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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回 怎敌他,东迁事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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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是御林军五卫最精锐的,统领直接隶属明皇,负责皇帝的防务。郎怀接手后,倒不像旁的将领,一味讲究派势。她将安西之时练兵的方法拿到了这里,每一什成一队,将以往兵书中习得的各种阵法,结合自己感悟,演练出来。时日久了,一开始还不习惯的大家,及至慢慢发现阵法的妙处,也就愈发卖力。
在左金吾卫仗院里,如今这般百来人的演练,实属平常。
“都尉,圣人召见。”郎怀正在马上演练马战,听到传诏,不慌不忙策马绕开,摘下头盔并着藏泉一股脑丢给陶钧,笑道:“大监怎么亲自来了?您稍候,我擦把脸就去。”她脸上都是汗水,发丝也有些散乱。
带上纱帽,除去轻甲,略微整理下仪容,郎怀吩咐了几句,跟着卢有邻往后宫走去。
“大监,陛下何事召见?”郎怀和卢有邻算是熟悉,是以有此一问,并不避嫌。
两人脚下不停,乘舟上了小岛,一路往蓬莱殿赶。卢有邻是真心喜欢郎怀这孩子,便道:“圣人方才接到土蕃的国书,应该就这几日要到长安。都尉去了,恐怕是和四夷馆、礼部一同领旨罢。”
郎怀一拍脑门,笑道:“可把这事儿忘记了,我记得本早就该到了,如今却可是迟了有月余?”
“说是遇上暴雪,耽搁了日子。这一路景况,都尉自然比老奴明白。”卢有邻引着她从崇明门入了后宫,又道:“不知沐公如今可好?华清宫时候见了一面,看着气色好了许多。”
郎怀道:“多谢大监挂怀,父亲如今已经不再理事,只好生修养,气色倒是比冬日里好上许多。”
两人话语间,已经到了蓬莱殿,里面立着几个人,郎怀打眼看去,四夷馆少卿唐飞彦立在最后,前面是礼部尚书塔陀荼和丞相上官元,明皇身边站着李迅,而一向争宠的李进今日却不在跟前。
郎怀抬脚跨过门槛,走至殿中,恭敬道:“微臣郎怀,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来罢。”明皇招手,道:“迅儿,将情况简单说下。”
土蕃早已几十年不来朝贡,此次来朝,实乃大事。即使明皇如今不太理事,对土蕃来朝还是十分重视。
李迅简简单单说了如今的情况,又道:“如今奇怪的是,土蕃特使是新任的国师蒙参。但方才袁帅有言,此前土蕃根本没有此人的任何消息。郎怀,你可知晓此人?”他提到的袁帅袁玄洪,是不良人的统帅,专门负责打探消息,是大唐历代皇帝的私军。
郎怀脑海中滤了一遍,道:“微臣不知此人。”蒙参?好像从未听过此人,看来晚上回去得问下尚子轩,可有此人的消息。
塔陀荼是个胡人,却一心慕儒,从科举入仕,一路做到礼部尚书,平日最重仪表。郎怀见他身着紫色便袍,腰间鱼坠,乌纱帽隆得整整齐齐,胡子也按着汉人梳理,深目高鼻,看上去俊朗得紧。“陛下,臣以为,此次却不必过于隆重,按着镇平年间土蕃使者接待的一半,便足矣。但臣以为,还是应多收集蒙参的消息,知己知彼,事半功倍。”
“陛下,臣以为,不知此人却也无妨。”上官元站出来,笑道:“此番土蕃战败,我大唐何惧之有?无非是昭显我长安城盛世景象,让这等番邦人士真心臣服便是。”
郎怀心下暗自摇头,却无意中看到唐飞彦捂住嘴,似乎也在憋笑。此前郎怀倒是见过这位少卿一面,方过弱冠,是上届科举的状元郎,文采斐然、相貌堂堂,又精通好几种番邦语言,房蔚上书后,从翰林院调入四夷馆,成为少卿,可谓春风得意得紧。
看来这人也是真有见识,并不是那些一位献媚之流。
明皇却点点头,笑道:“朕自然知道,但土蕃几十年未曾来朝,如何接待,四夷馆须同礼部商议,不可失了礼仪。”
“臣领旨。”唐飞彦低头应了,又道:“陛下,此次我大唐特使是郎都尉,微臣自荐副使,愿为我大唐彰显威仪,请陛下恩准。”
明皇一乐,笑道:“准奏。郎怀,明日金吾卫的事宜便先交由你的副手,待土蕃使团离开,再回御林军。”
郎怀躬身领旨,正想着应该无事,却听见上官元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明皇这时候心情正好,从卢有邻手里接过茶杯,抿了口道:“爱卿但说无妨。”
上官元从袖口中抽出叠好的纸张,双手托着,垂首道:“微臣昨日无意知晓此事,实在太过荒唐。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禀报陛下,请陛下圣裁。”
郎怀离他有着三四步远,依稀见那上面有墨迹,却不知是何人手书?但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由生出强烈的不安来。
殿中几人面面相觑,李迅也好奇道:“不知丞相所说的荒唐是何事?怎生这般郑重?”
卢有邻已经过来取过纸张,郎怀只见他双眉一抖,不露声色地看了自己一眼,微微摇头,心下便明白只怕和李遇有关。
果然听到上官元道:“昨日御史裴庚前来小聚,言道平康坊暗香楼头牌花魁和襄王殿下过从甚密,甚至私定终身。微臣本以为乃无稽之谈,但襄王殿下手书字迹,微臣看罢,实在不能否认。”
“堂堂皇子藩王,流连烟花之地。微臣思虑一夜,实不敢隐瞒。”上官元跪下,声音里只觉得悲痛异常:“此事民间早已传遍,甚至有言,当初那位姑娘挂牌,替襄王殿下夺了头牌的,便是上骑都尉郎怀,不知此事郎都尉可知?”
他说起暗香楼时,郎怀已然在心下思量对策,这时候看了眼上官元,沉静道:“丞相应是误会,殿下和那位姑娘乃君子之交,喜她一介弱质女流,却奏得出《惊涛骇浪曲》,又写的一手好字,洒脱之意颇有颠张遗风,起了爱才之心,不忍她流落风尘,才会有争头牌一举。”
郎怀看了眼太子李迅,眼神中露出警告得神色,果然李迅转了话头,道:“七郎一向慵懒自在,只怕郎都尉所言不虚。父亲,您知道七郎只醉心丹青笔墨,当真是个痴人。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七弟会和人私定终身。丞相不知七郎秉性,有此误会不足为奇。”
明皇本也不甚相信,但抖开纸张一看,眼神一下犹如喷出火来,他强自按下怒火,道:“迅儿,你看看罢!有邻,速传襄王,你亲自去,不准漏出半点口风!”
“郎怀,你帮着夺下的头牌,此事可假?”明皇凌厉的目光看过来,郎怀挺直腰背,道:“不假,微臣的确为殿下打了擂台,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年。”
“朕知道你和遇儿相交莫逆,你老实告诉朕,遇儿当真对那个什么头牌姑娘动情?”明皇摆摆手,不准旁人插嘴。
殿内一下子安静知己,上官元跪在中间,低着头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一举三得,李进又和此事毫无牵连,就看李遇待会是如何应对了。
郎怀撩了衣摆跪下,道:“殿下确有动心,但殿下知此事太过荒唐,因而断情疗伤,此事明达也是知道的。殿下自冬狩之前,就没再去过暗香楼。回了长安后,也只是在王府饮酒作画,偶尔陪着明达踏春赏景。微臣没有丝毫虚言,请陛下明察。”
明皇哼了一声,神色才缓和,看了眼李迅,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塔陀荼,唐爱卿,你二人先行退下。”
“臣遵旨。”他二人互现看一眼,躬身出去。
“你们起来吧。”明皇手撑着额头,露出疲乏的神色。
李迅忙为明皇送上丹药,低声道:“父亲保重身子,七郎不懂事,是儿疏忽管教,请父亲不要动怒伤怀。”
明皇接过丹药,摇摇头,叹道:“你如今在朝中理政,哪有功夫去管那个不孝子?不必把什么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朕知道你素来心慈。”
李迅跪下,泣道:“儿不是替七郎揽罪!只是自母亲去了,七郎明达孤苦,教养本就是儿这个兄长的职责所在。如今不论七郎是否和那人私定终身,单就流连烟花之地,七郎已然不该。这是儿之罪!儿有负父亲,有负母亲!”
明皇想起发妻,心肠便软下来,又见李迅两行清泪,不由得伸手抚摸他的额头,道:“起来吧,朕知道你不容易。”
郎怀心下松口气,好在李迅只揽罪责,没有着急去脱罪,先安抚了明皇,待李遇来了再见机行事,也是无奈。
只是今日这般阵仗,只怕李迁会派人控制琴书。不知自己的钉子眼神是不是伶俐,有没有抢下先手藏人,却是郎怀此时最为焦急的。
过了小半时辰,李遇才赶到蓬莱殿。他身子骨弱,喘着气跪下,道:“儿叩见父亲,父亲急召,儿来迟了,万祈恕罪。”
明皇见他一脑门热汗,眼神清澈,双腿似乎还打着哆嗦,便开口道:“你如今虚岁也有二十三了,朕为你选了位王妃,要么范阳节度使裴宽的嫡女,要么益州节度使章全的嫡孙女,不知你选哪一个?”明皇转了口风,似乎是想借着此事,压下不表,只要李遇点头答应,之前的事便只当没有发生过。
但郎怀却知要遭,果然听见李遇只愣了片刻,答道:“父亲,儿不想成婚。”
“为何?”被自己儿子这样顶撞,明皇却和颜悦色地去问他,上官元还以为李迁预料有差,不由得有些焦躁。
“儿……儿不愿。”李遇今日突然被传诏,自然是知道其中定有问题。奈何卢有邻一路上半个字不提,他也不敢多问。进来之后,李迅给了警示的眼神,郎怀给他无声做了个口型,却是琴书。
看来琴书的事情只怕是被捅出来,李遇嗫嚅片刻,知道若是讲出来,只怕明皇会大怒。但他还是不甘心,不由得在心中天人交战,回话便显得漫不经心。
“朕今日得了封手书,瞧着,是你的笔迹。”明皇把那张纸交给卢有邻:“给他瞧瞧,看是不是。”
接过那张纸,李遇露出个奇怪的笑容。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情难弃。”他不由得低声念出来,想起琴书婉转琴声,一时间忘却了自己在威严的大明宫中,而是闲坐仰羲斋,与心爱之人执笔作画。
“襄王殿下丹青妙笔,世人皆知。不知殿下可认得,这是不是您的手笔?”上官元转过身问。
李遇瞬间回过神来,竟然露出笑容,道:“丞相费心,此诗是我情伤之后,写出来诉说愁苦的。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倒让本王费解。”
李遇对着明皇行了大礼,将脑袋垂在地面上,冰凉的金砖让他份外清醒,只听他朗声道:“儿已有心悦之人,虽知此生携手白头无望,但也不愿另娶旁人。儿,请父成全。”
果然,李遇选择了最不该的那条路。郎怀松口气,心下暗叹,七哥就是七哥,一片赤城,不藏城府。既然他这般选择,郎怀只能成全,跟着道:“陛下,殿下情真意切,虽身份悬殊,微臣却祈求陛下垂怜,成全殿下一片赤诚。”
“好好好,你倒痛快认了!”明皇果真大怒,从御座上走下来,站在李遇身前,一挥手推开李迅搀扶,看着这个孩子的眼睛,道:“朕知道你们情真意切,但朕的儿子,不能娶一个妓人做王妃!”
李遇红了眼睛,不顾李迅再三劝导:“七郎,快给圣人认错!”
他执拧,言辞固执得紧:“她冰清玉洁,愿为儿终身不嫁。此等真情在上,儿亦愿终身不娶为报!”
郎怀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伸手拉了一同跪下的李迅,示意他不可多言。
明皇眯着眼睛,狠狠给了李遇一巴掌,转过身不再看他。
“襄王李遇,忤逆圣意,屡教不改。羁押原府,贬博山郡王,择日前往封地就藩,无旨不得擅离。”明皇语气间满是悲凉,转而续道:“都尉郎怀,罚俸一年。”
“儿领旨。”李遇伏地,说完这话,还是不由得痛哭出来:“儿不孝,父亲切莫伤身……切莫伤身……”
郎怀也只能领旨从命,对这般结局,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