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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三回 酒暖春深(五) ...

  •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郎怀还未开口,塔坨荼已然站起,迎上来满脸笑意道:“汤浴养人,国公这风采是愈盛了。”
      郎怀心里暗自佩服这人的口舌之利,面上则陪着笑脸,共坐在樟木嵌宝塌上,令陶钧上茶。
      “尚书来得这般早,看来春闱顺利,恭喜了。”郎怀亲自斟茶,茶盏是明皇赐给明达的莲瓣折枝纹秘色盏,茶是江南进贡的雪峰茶,汤色浅碧,和茶盏映衬,更添风情。
      塔坨荼府上的秘色瓷也是明皇赏赐,是一只浅口莲瓣盘,他恨不得高高挂起供着,哪里舍得这般用?好在他为官多年,很沉得住气,端起来泯了一口,才放下茶盏,道:“国公若再不回来,我只怕要追到华清宫了。”
      “尚书这是哪里话?按辈分,您是我的长辈,着人来唤一声,我去您府上便是。”塔坨荼不切入主题,郎怀自然安心品茶。比耐心?郎怀曾经为了伏击率领百余人躲在雪山,躲了整整半个月,又哪里会因此心浮气躁?
      又说了些互相恭维的话,塔坨荼见郎怀应付地滴水不漏,不由收拢了以往将她示为年轻一辈翘楚的心——她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在朝中分一杯稠羹。
      心知套不出话来,塔坨荼只得用最笨、亦是最管用的法子,道:“今日前来,的确有一事,希望国公指点迷津。”
      郎怀斟茶、端盏,神色如旧,道:“尚书请说,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她承诺,塔坨荼略稳心神,想了片刻,道:“陛下对淮王的意思,和对太子殿下的意思,如今已然明了。陛下圣心仁慈,却忘了人心易变。淮王怎肯甘心罢手?何况裴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上官家依旧,梁氏也还如日中天。”
      果真是老手,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郎怀等着他往下说,眼角瞧见陶钧比划了个手势,是郎恒尚子旖他们出考场回来了。
      “也不瞒国公,今次科举,太子殿下和淮王都在考前递了条子。”塔坨荼最为难的便是此事,摇头叹道:“太子殿下所递上的,大都出身寒门,人数也不过五六人。淮王殿下的,却均是一方士族,家里背景很有些分量,居然有十七八个。”
      “我便是想请教国公,若您是我该如何抉择?”塔坨荼直接将麻烦抛给郎怀,听哪边儿的话,便是归附哪一方,将来夺嫡拉至台面,就由不得他墙头草,两面逢源。
      而他所犹豫的,便是李迁在此事中展现出来的实力。那些考生出生士族,虽大都是庶子,但亦很得族中宠爱。若是不照办,不仅得罪李迁,亦是得罪了那遍布天下的十几个士族。
      似乎很是得不偿失。
      郎怀微笑,道:“敢问尚书,如今之天下,除了王谢二家,还有哪几家?”
      塔坨荼思索片刻,道:“陇西裴氏,关中韦氏、郎氏,还有三代不得入朝为官的江南江氏。其余的崔氏杜氏萧氏本朝蛰伏,暂可不提。”
      可惜裴氏算是毁在你手,塔坨荼暗自叹气,谁能想到几百年的大族,如今一蹶不振,会是个不到弱冠之人所为?
      郎怀道:“既如此,那些小门小户,您有何畏惧?韦氏是我母族,虽说舅伯带人去了北庭,但长安城中的族人,不怕尚书知道,是家母为尊的。”
      她又看了眼南方,道:“江氏如今的家主,可是江后胞兄。虽说上辈有家训,江氏自江皇后三代内不得入仕。但江南举子,十有七八出自江家,或为亲族,或为学生,或为裙带。尚书可是忘了这点?”
      说到这儿,郎怀拿手指了指自己,笑道:“至于郎氏,自然是我做主了。”
      塔坨荼顿觉心安,道:“得国公这般答复,着实安心。半月后春闱揭晓,说起来您家里幼弟十三岁得中举人,也算了得。若他能过春闱……”
      话未说罢,郎怀已然打断他,道:“此事怀有不情之请。”
      塔坨荼以为郎怀是为郎恒走关系,谋一个名额,和颜悦色道:“国公放心,此等小事,我自会……”
      “不,大人误会。”郎怀打断他道:“舍弟年幼,虽说考中举人,但我做兄长的,并不希望他能再中会试。我请大人帮我两件事,一是无论舍弟答得如何,不要录他。二是此届考生中,还有个名叫尚子旖的,年十二。无论如何,哪怕末名,也请大人录了。”
      塔坨荼心中一阵疑惑,但想起郎恒是那个已然殉情自杀的裴氏所出,自以为明白内情,点头应下。至于那个尚子旖和郎怀什么关系,他不想知道太多。

      亲送塔坨荼离开,郎怀长舒口气,从正门出去,往沐公府走。
      今日韦氏早早去进香,也是有为家里两个考生求个顺心如意的意思,可惜注定有一个要失望。郎怀摇摇头,由陶钧引着去了大厅,还未走近,就听到尚子旖和郎恒松懈下来的大笑声。
      郎怀想着,看来考得还真不错。继而又摇摇头,结果早已注定了,郎恒此次是中不得的。她举步入内,除了韦氏明达,其余的都来了。尚子轩一身胡服,却是为了接他二人方便才穿,她很少男装打扮,这么一来倒把郎怀比下去——端得俊俏郎君呢。
      “老远就听着你们俩小崽子吵闹,”郎怀在主位坐定,领了郎恒尚子旖的礼,和颜悦色:“都坐着吧!礼数在心,此时大可不必,我又不是七老八十,非得你们供着不可。”
      众人哄笑起来,分位重新坐定,尚子旖到底沉稳些,从兴奋劲里出来,老老实实喝茶。郎恒就有些难耐,对郎怀道:“兄长,我觉得我考的很好!旁的人做不出诗,我没费多少工夫就成了!”
      “能做出来是好事,”郎怀笑道:“比我强的多。但做出来算不算好?我看不出,但自有人能看得透。”
      郎恒细细品着自家兄长的话,不由好生惭愧。
      郎怀摇摇头道:“你能做出来,就已经有底子。将来孝期结束,多去大江南北走走,长长见识,害怕做不好么?”
      受她鼓励,郎恒脸色好了些,站起来执礼道:“多谢兄长教诲。”
      气氛又热闹起来,大伙说说笑笑许久,郎怀看了看天色,道:“母亲和兕子也快回来,小陶去吩咐准备开席,摆在大厅上。记得去请祖母来,她老人家最喜欢热闹。”
      说罢,尚子轩带着弟弟去换衣服,郎怀道:“三郎,来,我有话和你说。”
      郎恒应了一声,跟着她进了内书房。
      门关了,郎怀也不拘礼,和他一起盘腿坐在塌上,倒了热茶,一人一斗。
      “方才礼部尚书塔坨荼来过,已经走了。”郎怀弯着腰,丝毫不在意形象,靠着软垫,续道:“我拜托了他一件事,便是无论你考的如何,都不得录入三甲。”
      郎恒大惊,今日考场开门,他本志得意满,未曾想归家后被郎怀说教两句。兄长说得在理,郎恒自然受教,但难免是略有不快的。
      可现下郎怀的话,却让这个孩子慌了神。若说郎怀请塔坨荼录他三甲,郎恒或许会愤怒,但还会存着欣喜——自家兄长为他考虑,有什么不好呢?
      可郎怀说的却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得录入三甲。
      难道真的父母去后,二兄因罪被杀,自己没了庇佑,兄长要除了自己?
      他一向心地善良,又成日和尚子旖在一处,总听尚子旖说自家兄长如何打败土蕃,如何治理疏勒城,为人又如何古道热肠。在他心里,对郎怀是充满孺慕的。
      “不该这样啊。”郎恒低声呢喃,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念头,灵光一闪般,怎么都抓不到。他抬头去看,郎怀清亮的眼神看着他,他陡然明悟——若郎怀真容不下他,又何必告诉他呢?
      郎恒渐渐理清思路,端正坐姿,等着郎怀的解释。
      茶碗的热气散了,郎恒冷静下来没用多少工夫。
      郎怀很是赞许,颔首道:“不枉父亲看重你。”
      “如今淮王意在储君,这你定是知晓的。”郎怀低声给他解释:“我郎氏一向不偏不倚,跟的是圣人的心思。圣人的心思在东宫,这点从未变过,所以父亲在世之时,和两边都不交好,便是和东宫交好。”
      “之后淮王势起势大,渐压东宫。我郎氏首当其冲,是被争取的对象。太子殿下不过下些请帖,父亲替我都挡了回去。淮王文的不成,便常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如今不怕你知道,他当时动心思,想抢了先机,让圣人将固城公主指婚于我的。”
      “啊?”郎恒看着她,疑惑道:“可全长安都知道兄长和姑娘青梅竹马,虽未指婚,却也没什么分别。”
      郎怀面上一红,啐道:“你懂什么?”她被这小孩子说红了脸,顿了顿才道:“这几年我们和淮王府上暗地里交手数次,虽说没吃多少亏,但也不能说全胜。”
      “淮王此人,虚伪善瞒,做事不择手段,断不是明君。”郎怀低声道:“如今郎氏是站在台面上,站在太子殿下之前,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处处冷箭。”
      “你若中举,圣人定会留你入翰林。”郎恒打断他,若有所悟道:“他们抓不到兄长的把柄,但是给我罗织些许罪名,却容易得紧。与其如此,不若别中。”
      郎恒说罢,又犯了迷糊,问道:“那我是不是再也……”
      郎怀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待淮王去了,你若有本事考中状元,我沐公府一文一武何等风光?”
      郎恒去了疑惑,懊恼道:“早知如此,就跟兄长你们去华清宫了!”

      老夫人方才坐定,换过衣衫的韦氏就来了。稍待片刻,明达也一身藕色,俏生生进来。席间无非是几个小辈轮番讲着笑话逗老夫人开心,又讨得老人家零碎的赏赐。
      末了,郎怀明达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回去,一而再再而三保证,尽快给老人家添个重孙,才哄了老夫人安歇。
      如今沐公府里的正房空置,郎怀那小跨院拆了后,修了个园子,改得面目全非,以免勾起明达伤心事。方才席间明达贪嘴多吃了两口栗子糕,郎怀便陪着她散步消食,慢慢往回廊处走。
      “我看三郎还是有些伤心的,你该早些告诉他的。”郎怀牵着她的手,明达自然而然拢了她的胳膊,道:“白白用功,是我我也生气。”
      “若是因此就不用功,我又如何栽培?”郎怀简单答过,又道:“那位师傅怎么说的?”
      “包你满意!”明达笑道:“纯钧的剑鞘是按着我那短剑剑鞘做的,短剑又跟着纯钧的制式,能有甚区别?至于你丢了的藏泉,师傅说如今你亲自上阵的机会不多,便轻用了二成钢。拿了师傅家珍藏的二十载红木做身,改日你得登门拜访。”
      郎怀心情激荡,习武之人对兵器的热衷,让她不由加快脚步。明达知她心意,默不作声跟了上来。待回倒延年殿,果真看见案上摆着的纯钧剑和红木枪。
      她抽出纯钧,比划了下,掂量掂量剑鞘,还剑入鞘,很是满意。而后看着案上的黑色长布兜,解开兜口,抽出里面的杀器来。
      虎口吞刃,精钢混金,寒光凌厉。郎怀赞了一声:“好!”而后过肩抖起,分量的确比藏泉轻盈许多,约莫三十斤不到。她虚点几下,脚下连动,人已经到了殿外。
      明达笑着追出去,但见庭中郎怀随风而动,招式大开大合,一动一静间均是往要害招呼,不由想着若自己对上她,只怕走不过十招。
      恍惚间这人已经收招,略有些气喘,站在自己身边,眸子里一股烈火灼烧,带着期待问道:“叫什么名?”
      明达从未见过她这般神采飞扬,心中柔情肆意,伸手给她擦擦额间细密的汗滴,笑道:“我觉着叫沥心很好。”
      郎怀眼睛愈发明亮,赞道:“沥心?好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九十三回 酒暖春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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