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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懵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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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曦既驾,错落低徊的玉楹金壁在晨曦下变幻着五彩流光,四围松柏苍劲青翠,与霞光辉映,道不尽得天家气象。
皇上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身着绛纱袍,带领诸人在大庆殿焚香祝祷毕,行至紫宸殿前分乘各自车驾。殿前指挥使、各亲从官开着二丈余宽的前后牙门,中间是被羽林军和皇城司侍卫严密保守着的皇室车驾,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因是行幸,故而皇上今日要乘玉辂,六匹青马戴着金色面具,马头插着雕羽,车身装饰华美翟羽,四根朱红柱子上刻镂着青龙白虎并龟纹凤翅。后面紧随着皇后的四驾赤骝马厌翟车,她今日梳着两博鬓,戴花冠,穿祎衣,着白玉双佩。
各宫娘子和公主郡主的车驾跟随在皇后车驾后。十一、十三、老七每人一匹高头大马,沿队伍奔走,检查各位防卫是否稳妥。后牙门后是大臣和命妇的车驾,再后面紧随着乘进贤车的进士们。一路上却是只闻马蹄哒哒和车轮辘辘,丝毫不闻人声喧哗。
东京城的百姓知道天子御驾出行,纷纷涌到御街沿岸观看。侍卫们不停喝止,严禁众人喧哗奔走,只能垂手立观。御龙弓禁卫和御龙弩禁卫仔细看着两边楼阁,不许用帘帐遮挡门窗,严禁有人从高处俯瞰。
车马队经御街,转行横街,出了顺天门再行一刻就到了金明池。从金明池东门进去,左手边是池南岸,岸边有面北的宝津楼,高约三十丈,上设观景台,为皇上及后妃们此次“开池”观水戏的地点,大臣及外命妇在宝津楼东侧临水殿观看。
坐了半个时辰马车不得动弹,滔滔早憋闷得抓心挠肺,到了金明池便拉着侍墨的手指着这边看看,又瞅着那里瞧瞧。但见金明池边遍植花树杨柳,此时日光正好,真是“临津艳艳花千树,夹径斜斜柳数行”。
按往年“开池”的惯例,是要先观“水战”,再观“水戏”,有水秋千,水傀儡,最后是最负盛名的“金明池争标”。
皇上皇后在宝津楼面朝金明池落座,各宫娘子和公主皇子雁翅排开,其乐融融看军士艺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天家一笑。
先是水战,只见池心小舟上一个身着朱衣的礼官挥手示意,旁边鼓手就敲起一面磨盘大的鼓。此时有三十六名皇家水军分作两队,每队六人共乘一舟,分别披朱白甲胄,划船持戈互博,期间船舫回转,甲戈闪耀,令观者心惊胆战,想起太*祖的“不忘武功”之意。
这边众人正看到紧要处,范姑娘端上来两个精致定窑白釉牡丹花纹小盖盅,分别放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的桌案上,然后默默立在皇后身后三尺处。本来这事应是尚食司女官负责,不过众人眼睛都盯着池心,谁也没计较。
不多时只听得鸣金之声,朱队胜出,各军士将舟排列齐整,向皇上行军礼。皇上一挥手,冲杨守珍说道,“赏!”杨都知忙答应着吩咐下去。
皇上说完端起茶盏,掀开盖子,见嫩绿清澈茶汤上飘着三片洁白茉莉花瓣,与素日不同,不由微微一怔,送到嘴边啜一口,眉头轻皱,回味半晌笑道“这是今年新进的顾渚紫笋,混着茉莉花香,细品回甘。”又咂摸了一回,道,“入口清凉,沁人心脾,应该还有些东西在里面,显然花了心思,谁想出来的?”
旁边皇后见皇上眉头先是皱了一下,不自觉抓紧了手中的绢子,现听皇上如此一说,方舒了一口气,回身命范姑娘上前来,携着她手冲皇上笑道:“这是前几日给官家梳头的观音,特意为您准备的茶。”
皇上闻言抬眼将范姑娘通身打量一番,笑道,“朕记起来了,人看着爽利,也是个有心的。”范姑娘听闻皇上夸奖,温温柔柔俯身说道,“听娘娘常说陛下爱喝紫笋茶,想夏日天热,加些银丹草进去口感清爽,雕虫小技,陛下不嫌奴家愚笨罢了。”这番话说得甚是得体,皇上又喝两口茶,状似随意说道,“不错,回去朕发个诰命,你以后在御前伺候吧。”
皇后听了,心下暗喜,皇上这是终于给了准话了,便起身说道,“如此便是她的造化了。”范姑娘依然淡定相对,谢过恩,在皇后身后站定,却飞快向十一就座的方向扫了一眼。
张昭仪看在眼里,端起茶盏喝一口,悠悠说道,“皇后娘娘真是有备无患,杨司饰前脚出宫,后脚您这边人就跟上了。”皇后似乎听不懂张昭仪话里的讽刺般,微微一笑,道,“官家国事劳累,贴身伺候的人马虎不得。”
皇上早微笑着站起身,走到张昭仪面前,伸出手说道,“龙舟已经从奥屋移出来了,走吧,咱们去看‘争标’。”她待要说什么,此刻也不好说了。况且皇上已给了好大面子,便将手交到皇上手里,回头耀武扬威瞟了皇后一眼。众人忙起身跟在后面。
滔滔挽着瑜柔的胳膊,向她附耳说道,“好大的酸味儿。”说罢摇摇扇子,仿佛真有醋味熏天一般。瑜柔不答言,只掩嘴轻笑,片刻说道,“你少说几句话,待会儿安静看‘争标’吧,你不是最好热闹吗。”滔滔闻言,果然伸长脖颈向池心看去。
南岸边到池心五殿有仙桥相连,桥面三虹,朱漆石栏,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之‘骆驼虹’。一行人经由骆驼虹下到池边,登上御用龙舟。这座龙舟长约三四十丈,宽三四丈,头尾呈龙形,皆金雕玉砌,共有三层,最上层设置御座供皇上和后宫诸人观赏‘争标’用。
一时皇上携妃嫔按位分坐了,皇子们和瑜柔滔滔只在后面站着观赏。不多时,只见奥屋里划出两列船队,一队赤色,一队碧色,每队有十只小龙船,五只虎头船,一只飞鱼船,一只鳅鱼船。
滔滔牢牢盯着池心,眼睛都不眨一下。老七在旁边,一会儿给她叉块西瓜,一会儿给她拿块儿点心,忙得不亦乐乎。十三立在后面,定定瞅着滔滔,看她心安理得瓜来张口,糕来伸手,面上阴晴难辨。瑜柔立在十三身边,看着老七忙碌,忍不住掩嘴轻笑,片刻心有所感,羞涩抬头冲十三道,“今日仿佛略热些,适合吃些瓜果。”
十三闻言,点点头道,“嗯”,便不再说话,仍盯着滔滔和老七。瑜柔闻言,面上的绯红一丝丝褪去,全无方才那般欣喜,轻咬了嘴唇不语。范姑娘不时回头看一眼十一,待四目交接时又飞快低下头,唇边绽开一抹微笑。
须臾,岸上有军校摇动朱红旗,各船立刻击鼓鸣锣,先是所有船一齐形成圆阵,叫做‘旋罗,’军校又摇动碧色旗,船又分成两队,各自形成圆阵,叫做‘海眼’,军校又挥动明黄旗,两队船依次交互,叫做‘交头’。
做完这一套,军校朱色碧色两旗同举,诸船面朝临水殿排成两列船队,临水殿中有人将杆子绑着的一只银碗伸到水面上,这就是‘标竿’了。须臾,军校双臂一动,两旗同落,两列龙舟鸣鼓并进,争前恐后向标竿划去。
滔滔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拼命拍手叫好,惹得各宫娘子纷纷侧目,她却浑然不觉。船队经过龙舟时,掀起的波浪将船推得略一倾斜,滔滔和瑜柔身子轻站不稳,眼瞅着要摔倒。
老七忙伸手去接滔滔,不想十三已抢先一步将她胳膊握住,老七伸手接了个空,见十三握着滔滔胳膊,微有不悦,抿嘴盯着他二人看。
瑜柔险些便要跌倒,还是十一手快扶住她。船身晃了几晃稳住,十一松开瑜柔,冲她微微点头。瑜柔站稳后,面无血色,看十三竟绕过自己扶住滔滔,眼中隐隐有流光闪动。
这边十三怕滔滔再摔,便牢牢握着她胳膊不撒手。滔滔被他握得生疼,一把将他手抓下来放在腰上,头也不回,说道,“你别捏我了,怪疼的,还是抱着省事。”因他二人一同长大,素日亲密惯了,且滔滔胸无城府,故而说这话时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皇上他们离得远,没听清,倒不理论。瑜柔和老七听见,神色凝重,在他二人面上来回打量,滔滔倒面色如常,反而十三听她口无遮拦,顿时俊脸一红,恨恨在她腰上捏一把,示意她不要乱说。
片刻赤色队伍先到岸边,船头一人抬手将银碗摘下来,顿时这队锣鼓声大作,齐声欢呼。滔滔见状,忍不住挣脱十三,拍手欢呼道,“哈哈,果然是赤队赢了。”
早有人将备好的赏钱绑在浮标上扔下去,任众人划船争抢,皇上见了十分喜悦,冲张昭仪说道,“好,今年的争标比往年更觉好看些”。
张昭仪拈起一块蜜瓜递给皇上,道,“妾觉得也是呢。”全然不理会皇子公主们都在。
皇后似习以为常,面不改色,淡定以对,浑然不似其它几位横眉怒目的娘子。
这边滔滔左顾右盼,待看到十一时,觉得他面上的抹额分外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便皱了眉头暗暗思索。片刻又抬头看一眼,见大红底子上用金线细细绣着双龙戏珠,脑中灵光一现,是那日在范姑娘的针黹盒中见到过,只不过当时并未上心。
滔滔之前觉得十一只是爱跟范姑娘在一处说话而已,现在看到范姑娘绣的抹额勒在十一头上,任她再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像极了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全然没了刚才观‘争标’的兴奋劲儿。
十三与皇上说完话,抬头见滔滔面上似有悲戚之色,来回在十一和范姑娘面上打量,又想她素日对十一便格外上心,心下大致明白怎么回事。
想到这上头,十三觉得有些闷起来,碍于人多也不便作声,重又恢复了冰山脸听皇上与诸位娘子闲话,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腔心思都在滔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