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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七回 却是雌雄难辨(四) ...

  •   开扬三十二年的头场雪,来得格外早。才不过十月初三,已然天地皆白。
      一队从丝路而来的商旅,赶着长安落门进城。领头的是个中年胖子,姓陈,是常给西市集宝斋供货的。城门司倒是认识,跟他寒暄:“陈老板好!今年回来得这般早?”
      姓陈的汉子抖抖胡须上的雪沫,笑道:“今年想回来过个年,虽说买卖要紧,家人也要紧不是?小六,把那壶好酒拿来。”话音方落,一个少年应了声,钻进马车去了。
      “军爷不必推辞,今年买卖好,大家一起沾沾喜气,热闹热闹!”陈老板性子本就豪爽,城门司也不见怪。几个人寒暄着,待车队均入了城,便下令关闭城门。
      眼见着城门就剩个窄缝,有人在外高呼:“军爷好心,咱们赶着赶着进城,若进不去,这风大雪大的,只怕就冻死到外头了!”
      陈老板回头一看,了然道:“军爷,看来也是赶回来的行商,您便行个方便吧。”
      城门开了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城门司走近,问道:“什么人?”
      外面的人笑道:“咱们是郎氏商行的,本该正午到,好巧不巧路上马车出了事,耽搁了时辰。还请您通融片刻,就两辆车!”
      沐公府的人,又见了腰牌,城门司便开了个能让马车经过的,放了他们入城。他核对了文书,没见异常,便痛快放行了。
      长安城的门,总算严严实实合上。

      这两辆马车的确是郎氏商行的,里面的人却是得了消息,换马不换人的郎怀和陶钧。主仆二人拼命赶回来,也用了一月时间。
      按律,奉旨钦差,不得私自入城。便是回来,也得先去复旨才能归家。然而郎士新病重,郎怀哪里顾得上这些?塔坨荼是瞒不住的,她直言相告后,立即启程。这一路风风雨雨,好在一路从钉子处得的消息不过是郎士新缠绵病榻,但也足够让郎怀食不下咽了。
      然而今日变装入城,看着漫天的雪花,郎怀却是她直觉上不好。她咬牙不肯多说半句,强自忍耐着直接冲回府里的冲动。马车绕进西市,郎怀趁人不备和陶钧下了马车,另外上了一辆车,才直奔沐公府而去。

      沐公府里一片沉寂,除了老夫人,都在郎士新的小院中。韦氏午时得了消息,知道郎怀回来就在今日,因而一直在郎士新耳边道:“忭儿恒儿都在,怀儿马上就到。”
      郎士新闭着眼,生死轮转在他眼里早已看淡,然而这一大家子,却必须依靠郎怀。裴氏却没了哀容,在郎士新一旁,握着他的手,默不作声。
      总算觉得胸口顺畅一些,郎士新道:“叫忭儿恒儿进来。”
      郎忭扫塔时日未满,却是明达去求了明皇,特旨赦回来的。大半年清修,郎忭眉目间倒去了曾经的奢气,人也长高不少。好歹年幼之时,郎士新对他的多有疼爱的。见着父亲这般模样,他还是惶恐起来。
      兄弟二人跪在床边,郎恒已然红了眼睛,不住流泪。郎士新断断续续道:“我去之后,你弟兄二人一切都听怀儿的,不得有差错。郎氏一门的性命和荣辱,断不能毁在我的儿子手里。”
      “忭儿,记下么?”郎士新看着这个孩子,知道他不过绣花枕头,是个草包,但到这般田地,却不忍再多苛责。
      “是。”郎忭应了,心里却起波澜——郎怀,又是郎怀!然而经了大事,他已然有了城府,不动声色,道:“父亲放心,大兄没回来前,我会好好照顾好家里的。”
      “这却不用你操心。”郎士新颇觉欣慰,道:“府里事务皆交由慕研。”
      郎忭更是怨愤,却听郎士新喘着气续道:“恒儿,好好做人,好生读书。”
      “是,父亲放心。”郎恒纯善,砰砰砰磕着头,道:“恒儿会好好孝顺祖母和夫人的,父亲……您不要有事啊。”
      “傻孩子。”郎士新咳嗽起来,柔柔看着裴氏,却对他兄弟二人道:“去吧,让我歇歇。”
      韦氏站起身,知道郎士新要和裴氏叙话,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到了厅上,韦氏道:“恐怕过几日还有的忙,你们回自己房里,不要乱想,好生歇着。二郎,你一应东西,若有不够的,只管找管家要。”
      “只记着,新修的回廊,从怀儿院子直通未央居北侧门,莫要乱闯就是。”韦氏说罢,忙着别的事去了。郎恒跟兄长告别后,乖乖回了自己的住处。
      郎忭走出父亲的院子,慢慢往自己的住处去。他的院子离着郎怀隔了老远,倒见识不了那条回廊。

      马车停到后门,车夫还没来得及答话,郎怀已经踹开门跳下马车,陶钧只得抱着郎怀的东西跟上。后门里梅君等了许久,总算等着她。
      三人一路狂奔,梅君低声道:“奉御实在没法子,老爷已经有一日水米不进,一个时辰前醒了,跟二郎三郎说了两句,这会儿只有裴夫人在里面陪着。”
      郎怀一言不发,根本不顾旁的,一路狂奔到郎士新屋外。她推开门,只见裴氏正拿着热巾给郎士新擦脸。
      郎怀两步奔过去,冲到床边跪下,哑着喉咙唤道:“父亲!”她一路颠簸,早已感染风寒,一直苦苦撑着,脸颊都是通红的。
      郎士新清醒着,看到是她,先是心疼道:“怎么病这么厉害?请了大夫么?”
      “父亲,儿这是跑来热的,再说有陶钧跟着我,不碍事。”郎怀扯了笑容,道:“您放心,土蕃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没任何纰漏。叔叔应该也得了信的,但他奉命镇守,没有旨意回不来。”
      “无妨。”郎士新到底一颗心落地,对裴氏道:“我和怀儿说两句,你就陪着我,不要离开。”
      “御林军派系众多,定要提防。”郎士新打起精神,人之将去,他不得不把所有全盘托出,直说了小半个时辰。
      “你可都记下了?”郎士新慢慢松开手,郎怀忙道:“记下了记下了!”
      “沐公府就交给你了。”郎士新长舒口气,带着释然看向裴氏,眼中的光却渐渐熄灭,郎怀心肠俱碎,几乎是吼着:“父亲!父亲!父亲!!!”
      韦氏刚刚和明达走进院子,却听得郎怀撕心裂肺的喊声。韦氏还来不及说什么,明达已经撇下她跑了进去。郎怀已经失去理智,晃着郎士新的身体,下巴衣襟上鲜艳欲滴,却是急火攻心,呕了血。
      裴氏木头人一般坐在一旁,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判断力。明达见状,使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抱住郎怀,叫她名字:“怀哥哥!你醒醒!”
      韦氏进来后,知道不能多耽搁一瞬,冷了声音道:“怀儿,你跟明达绕过旁的人去未央居,不要让外人看到你。”
      “我哪里都不去!”郎怀大吼。
      韦氏点点头,道:“也好,你私自归京,是大罪。你父亲嘱托了你什么?你若是不顾忌,我和府上的人陪你,为你父亲殉葬便是。”
      郎怀一愣,到底明白过来,默默跪好,含泪对着郎士新遗体稽首行了大礼,才晃悠悠站起来。
      陶钧忙上前扶了一把,趁着旁的人还没来,跟着明达去未央居。

      差了兰君卸去木板,支开回廊那端的侍卫,明达未做思量,便带了郎怀去了永安殿。四月不见,郎怀憔悴太多,几乎跟竹竿一样。
      到了永安殿,郎怀便昏迷过去。陶钧弯了腰一把扛起郎怀,明达引着送进自己卧房,撩开窗帘,低声道:“你好生给她瞧瞧,这里没人打扰的。我先出去,兰君你陪着。”
      明达方才执着她的手,只觉得掌心滚烫。她知晓陶钧的岐黄之术不输于宫中奉御,倒是安心不少。
      把了脉,陶钧沉着脸去抓药熬药,兰君将韦氏备好的衣衫给郎怀换过,扶着她慢慢躺下去睡。方才为她更衣,才发觉这人瘦弱至斯,不由垂泪。兰君拿了热巾给她擦了擦脸,略做思量,便起身出去。
      “姑娘,阿竹未回,郎君如今身边离不得人。”兰君正思量着怎么回话,明达便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你顾好她就是。我这儿有璃儿,你放心。”

      开扬三十二年十月初三,沐国公郎士新甍。是夜,侧妻裴氏吞金殉情。沐公府世子郎怀由土蕃返京,未归。
      消息传进大明宫,明皇愕然,不顾次日雪大,亲至沐公府凭吊旧友忠臣,令陪葬泰陵。
      几月之内,明皇失去文武两位肱骨之臣。而郎士新乃明皇少年玩伴,更觉悲怆。
      朝野动荡,李迁趁机在军中广布棋子,甚至成功安插了人到安西北庭。这等后果,却是几年后才被郎怀发觉。

      第二日天方亮,郎怀醒转,从床上悄悄起来。她披着衣服,借着窗外雪光打量,才发觉自己是在永安殿明达的卧房里。已然觉不出痛的心微微一暖,她站起身,从屋里出去。
      父亲的死讯想必今日就会传遍长安了。郎怀看着天空,默默想着。她还不知夜里裴氏默默吞金自尽,已经跟着郎士新去了。
      裴霜本也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因爱了郎士新一世,陷入纠葛中。她心高气傲,却始终没能得到正妻的位置。韦氏得了讯,倒是真的洒了热泪。说到底,裴霜不过是个可怜人。若非先帝乱点鸳鸯谱,他们三人恐怕都会有不同的人生。
      死者为大,韦氏便吩咐郎乔梅君,按着正妻的丧制,暗地里为裴霜收敛,将来和郎士新合葬便是。活着她享受不得,死了,就都留给她吧。
      只是怎么安抚郎忭郎恒,倒真令她头痛。

      璃儿揉着眼睛去给明达取热水,一出门却看到门外立着个麻杆。仔细一看,却是郎怀。
      她赶紧拉着郎怀往里走,边走边斥责道:“都尉这是做什么?方才下过雪,你还有风寒,这是不要命了?”
      郎怀任由她拉着进去,明达已经听到了,高声问:“怎么回事?”
      璃儿眼珠一转,干脆强拉了郎怀,推进明达昨夜安置的西殿,又拦住了要进去的兰君,自以为做了个极好的事。
      明达披着衣服下床,伸手去摸了摸郎怀的脖颈,触手一片冰凉。她顾不得旁的,赶紧拉了人走到床前,给她推进被窝好生暖着。
      “你这人怎么平日里那么精明,现在就犯了糊涂?”明达还怕她不够暖和,转身把暖榻上窝着的火狐抱起,也不管小家伙还未睡醒,直接给塞进郎怀被窝。
      火狐受冷,呲牙咧嘴叫了两声,却闻出郎怀的味道,才安生下来。
      “我……”郎怀看着明达,她才醒来,也没梳洗,头发散乱着,着实有些狼狈。那夜里下定的决心,似乎不起作用了。郎怀闭了眼——罢了罢了,过得此关再说吧。
      “你什么?”明达嗔道:“我知晓,你心里难过。若是将来爹爹去了,我也会很难过的。”她坐在床边,根本没顾得上去看自己,双眸认真看着郎怀,柔声安慰道:“如今要紧的,是你得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都不要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七回 却是雌雄难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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