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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十六

      以前因为一直住在城市,玮月竟不知春天来得那么快。才刚见水边的柳枝吐绿,没几天柳絮便飘得漫天飞扬,水塘便都似积了层雪。鲜花争先恐后地开放,坤泰宫门外的几树苍松都天天落下黄澄澄的松花,郊外运来的泉水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便会染上清幽的松花香气,喝起来分外甜润。
      宫女们纷纷换下冬天的棉袍,穿上新发的青碧夹袄,个个都如水葱一般娇嫩。更不必说那些嫔妃,姹紫嫣红,直把园中的献花都比了下去。
      这一天,太阳很好,玮月站在坤泰宫的院子里看碧思指挥所有人晾霉。没想到皇后的衣服有那么多,比玮月以前跟赌徒一起几十年置办的衣服都多。挂了满院子的花红柳绿,看上去就跟时装展示厅一般热闹。华贵妃带着曦宇公主也在,曦宇静静地坐在花荫下绣花,她前一阵送了玮月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手工精美绝伦,玮月都不舍得用,放在白玉盘子里供着赏玩。
      华贵妃跟在玮月后面看晾出来的衣服,忽然笑问:“听说姐姐让把今年的新衣一概免了?“
      玮月笑道:“没有全免,祭天祭地祭祖宗用的礼服还是要照规矩办的,其它家常衣服,你看,都那么多了,又有好多是从没穿用过的,我想今年就断上一年,应该够穿。还有一些份例的头面,今年也不让打制我的那一份了。西疆战事不绝,国库吃紧,我让把我例下的那份胭脂花粉钱全划出来,交还户部。数量不多,多做几双鞋子也是好的。不过我没让他们说这银子是怎么来的。妹妹是从内务府华大人那儿得知的吧。”
      华贵妃想了想,道:“还真是的,那是我的叔叔。姐姐干脆把我的那一份也减了,还有曦宇的,我们娘儿俩的衣服首饰断上一年也不会有什么事。”
      玮月点头笑道:“妹妹的一份我就不推辞了,曦宇这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花儿一样的人,穿上吊手吊脚的衣服就不好看了,朗儿熏儿那份我也没减呢。不过妹妹得替我保密,我们的份例一向多,断一年不要紧,其他嫔妃的份例本来就不多,又都是年轻爱漂亮的时候,他们知道了心里不愿意可嘴里也得求断,可怜见儿的,我都还不好意思要呢。那就委屈妹妹了。”
      华贵妃笑道:“姐姐才是客气了,那都是我们应该的。对了,姐姐以前每天作伴的一只胖猫呢?”
      玮月笑道:“怪了,前几天皇上也问起胖猫来,这小家伙投了那么多贵人的人缘了。都说猫是奸臣,一点不假,我在沉醉东风宫时候它便离了我,至今找不到,也不知溜去哪个角落了。宫中那么大,不知它在哪儿好吃好喝着,哪里还找得到它。”
      华贵妃略略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姐姐,恕妹妹多嘴,您还是找找吧。有些风言风语呢,说得很不好听。”
      玮月骇笑,道:“不会是说我冷血无情,当初在沉醉东风宫烹了肥猫解馋了吧。”正好走过曦宇身边,两人都自觉住嘴,玮月弯腰看着曦宇绣花,笑道:“花如其人,曦宇的巧手在宫中可算第一人了。”
      曦宇忙起身笑道:“母后过奖了。”
      玮月忍不住摸摸她乌黑发亮的头发,这才拉着华贵妃走开。华贵妃满意地笑着,跟着玮月走开,一边招手叫方小袭过来,道:“方公公天天在外面跑,你来跟你们娘娘说说,外面都怎么在传说那只肥猫。“
      方小袭一听,吓得脸色都黄了,腿一软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娘娘恕罪,奴才怎么都不敢说出口。那都是谣言,奴才前儿已经为此鞭了几个胡说八道的人。”
      玮月一愣,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不会说我是肥猫成的精吧。妹妹不也是不信吗?可见这个谣言传得不好。不用去理它,时间久了自会淡下去。方小袭你起来,以后不可背着我打人,那么着反而显得我们胸中理不直气不壮。”
      华贵妃看着方小袭又是战战兢兢地磕头后起来退开,这才认真地道:“姐姐以仁义待人,妹妹以前不知道,上回事情后才知道得清楚,可别人未必知道。这事若是有什么人在煽风点火,恐怕姐姐的宽仁无法换得同样的回报。不过,妹妹希望这件事只是偶然。”
      玮月心知肚明,还能是谁编派的谣言,这个宫中,只有两个人清楚知道肥猫已死,又以为无人知道肥猫下落,死无对证。虽然前儿已经体谅了谷妃的不得已,可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自己想上位,又何必踩着别人上去呢?一而再,再而三,还真当她玮月是泥人了,殊不知泥人也有土性子呢。可是又想起黎羿的话,宫中这种争斗只是鸡毛蒜皮,不值趟那混水。黎羿老谋深算,他说出那种话,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很有可能,他既然能即时了解西疆战况,对宫中的一切也会了如指掌。还是听他的,她玮月在宫中呆得好,对他只有好处,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说实话,心中还真是不舒服。
      玮月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多谢妹妹提醒,清者自清,随他去。”
      华贵妃却是不干,板着脸道:“姐姐性子太好,有人未必领情,还幸亏姐姐养的是只胖猫,要换作狐狸的话,那才更中那些散布谣言人的意了呢。”
      玮月一听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华贵妃歪打正着,她还真是狐狸精呢。不过看华贵妃为她动气,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忍住笑,道:“妹妹别恼,说真的,皇上如今天天来坤泰宫,我都是摸不着头脑,旁人有想法也是难免。有妹妹替我撑腰,我还有什么说的呢?也就这种时刻才能见真情呢。咱们不用做什么,免得越描越黑,时间长了,自然一清二楚了。”
      华贵妃还是不平,道:“我就不信查不出黑手来,姐姐您自己不用出手,妹妹替您来。”
      玮月知道,华贵妃的气愤中未必没有讨好于她的成分在,不过她不便说出,她现在的身份,人家不讨好才不可能,非要撇清拒绝别人的讨好,反而是把人往外推。华贵妃要查就去查吧,谷妃什么手段,她未必查得出什么来。如黎羿所言,她玮月地位超然,不要插手为好。
      不过晚上对着皇帝吃饭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道:“传说我是肥猫精。”
      皇帝神色如常,亲自动手把一盘松鼠鳜鱼放到玮月面前,笑道:“那朕就忍痛割爱,把这盘鱼给赏独享吧。”
      闻言,玮月嗤地笑了出来,道:“华贵妃说,幸好我养的不是狐狸是胖猫,否则据说更有凭有据。”
      皇帝听了也笑道:“说你是狐狸精的话朕只会相信一半。不过狐狸精哪里有你那么没用的,凡人前面都会吃亏。”
      一句话戳中玮月痛处,是,多少年了,她一直都在人精面前吃亏,多大法力都没用,可见资质一定有问题。但自己想是自己想,别人可不允许说,何况还是他。顿时柳眉倒竖,一双俏目狠狠瞪着皇帝,抿嘴不言。皇帝看着好玩,忍不住拿手指戳戳她鼓起的腮帮子,笑道:“生气了?有朕在,谁敢再欺负你。”
      玮月依然瞪着眼睛道:“不许当我小玩意儿,否则明天皇上御驾亲征了,我还不给欺负死。”
      皇帝笑道:“你现在这么做就很不错,超然一点,谁爱吵随他们吵去,他们吵得得意了,自会忘形,露出狐狸尾巴。朕嘱咐了侍卫总管相光,真闹得厉害了,你让方小袭找相光进来说话。”
      玮月听了“咦”地一声,皇帝奇道:“怎么,什么不对?”
      玮月笑道:“看来我是公认的榆木脑袋,皇上您这么周到地替我安排,我父亲也叫我不要参与进去,离得开一点。看来都知道我笨。”
      皇帝笑了笑,道:“你父亲?那么多年了,他倒是还了解你。”
      玮月立即明白自己得意忘形嘴快了,皇帝能相信分开这么多年黎羿还能对女儿一针见血地指教?丈夫与父亲是冤家,夹在中间还真难弄,难怪朱丽叶的日子那么不好过。只得期期艾艾地道:“父亲以为我还是小时候的脾气,耳根子软,谁说话都有道理,一不小心就给人拐去了。”
      皇帝听着直笑,好一会儿才道:“你啊,有时聪明有时笨,好在笨的时候只显可爱。宫中嘛,葛妃泼辣谷妃精明,朕不在时候你尽量别与她们正面冲突。华贵妃现在对你还算服帖,其他低一级的都还不敢怎么样。玮月,朕很不放心你。”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凝肃起来。
      玮月看着皇帝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面有浓浓的不安。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斩钉截铁地道:“只要你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其他我都会处理得很好。你不用挂牵我。我最怕的只有你的误会,因为我只有你。”
      皇帝眼睛一亮,捧起玮月一双手,按在自己心口,欲言又止,可终是放下架子,深吸了口气,道:“我也是。”
      玮月心中笑骂一声“别扭”,但马马虎虎也把这三个字当成那普遍意义上的三个字了。这一刻,她很幸福,满心的幸福。狐狸精的魅力再无阻挡地散放出来,望着皇帝盈盈地笑,却又是抿着嘴不说,看上去,十足一只惊人美丽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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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率众嫔妃大礼恭送皇帝出征回来寂静的坤泰宫,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想起昨晚皇帝在她惊人的魅力之下落花流水,嘴角不由浮起微笑。他虽然是皇帝,可他的心里还是有个大男孩,那个大男孩爱她,非常爱她。她以为自己不会象那些小女人一样地哭泣,因为她随时可以隐身过去看他,千山万水都是等闲。可是……可是她还是想念了。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垂了一早上的泪。
      中午草草吃了饭,原本皇帝也都从不在中午来坤泰宫进膳的,可是今天就是看着另一张空着的椅子心抽得慌,都没法如常享受美食。那感觉,就好像当初与赌徒在奈何桥边分别,无奈地认领了阿乐,带阿乐亡命火车上时吃的那顿饭似的,没滋没味,她一向的好胃口都没了。
      吃完饭,她让方小袭请相光过来说话。
      这个年代最麻烦的事便是通讯,对于用惯了未来社会最便捷通讯方式的玮月来说,生活的节奏慢如老牛。
      好不容易见相光进来,玮月客气几句,便直入主题:“相将军,有件事必须拜托你。请你派人日夜不息便衣盯住我的娘家黎府,不许有人进去,也不许有人出来。黎府若有违抗的,格杀勿论。此事关系我,也关系皇上,必须强制。”
      对于这个从冷宫走一遭出来的皇后,相光一直感到非常好奇。是什么能让刚愎自用的皇上重新迷恋于她?春节大祭时候远远见了,但那时整个人罩在宽大的礼服之下,看不出什么高低。此刻相光带着一个男人的好奇走进坤泰宫,进门就闻到一股炯异于他妻妾闺房的香气。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侵入鼻端,未等体会,便倏忽消失。居然如有生命一般,一下勾住人的魂魄,香气氤氲中,似有一只精灵一般的小手柔柔地调皮地搔动一下他的心,又笑嘻嘻地一闪离去,留下银铃似的笑声缠绵在心头。恍恍惚惚之间,却有声音娇柔妩媚地从纱帘之后传出,那么类似他心头快要消失的那抹娇笑,他精神一震,连忙竖起耳朵,捕捉那声音中所有最细微的脉动,以致等玮月说完,他还沉静在那天纶妙音之中,无法领会其中的意思。
      玮月不知,还以为他有难处,但又无法出言否定,所以选择沉默。难道是皇上行前有什么嘱咐过他?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声音,只得婉转地又道:“相将军是否有什么难处?若是,可否……”
      因为有求于人,自然语气低婉。停在相光耳朵里,更是柔媚彻骨,那只小手似又回来,挽住他的心,扯一下,放一下,使他呼吸艰难。混沌之中忽然有一丝定力闪过,他忙掩饰地重重咳了一声,起身屈身退出,一边退一边说话:“请娘娘恕罪,微臣闻香便会窒息。请娘娘允许微臣门外说话。”走到门外,深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神智这才清醒,循着那声音好好一回想,这才明白了皇后要说的意思。一时有点难以答复,理智告诉他,皇上未必赞同他那么做,而且他似乎也没理由为黎府动用皇宫侍卫,可是心中却又觉得难以拒绝,那有着美妙声音的女子呵。
      玮月怔了一下,随即想到过敏,有些人还真是闻不得香水味。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微笑道:“相将军若是有难处,请不妨直说,或者可以考虑一个折中的方案。”
      相光这回总算能够同步理解玮月话中的意思,虽然没有氤氲香氛环绕的话语少了一些魅惑,可还是动听。他艰难地思索了一下,几乎是没怎么深思熟虑就道:“娘娘吩咐,微臣敢不从命。只是万一黎府有急。非要进出,请问娘娘该当如何处置。”
      玮月没想到事情竟会那么顺利,还以为相光会在犹豫中提出什么不便来推却。见问,忙道:“一切由相将军从权处理便是。”
      相光还是爽快地答应。又云里雾里地寒暄几句后退出,相光退出,需得很久这才想到,黎羿这个老狐狸哪是那么容易关得住的?会不会最终变成软禁只是成了形式,他们暗中另有通道进出,而他被置于可笑位置?而且,皇后娘娘是真心要他管住黎府吗?她真能对黎府的违规者格杀勿论?相光感觉他接手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可是已经答应了皇后,回头推辞或者阳奉阴违都不是他的性格,只有硬着头皮去做。
      一面又时时回味起那抹美妙的声音。忽然想到侍卫中间传说的谣言,这皇后,难道真是肥猫精?寻常人怎么可能一面未见,三言两语已经足以震撼他这样一个也算阅人无数的男人?可是,那声音只见娇媚,不见妖邪,要是精怪,英明如皇上,怎么可能不知?但是……
      相光欲不想,可是那抹声音却如影随形,时时在内心深处响起,提点着他:有那么一个女人……
      相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玮月等相光走后,使了个分身术,隐身追去看相光布置。见相光神思恍惚,若有惧意,心中怀疑,皇帝这个人够精明,怎么会用相光这么个拎不清的人坐镇重要位置,留守京城。万一有个突发事件,相光能扛得起吗?
      不过见相光到了衙门,人便清醒过来,叫来手下,一一分派,指挥若定。玮月见他安排得力便衣监禁黎府,然后又见他一一分派皇宫各门值守,亮出尚方宝剑叮嘱各侍卫头目不得徇私放纵任何人等擅自进出皇宫。只除几名腰佩金牌的司值太监。玮月心想,这应该是皇帝的主意,倒与黎羿的自我软禁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这么做真的能阻止消息进出吗?未必。连黎府这么被软禁,玮月都不信他们会没办法与外界交流。
      玮月见相光安排好各色事务,开始进餐时候,人似乎又傻了。总是见他停箸不食,眼中若隐若现的又是刚才路上所见的恍惚。难道他这个人平时就是这种样子?那是不是叫做大智若愚?玮月有点好奇。不过她也得赶紧回去,否则碧思她们得在门外等她吃饭等得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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