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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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路念白在之前的岁月中泅渡过怎样的戎马硝烟、人事变迁，他都不可能会想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禁锢在眼前这个男孩躯体里的，竟然是一颗历经沧桑后浴火重生的灵魂。
他们四目相对的一刻，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东西。
路念白讶异于他所看到的眼神。那双晶晶亮、如墨玉一般的眸子中透露出的是少不更事者所不可能拥有的淡然与思虑。李琰全神望向路念白时的样子，与白天长安城街边那些抱着猎奇心态围观他的老百姓不同。他的目光带有一种沉沉的思索——仿佛在对着方才救了他的这个人一边观察，一边琢磨。
而在李琰眼中，路念白也定不是个寻常人。与桑玠下意识做出的“来者不善”的有罪推定不同，不知怎么的，他觉得眼前的人天生自带一种让他信任的光环。
“赏？”隔了良久，路念白才回应了李琰这个问题：“一般都赏些什么？金银么？”
他看到李琰和桑玠的衣着华丽，谈吐不凡，猜测他们非富即贵。当李琰开口问他“要什么赏”时，这个假想便被进一步坐实了。他误入了这么个“桃花源”，确实需要这里的人来帮助。若李琰真是富贵之人，说不定能对自己有点用。
“金银尔尔，应有尽有。你救了我的命，若是想要钱财，自然不成问题。不过你可以想想，钱财之外，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李琰道。
路念白笑了笑，接茬道：“那可否先给我个留宿之地，让我好好想想？”
桑玠闻言，朝李琰使劲挤了一下眼睛。谨慎如他，看到路念白身上配有如此可怕的火器，心中自然生出了不小的戒备。何况他大半夜出现在无人的章台街上，身份不知、姓名不详，甚至居无定所……往好了想，是流民；往坏了想……他简直不敢想！
李琰却好似没看到桑玠的暗示一般，道了一声“好”。
桑玠再度扯了扯李琰的衣袖，李琰则是向他投去了一个“我自有安排”的眼色，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路念白一路上感触颇多，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国军团长，居然沦落到跟着一个小孩子。
一开始，他只以为自己遇上的是个官员或者富商家的少爷，至多和皇亲国戚有点边缘的亲故。可待到他看见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墙和门口森森戒备的守卫时，他便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的可能是这个时代的权力中心。
路念白微微昂首，看了看宫中那悠长不见底的永巷。这里每隔十步便有一盏瘦弱的宫灯摇曳在夜幕中，这场景让他感到些许苍凉。不管单个的宫灯再亮，都无法将黑夜照成白昼，正像是自己，纵使在原先的战场上骁勇得很，可冷不丁被扔到这里，靠个人能力翻盘的机会究竟有多大呢？他不知道自己此举会招致什么结果，是福还是祸。他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首都南京继续战斗。他渴望战斗——尽管他已经很疲惫了。
而李琰或许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得抓住他，不管利用一个孩子在他之前的道德观下光彩与否。
李琰回宫后，吩咐宫人舍人将路念白好生安置了，便回到自己的麒麟殿中。
在被伺候着更衣、洗漱完毕后，李琰例行公事将殿里所有人都趋到外头候着了。
这里很温暖，暖到四季如春。寄生在石头里的灵虚子也觉得异常舒服，因而精力恢复了不少，竟主动跟李琰搭起话来。
“亏得你舍弃阳寿救人家，人家可是一点恩情都不念啊，哈哈。”灵虚子笑道，石头应声乱颤。
李琰恼道：“闭嘴吧你！”
“我若是你，就告诉叶家小娘子究竟是谁救了她，这样说不定她心一软就以身相许了。何苦像你现在这样？”
“臭石头，少说两句，不然我扔了你！”
“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灵虚子被戳中了痛点，不满道：“我说过，不许叫我‘臭石头’。本上仙只是暂时寄身在这俗物里而已！”
李琰无心再与灵虚子斗嘴下去，倒是有点正事想跟他求证一番。
李琰问道：“石头，你是神仙，知道的应该比我们这些凡人多得多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今天见到的那个人，对吗？”
李琰点了点头。
灵虚子道：“我见他命格清奇，也耗了些灵力去探了一番。这人的来路不简单。”
“此话怎讲？”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那他是数百年之后的人吗？”李琰问这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路念白手上那把枪——无论杀伤力、速度、准确性，都比现在的火器要高明太多。若他真是千百年之后穿越而来的，便能解释得通了。
“也算是，但也不是。小殿下，我问你，这汉朝过后是什么朝代呢？”
纵越王李琰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外，可这点常识他还是清楚的：“汉灭以后，王莽夺权，新朝持续了一百多年。怎么，这有什么关系吗？”
灵虚子道：“当然有，因为你和他经历的是两段不同的历史，而这两段不同历史的转折点就在汉末。我们所经历的历史中，汉朝只持续了两百年就被王莽彻底终结了。而他所处的那个时代里，历史记载王莽没做几天皇帝就下台了，汉朝又复延续了近两百年，史称‘东汉’。这么一来，之后的所有事件就都被改写了。而他所在的具体年代，正是汉亡以后，再往后推两千年。”
本以为活了两世，自己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见过了，可灵虚子此言一出，还是令李琰既惊讶又震撼。
“这是个妙人……”思索半晌，李琰喃喃叹道。
在理清了灵虚子提供的所有信息之后，李琰心中突然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激动。如果说重生给予了他翻盘的天时和地利，那么现在的天降奇才便是“人和”。
在另一个颠覆了历史的时空里成长起来的奇才，便是那可以攻玉的他山之石。
念及此，李琰忙掏出了自己的小羊毫和缎面小本，记录了下来。
而在另一头的路念白，此刻竟有些失眠了。
跟宫里服侍的宫人舍人交谈了几句，他探得了几分虚实，发觉自己救下的小男孩并不简单。那孩子甚至不是普通的王子皇孙，而是东宫唯一的子嗣，未来的储君。
不知这孩子平日里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御下任性而严苛？总之他手下的宫娥们总一副戚戚然的样子，就算是见了路念白这个假了他人之威的客人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气不敢喘，头不敢抬，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而惹来对方的不悦。
不过李琰给路念白准备的住处倒是个好地方。这间偏殿东边是床榻坐具，西边是书桌和书架，上面放了各式各样的书。
路念白脱下军帽，解开外衣，却没有选择穿上宫娥们给他准备的衣服——他总觉得古人的衣服自己穿起来怪怪的。
站在书架前，他拿了几本史书下来，想通过这些唾手可得的资料来推测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路念白的学习能力自是比寻常人强得多的。当年在大学里，他本来修的是英文科。可随着日寇进一步侵略中国，他便选择投笔从戎，并且远赴德国留学。刚到德国的时候，他连一句完整的德语都说不利索。可谁知就是这样一个人，四年以后竟成了同届毕业生中最优秀的军事人才。
靠着这样的学习能力和几乎一晚没睡的苦工，路念白读完了自己从书架上挑选的三本书——一本历史，一本兵法，一本诗文别裁集。
读完第一本通史，他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目前正处于另一个平行时空，并且历史在西汉末年的时候分了岔。而第二本兵法中引用了许多经典战事的例子，也分析了多处的地形。通过这本书的内容，路念白知道了他脚下踏着的这块地和民国的那块地是同一块，在地理方面，中国还是中国，没有变。而读到第三本诗集的时候，路念白扫视了一圈，他发现有些诸如“落霞与孤鹜齐飞”“一樽还酹江月”之类的名句还是出现了的，只不过个别字眼有微妙的变化。看来就算是换一种历史条件，该诞生的风流趣味还是会诞生。这个时空人们的价值观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
路念白是个将才，也是个作风严谨缜密的军人。他深刻地知道自己目前的破局之法就是先尽可能多地吸收各路信息，继而适应这里的环境，最后再设法寻找回去的方法。
也亏得他几经沙场锻炼出了较为强悍的心里素质。若是换成寻常人，经历了这种变故之后莫说冷静思考了，恐怕就连接受这个事实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天亮了。不知不觉，他竟在书桌前坐了一夜。
“公子，您醒了吗？”门外宫娥连门都不敢敲，生怕惊醒了他，只敢这样低声试探。
“进来吧。”他道。
作者有话说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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