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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五十九回 却是雌雄难辨(六) ...

  •   李遇得知妹妹大婚,已然是转年上元。他贬博山郡王,封地涵盖临淄整郡。他一路小心,总算平安到了临淄。王府早已修好,李遇也不挑拣,带着自己的人就住了进去。
      开扬三十二年夏,黄河沿岸溃堤,河南道灾情严重,无数灾民向各地逃难,自然也有去了临淄的。李遇初涉民生,当真焦头烂额。好在他这个人谦虚肯学,放下架子跟那些官员商议,才保住了临淄郡的生计。
      待到七月中,一个少年郎背着个简单的行囊,敲开了郡王府门。他带着魏灵芝的手书,李遇看罢,丝毫不带犹豫,当下引为府中第一幕僚,颇为倚仗。
      这个少年,便是房蔚收养的孤儿十全。
      房蔚去前,吩咐他不必守丧,速去沐公府。他擦了泪,未等房蔚的子嗣赶至,便去了沐公府。但郎怀早留了信,他一来就派人飞马接了魏灵芝。
      果真如郎怀所料,魏灵芝千般劝说无果后,冷冰冰扔下一句:“一郡都治不好,安可治国?”十全皱紧眉头,果受不得此般激将,请魏灵芝纂写书信,带了些许盘缠,连夜就出了长安。他一路思量,自取方姓,也不愿考取功名,待到了临淄,就一头扎了进去。
      夏汛严重,各部官员忙得一塌糊涂,魏灵芝将此事早已不挂心上。直到整个灾情稳定,各道送回邸报,魏灵芝看罢,才发觉博山郡王治理水患安置灾民颇有建树。他思量之下,才明白十全此人真是大才。这般好生磨练,假以时日,当是另一个房相。

      上元佳节,李遇换上普通衣衫,披着斗篷和抱琴二人出了府,在街上赏灯。一年时光,让这个曾经孱弱性子的年轻人有了些许硬朗。
      顾央、方十全蹑足在后,悄悄护卫着这一对璧人。灾年稳稳渡过,百姓更爱上街赏灯游玩,庆祝新生。日头方落,满目看去已然成了灯的海洋。李遇和抱琴选了一对美人灯,一人一只,好生快活。
      “我个粗人,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逛的。”顾央抱怨,撇嘴道:“怪冷的,你怎么样?”
      “我穿的厚。”方十全笑道:“顾统领,其实你越来越喜欢殿下了。”
      “我看上他个书生?”顾央摇头,道:“如今这整个郡赞扬的可是你,他不过沾个龙子龙孙的名头罢了。”
      “但你曾想过,若非他胸襟宽广,我怎去后顾之忧?”方十全点到即止,道:“诶,那边汤圆出摊了,走,喝上碗,给你暖暖身。”
      “我又不是老娘们!”
      “我冷。”
      二人紧走两步,帮着出摊的老大娘摆了桌椅,刚刚点了两碗,却被人猛然拍了后背。
      “就知道你们俩跟着!也罢,一起吧。”顾央不必回头,都知道是李遇二人。果然李遇拉开条凳,安顿着抱琴坐下后,自己才坐下。他大声喊道:“大娘,再来两碗!”
      “不是我说,七郎你要出来耍,没人拦你。可你不该偷偷走,前儿的事能不能长点心?”方十全丝毫不给李遇面子,张口便骂。
      “早知道你们后面跟着,不然怎么会这般放心?”抱琴弯着眉眼笑,当真美人如画,好看极了。
      汤圆端上来,几人慢慢吃着,李遇忽而叹口气,道:“不知明达如今怎么样啊。”

      明达、郎怀大婚,真可谓惊动长安。
      郎士新的棺椁方才出城下葬没几日,灵堂的白布上便披了红纱。明皇下旨,礼从大长公主。但让人惊异的是,明皇竟然将迎亲的地儿放在了大明宫麟德殿,这可是有违礼制的。
      众人只道明皇老糊涂了,卢有邻却明白这是明皇告慰江皇后的在天之灵。
      初八方至,郎怀已然起身。沐浴之后,竹君服侍着她换上层层吉服。她近些时日清减许多,几层子衣服罩上,愈发显得人如竹竿似的笔直。
      待得诸般礼节行毕,郎怀跨上踏云,随着仪仗一路前往大明宫。她木头一般任由人牵着马匹向前,脑子里却想着别的。
      那日接了旨意,郎怀焦急一阵后,就打算去未央居寻明达,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可侍卫却告诉她,明达被接进大明宫,得等到二人成婚那日才能见着。
      郎怀无奈,本想借着进宫述职,偷偷见她一面。可述完职,明皇挥挥手屏退其他,郑重跟她叮嘱起婚事来。想到这儿,郎怀不由苦笑——若明皇知道她是个女子,不知还得起多大风浪。这般一想,她又生出退避之心。
      郎氏不能乱,她更不能在此时罢手朝政,任由李迁扶摇直上。
      可她更不甘心就让明达这么不知情由地下嫁于她。
      送父下葬归来,郎怀心头烦闷到了几点,便谁也未带,去了南郊香积寺上香。她儿时常常流连于此间,连名字都是住持无是法师所起。
      然而郎怀踏进庙里,却有些踌躇不前了。她如今满手鲜血,着实不该来这等清静地方。苦笑一声,郎怀转身欲走,却被一位僧人拦住。那僧人年约不惑,留着寸许的胡须,眸中平和,双手合十道:“郎君既然进来,何必要走?”
      郎怀回礼,道:“我满手杀戮,实不该来此亵渎诸佛。因而想要快些离开。”
      那僧人展颜笑道:“金刚怒目亦有,何来亵渎?郎君里面请吧。”
      郎怀略一犹豫,见那僧人一脸和善,不忍拒绝,便跟着进去。既来之则安之,她便询问道:“不知住持近来如何?”
      “哦,您认得大师么?”那僧人有些讶异,但还是笑道:“请跟我来。”
      “这有些孟浪了。”郎怀只是一问,未曾想着去打扰无是法师清修,连忙想要拒绝。
      僧人摆摆手道:“法师前日有言,若有弱冠上下的年轻人来,还认得他,务必请进一叙。”他带着敬佩,油然生出向往:“法师料事如神,参悟世间,小僧实在佩服!”
      拐过森严的宝殿,转到寺后院,僧人指了指一间小屋,合十离开。郎怀站定,这小院里也是她小时候时常来叨扰的,如今却是近乡情怯起来。
      等自己心神宁静,她才抬脚走进,敲了敲门,朗声道:“法师,是郎怀。”
      屋内声音犹如钟鸣,浑厚自然:“阿怀,快进吧。”
      推开门,屋内点了盏油灯,却还是昏暗不定。郎怀走进,见一老僧盘坐床上,身上粗布长衫,白眉长须,头顶的头发却长有寸许,不由笑道:“您这又是偷懒。”
      “它既爱长,也只能由它。若是执着于外物,我又参悟什么佛?”无是法师起身,打量打量郎怀,满目俱是欢喜:“张涪陵看来是栽在你手里,我知晓他去了,想必前几年炼的那味药却是给了姑娘吧。”
      郎怀不敢欺瞒,颔首应下。
      “你自小就有机缘,却可惜不得不在尘世中打滚。”无是法师倒了茶水递给她,示意郎怀稍坐,道:“我见你额间愁云密布,忧心不少啊。”
      郎怀在这间小屋里,虽是昏暗,却安了心。她长长叹息,道:“大师既然看出来,怀不敢遮掩。父亲去得太匆忙,撂下这么个烂摊子,怀只怕自己做不到,生生误了黎民苍生。”
      “大师您是出世之人,着实不该为这些烦心,怀今日不该信步而来的。”郎怀语出真诚,无是看着她的眼睛,直言道:“你心里不只为国,亦为情。”
      郎怀一愣,只片刻,便洒然道:“看来您早就知晓我是女子了。”
      她如此坦诚,无是更是喜欢,哈哈笑将起来:“我今年也有九十多岁,当初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小女娃子。可你眉目英挺,夫人又有那般心思,我便趁势给你取名为怀。”
      无是挠着自己的头皮,似乎是长时间未洗有些瘙痒,笑问:“你可知为何叫怀?”
      郎怀回答:“胸怀天下。”
      “没错。”无是点头赞扬,道:“你如今是做到胸怀宽广、能拥天下。转年你虚岁也有弱冠,便再给你个字吧。”
      “大师请讲。”郎怀躬身行礼,竖着耳朵仔细去听。
      “明己。”无是正了颜色,道:“胸怀天下,明悟己心。做事须得瞻前顾后,想透彻。可情无凡相,怎可以常情度之?须知,明悟己心,才是情之道也。”
      醍醐灌顶,郎怀脑海中长久的一片混乱,却终于在这些话里了悟。当初张涪陵的箴言言犹在耳,如今无是法师又说出同样的话。郎怀素来机敏,在屋内参悟半日,终于通透。等从香积寺告辞归家,她更明白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今日迎娶洞房,亦是她郎怀表露一切的时机。当断则断,郎怀知道自己不能再借口退缩一步了。

      抬头再看,已然穿过丹凤门。含元殿乃国之重殿,明皇再如何不顾礼制也只好在紫宸殿中候着她。
      宣布诏书,领旨谢恩,明皇先行去了麟德殿。郎怀稍等片刻,才跟着去了。
      明达早已妆容妥当,在内室候着。她嫡母早去,本应以梁贵妃代礼。但梁妃即将临盆,明皇一句话,便自己兼任了。
      明皇立在屋外,先是笑道:“今日也是我儿的生辰呢。为父为你准备下的婚礼,你可欢喜?”明达在内听闻,忍着泪道:“自然欢喜!”
      明皇虎目含泪,使劲儿颔首,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沉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顿了下,又替已去的江皇后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明达在内听罢,再难以控制,泣道:“不敢辞。”
      而后明皇道:“敬恭听宗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明达立起身,朝着明皇跪下磕头,道:“兕子知道。父亲母亲放心。”
      两个喜娘搀扶着她起身,擦去泪痕,戴上凤冠霞帔,垂以珠帘遮面,引着出来。
      塔坨荼主婚,明皇端坐厅上。郎怀走进后,见着了明达,终究是露出个笑容。她牵过红绸,低不可闻道:“我在。”才按着礼官喜娘的吩咐,牵着她缓缓走到厅中。
      明皇看着女儿在面前,和郎怀一起盈盈拜倒,又一齐磕头,终于以手遮面,掩饰泪流。他这般任性为明达操办婚事,无非是未能给她该有的荣耀和封号,只好借此弥补一二。
      扶着明达起来,郎怀牵着她一同出门,送她坐上外面的御辇。只是明黄色换成了朱红色,却是明皇特旨准用的。
      重新上马,郎怀却带着些激动和坦然。这一路归去,却是好生自在。
      今日群臣毕至,唐飞彦却不够品级,郎怀早早打发了人去告知他直接去府里。等按着时辰到了,唐飞彦不由暗骂郎怀狡诈。
      这哪里是请他吃酒?分明是要他来陪酒。长安城凡是能动的,都来了。心中骂着,他还是长叹口气,拿着酒杯杀进席间。这边宴席都换了两次,郎怀迎亲的仪仗乐声才传进二门来。
      见了老夫人,见了韦氏,行了大礼,郎怀才得松开红绸。明达从回廊直去延年殿,郎怀却得在府里应付应付宾客。
      御林军里能喝的都来灌酒,连带着本来帮着挡酒的魏灵芝唐飞彦也临阵倒戈。拓拔益阳和路老三本就是海量,加上旁的人,郎怀再能喝,也被灌得熏醉起来。
      陶钧扶着她,低声道:“郎君,可不能再喝!到时辰去行合卺礼了!”
      到底明达身份不同,没人再敢去拦她。韦氏一路跟着,无不担忧。
      “母亲,您怕么?”郎怀微微睁开眼,见自己正被陶钧架着走,韦氏一路相随,已然走了一半路了。
      “我这辈子没什么好怕的。”韦氏淡笑道:“我知晓那孩子的心地,更是不怕。”
      “那怀儿也不怕!”她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直到进了屋,见着床边端坐的那人,却还是不争气噗通狂跳起来。
      合卺酒饮罢,旁人总算都出去。兰君知晓竹君忧心,硬拉着她出门。
      “姐姐!这怎么办?”竹君顾不得旁的,张口就问。
      璃儿好奇,问她:“怎么了?什么怎么办?”
      “她是怕郎君喝得太醉,”兰君瞪了她一眼,笑道:“这却有什么?里面放着醒酒汤呢。”
      盖头被郎怀轻手解开,看着娇滴滴的明达,她先道:“这还是你得生辰呢,饿不饿?折腾的实在有些狠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明达当真觉得腹中犹如火烧。想来这人也是,不由噗嗤笑出声。这下子紧张不安先去了一半,她站起来道:“你呢?”
      走了两步,到了案前,明达却先去摘了头上的凤冠:“怪沉的,倒像顶着大山。”她看见案上放的醒酒汤,一试之下觉得温度尚好,便先端着,给郎怀喝下。
      回到床边,见那人醉眼朦胧,似乎是想坐起来,却又歪了。
      “怀哥哥?”明达是头次见她这般模样,唇角实在忍不住,带着笑意,伸手去扶她。碗凑了过去,郎怀正是口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总算恢复些神智,郎怀努力睁开眼。明达正要扶着她起来,她却再也无法忍耐,胸中一股气息上涌,眼神坚定起来。
      抓了那双柔手,郎怀一个翻身,已然压在明达身上。
      “怀哥哥……”大婚之前,早有宫中的教引嬷嬷教授男女之事,明达羞红了脸,掩耳盗铃般闭上双眸。
      耳边却听得郎怀开口,字字清晰:“兕子,当初我说过,等你病好了,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还记不记得?”
      明达糊里糊涂,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但直觉上明达不想知道,似乎一旦开口,她二人都将万劫不复。她睁开眼睛,摇头道:“怀哥哥,你要把这个当我的生辰礼物么?可我不想听。”
      “今日你我洞房花烛,作何要听那些事?你告诉我不告诉我,又能如何?我们好容易才成亲,那些有的没的,我不在乎。”明达忍住羞涩,抬头想要去吻那人。
      郎怀撑直了双臂,尽管心下再多不忍,还是果断道:“我是女子,怎么与你洞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五十九回 却是雌雄难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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