盈的眼波里含着一抹忧伤,定定望着自己,不由面色微愠,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过我有‘淑女’了。”
“真的没有?你有了‘淑女’也没事,只要不忘了妹妹便好,嘿嘿。” 滔滔听十三如此一说,立时开心起来,忍不住声音雀跃道。
十三见她如此,轻轻打开折扇,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问道,“你计较个什么劲儿?”
“你都不小了,以后不要跟老七拉拉扯扯了,若被娘娘撞见,又是一顿好说。”握着她的手向林外走去,十三想了想,嘱咐道。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脸上神色也十分严肃,滔滔只得点点头。忽觉不对,指着被握在他手里的手说道,“你这算什么?不算拉拉扯扯?”
十三没料到她会如此说,竟一时语塞,只得松开她的手,许久答道,“我是你哥哥!”
二人正说着,忽见皇后身边的杜鹃来寻人,说道,“可让奴婢一顿好找,殿下和郡主快去福宁殿吧,官家和皇后等着一起用膳呢。”
“知道了,这就去。”
待杜鹃背影消失了,滔滔问道,“官家可是又不自在了吗?”
“八成是,我来找你的路上,见几个女官和宫人被人看守着送出皇宫去了,其中有一个还是在官家面前得脸的人,张娘子宫里送过去的司饰。想来是有事,待会你只要少说话就好。”十三道。
滔滔点点头,与十三一道向着福宁殿走去。走了一会儿,滔滔想到官家问他书时他对答如流的样子,便抬头望着他的侧颜,轻声问道,“十三哥,你将来会做皇帝吗?”
十三闻言,紧着四下一打量,见并没人,才道,“越发口无遮拦了,这种话怎能乱说。”滔滔不依不饶,问道,“如果你做皇帝,会册封谁做皇后?”
十三被她纠缠的没法子,敷衍道,“你想做什么?”滔滔一笑,眉目间似绽开一朵莲花,露出两排贝齿,道,“你要封我做长公主。”
因皇帝的姐妹才会被封为长公主,因此十三被她的远大理想噎得一愣,眼神一暗,向她额上一推,淡淡道,“若是老七做皇帝,让他封你做长公主吧。”
“照你这个小气劲儿,还真没准儿。”滔滔嘟囔一句,说完又觉不妥。玩笑归玩笑,现在宫里宫外为着他三个哪个能做太子已是明里暗里较着劲,只不过明面儿上看不出来罢了。
十一还好,毕竟与十三是亲兄弟,因此处处替十三周全,老七便不同,因他的养母是张昭仪,深得皇上宠爱,所以饶是十三稳重聪颖,但老七封太子的呼声还是最高。
十三和滔滔一壁走一壁说着闲话,路两旁繁花似锦,绿柳如烟,花间粉蝶飞舞,树上鸟啭莺啼,滔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时冲十三咧嘴一笑,十三只静静含笑看着她,偶尔答个一两句,间或轻轻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叶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