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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回 恰如今,进竞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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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怀哥哥剑舞得可好?”还是明达,娇俏着从自己的位置走到明皇身边,拉着父亲的袖口撒娇。
明皇这才开怀,道:“大娘之后,剑器第一当属你的怀哥哥。”
“那爹爹可得重赏才是。”明达天真笑着,却根本不去提固城公主。明皇看了看郎怀,心里对这个少年是愈发喜欢,但该有的历练,还是得多看看才是。
“等开年之后,土蕃的使者将要来长安。”明皇随口道:“郎怀,你久在安西,和他们熟悉,就赏你个主使,好生办事。”
郎怀断眉微耸,恭敬应道:“微臣遵旨。”
宴席结束,唯有固城一脸愤恨,却被李迁强拉着离开。
“兄长,我实在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我给她多大的脸面,亲自伴曲,连声谢也不道。”固城发起脾气来,李迁也只能道歉。
“十七娘噤声!”李迁皱着眉头,等身边再没庞杂人等,才低声解释:“父亲如今对郎怀看重得如此明显。这四夷馆的事儿,平日里随便能让个武将来接手么?何况她的脾气才情,当真是长安城里极好的。沐公的嫡子可就只这一个,你嫁过去的地位,得多尊贵?”
“不过,我也不是当真那般虚荣。你今日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当真对她没半点意思?若是没有,此事我再也不提。”李迁信誓旦旦,看着自己的妹妹表情渐渐变了,脸颊还透着羞红,心里得意至极。
“本宫就是觉得,那般冷冰冰的一个人,也忒无趣。”她这般话,李迁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便道:“妹妹这是不懂男子,我跟你说……”
既然回了猎宫,自然是在这里居住。郎怀套上轻甲,在明达前面引路。
“怀哥哥,改日我来奏曲,你再舞一遍给我瞧,可好?”明达少女心性,有什么便说什么,也不顾此为娱人之举,对郎怀的身份来说,颇为不妥。
“明达,阿怀的剑器是杀人的,不是表演的。”李遇知道她的心意,替自己的妹妹代为道歉:“今日为难你了,谁曾想四郎他竟然这般明目张胆。”
“无妨,”郎怀闷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是臣子,陛下有意,自然不能拒绝。”走着走着,先到了李遇的住处。
“哎,你且宽心,四郎算盘打得响,可父亲又怎么会答应。”临别的时候,李遇还安慰安慰了她。
走了两步,郎怀转过身,道:“你想不想学剑器?”
明达惊喜不已,眉眼里俱是毫不掩饰的开怀:“我可以学么?”
郎怀放慢了步子,只问:“你想学么?”
“那是自然。”
“那便等开春回了长安,我替师父,好生教教你。”郎怀笑着说:“你身形轻跃,倒是适合练这门剑法,拿来强身健体最好不过。”
“可公孙氏能答应么?”要知道门第观念在江湖中极重,是以明达有此一问。
“师父当年教我的时候说过,她此生最为遗憾的,是没找到一个真正可以传下衣钵的好苗子。”郎怀想着那些年的习武,笑意爬上唇角,倒让方才的不快烟消云散了。
“怀哥哥你都不算么?”明达好奇,方才郎怀剑器惊人,明达当真羡慕极了。
郎怀看了看她,笑着解释:“师父说我注定要在战场厮杀,剑器中的灵越之气,我是无法体悟的。她曾经跟我说过,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又愿意修习,可以代她传授。”
郎怀站定,看着她明媚的眼眸,不由得心里一阵暖流经过。
“你要不要学?”她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的忐忑。
“自然要!”明达答完之后,蹦蹦跳跳着往前走,又转过身,笑道:“怀哥哥,好想快些回长安!”
周围一切都是暗的,少女怀里的火狐睡的正安,猩猩红的斗篷,映衬着她的脸颊,这一幕永远刻在郎怀心里,经年而后,历久弥新。直到她从再次出征,赴约匆匆赶往阳关,心下想到有关明达的,先浮现于眼前,也是这时。
心口被利剑刺穿的瞬间,郎怀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看到自己的鲜血溢出,红的刺眼。所有的记忆扑杂而来,心口的紫檀木牌似乎是被击碎了,揉进自己心间。
我若是食言,你可否原谅?
最后的画面,便是这一年,红衣白雪,天地茫茫,一片长安。
明达回到后院,准备沐浴入睡。郎怀则不能,安排妥当后,她唤来陶钧,低声问:“怎么样?”
“蜀王这两天都是以所去之处鸟兽稀少为由,解释他排名靠后的。”陶钧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但淮王那里却丝毫异动俱无。”
老四老六一向穿一条裤子,但此事实在反常得要紧,郎怀却只能觉察出异常,想不出会生出什么变化。
若只是李进,郎怀自然不怕。李进为人憨直,没李迁那么多的花花肠子。郎怀踱着步,手指扣在剑鞘上,哒哒作响。
“郎君,蜀王不会是有那心思吧?”陶钧指了指明皇的寝宫,言语里带着恐惧。
“他没那个胆子。”郎怀摇摇头,再怎么以明皇在军中的威望,都不是李进可以左右的。想要行刺?除非他能同时杀了所有的兄弟。
既然想不出,郎怀自然不去多想。“你着人盯着,什么情况立马回报,不得有误。”如今之计,以不变应万变,总是不错的。
说罢公事,陶钧笑着道:“郎君,您是不喜欢固城公主的吧?”
郎怀好笑看了看他,道:“怎么可能?”
“那小的就放心了。”陶钧想得简单,固城公主是公认的跋扈,若是进了府,那得多难伺候?
“你一天操心这些有什么意思。”郎怀骂了句,又看了看整个别院的防务,才回了自己的那间廊房,换衣洗漱,准备休息。
丑时方过,郎怀一个挺身,从简陋的床铺上起身,侧耳细听。
有人从屋檐轻脚踏过。
郎怀提了纯钧,消无声息从打开的窗户出去。陶钧正在外面站着,看他脑袋一抖一抖,将睡未睡,郎怀忍住笑意,轻手拍醒他,比划了个手势。
打了五年仗,郎怀和陶钧的默契哪里是御林军这些侍卫能比的?他立即做了个明白的意思,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郎怀借着走廊的阴暗地,快步挪了进去。小院里除了几个侍女,再无旁人。这时候也都靠着柱子坐下,迷蒙睡着了。
郎怀听得那人以内劲在扒窗户,不敢再耽搁,伸手一推,确定了明达屋子的房门没锁,这才安心。稍待片刻,只听得“咔哒”一声,郎怀默念两下,起手推门,纯钧剑锋直指刺客的脖颈。
来人显然没料到会被发觉,好在也是高手,反应奇快。他当先变招,以攻为守。郎怀不敢大意,生怕出什么意外伤着明达,况且两个男子停留在她闺房中,实在不妥。
仗着纯钧剑锋利,她暗运力道,一剑削断了刺客的兵器,剑走轻灵,却是幌子,只三招便制服了刺客。
不等说话,郎怀抬起手肘便打晕了他。捏开刺客下巴,果然含着剧毒。
这么大动静,明达早就惊醒。好在她镇定,没有大喊。郎怀解开外袍的腰带,边绑人,边出言安慰道:“莫怕,无事。”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明达狂跳的心安定下来。这时候璃儿也醒来,倒是唬了一跳,她还想点灯,却被郎怀阻止。郎怀又给刺客后脑勺补了两下,随意丢在地上。
“璃儿,去门口等着陶钧。”郎怀坐在外间,低声道:“我在这里看着,放心。”
明达已经披上了长衣,正坐在床上。莫名有些惧怕的情绪上来,不由道:“怀哥哥,你进来罢。”
郎怀闻言,听出她的不安,也只好放下那些顾虑,倒提着剑过去,干脆就坐在床边。
“怎么会有刺客呢?”昏暗中,只听得明达靠进她,如同儿时那般,靠在郎怀肩头:“会是谁想杀我呢?”
郎怀默不作声。这么明显的答案,她相信这个聪慧的姑娘是知道的。淮王李迁,你为了固城,可真是费尽心机。郎怀心里暗骂,口中却不得不安慰道:“无妨,有我在这儿,不会让你掉一根头发。”
但觉明达单薄的身躯抱住自己的右臂,郎怀来不及思考,已经挣出来,把少女拉进自己怀里。她发间有沐浴之后的花香,自己粗糙的手轻轻拍着明达的后背,却已经忘记这般的举动,不仅唐突,且极危险。
郎怀领口松垮,透出淡淡的檀香味儿。好在她束胸绑得紧实,明达靠在她胸口,也没觉察分毫。她满心都是初次和男子亲近的紧张和羞涩,手却不由得抱住郎怀的腰。
“十七娘好像有些欢喜你呢。”不知为何,明达说出的话却是这句。
“我又不欢喜她。”鬼使神差,郎怀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那你,那你欢喜……”明达的话未完,只听得叩门声。
郎怀慌忙站起身,清了清嗓,道:“进来吧。”
“郎君,同党四人,除两人服毒自尽,另外的都拿下了,看在廊房处。”陶钧跟着璃儿进来,郎怀这才吩咐掌灯。
明达的脸庞通红,踩着鞋子,低声道:“虽说抓了活口,应该是问不出什么的。”
郎怀强自镇定,点头赞同:“没错。他们既然敢来,肯定留着后手。不过还是得问问,不问总是有些不甘心。”她转过身,踢了脚地上的刺客。那一脚踹在心窝,这人立时蜷缩起来,却也醒了。
“谁派来的?”郎怀不愿废话,果断开门见山。
“技不如人,杀掉便是。”那人还想硬抗,郎怀却不没有那么多耐心。军中手段,也不输给大理寺和刑部的那些监狱。郎怀捡起刺客的匕首,刻意让陶钧挡住明达的视线,挑破了刺客的脚筋。
惨叫顿起,郎怀狠狠道:“本将没心思听你废话,说出来,便给你个痛快。否则就别怪本将无情!”
“郎君……”陶钧有些顾虑,毕竟还在明达房中,这般做,实在不妥。
“我不知雇主是谁,来杀人而已!”刺客惨淡说着,郎怀却不理会,抬手便割了他的喉咙:“那便给你个痛快。”
便是陶钧都不曾想过,郎怀会当着明达的面杀了人。璃儿捂着嘴惊呼,明达本来通红的脸却转瞬煞白。
“抬出去。”郎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方才暗室相拥,给了她一股绝对危险的气息。她不得不这般做,只有刻意给她留下个自己不过莽夫的印记,才能打消明达才浮出的情愫。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郎怀也不管手上沾染的鲜血,转过身,道:“此事只能压住,若是上报陛下,只怕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明达点头,看着一脸淡然的郎怀。这时候她才认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和小时候是不同的——她是征战沙场、毙敌无数的上骑都尉,再也不是那个冷脸却温和的孩子。
“怀哥哥,我累了,你处理吧。”明达说罢,郎怀点点头,跟璃儿叮嘱了两声,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