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一十五回 悠悠行万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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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沧澜瑚得知赶赴龟兹的守将是蜀王李进之时，大笑着从帐内出来。他们正在赶往龟兹的路上，左右不过十来日路程。
“赞普，这李进除了蜀王的名头，再没什么值得称道。不过是在南越平了几场土人叛乱，算不得厉害。”进言的是丛沧澜瑚近年来才倚重的汉人步阳，此人倒算得上有才名，却不知为何投靠了土蕃。
“因而我说你们汉人没望头了。”丛沧澜瑚遥遥看着龟兹的方向，道：“郎怀居然不亲自来守城？可有遣人去查？”
“已经派人去了。”步阳面不改色，道：“如今朝中堪用的武将，除了淇国公都不足以独当一面。但淇公已老，心有余力不足，如今正是赞普统一西域的最好时机。”步阳犹豫片刻，还是耿直道：“不过这些时日赞普行事过于狠辣，难免有伤天和。不才以为……”
他的话还没说罢，就被丛沧澜瑚打断：“那些诸国王族能掀起什么波浪？若再滋事，便再杀上一杀，看看谁敢轻举妄动？”这半年来，丛沧澜瑚暗中潜入西域，秘密布置下杀局，不仅趁着春末薛华下令各城守将禀报军情领取饷银的时机，以几百死士的代价几乎将安西四镇将领一网打尽，还趁着兵势之厉将西域诸国王族屠戮过半，剩下的不得不苟延残喘，屈服于丛沧澜瑚。
而后他横扫西域，掠夺巨大的财富，得到越来越多的城池和女人，他纵容部下烧杀抢掠，欺辱诸国遗民，使得那些普通兵丁，都愈发望战。这更让丛沧澜瑚野心勃勃，挥军直指四镇中最后一座孤城——龟兹。
安西四镇中，龟兹并非最大的城池，却因是东进长安的必经之路，往来人流最多，商业极其繁盛。守将王易安本是征西军的副将，也死于疏勒城的刺杀之中。
丛沧澜瑚本以为他可以像攻打于阗碎叶一般，迅速拿下龟兹，而后长驱直入，奔袭河西腹地。待夺得河西，有了充足的马源，有了更多财富和努力，他也可以借此休养生息，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从而东侵入主中原。
没想到却在这儿，啃到了一块儿硬骨头。
韦谦易料敌先机挥师飞速来援。
因他大唐国公的身份，龟兹上下一心一意奉他为首，不复于阗碎叶的慌乱景象。
便在龟兹城下，韦谦易狠狠教训了志得意满的丛沧澜瑚。
这位老将老而弥坚，亲率一队骑兵为他精心培养的陌刀营压阵，将丛沧澜瑚的先头精骑杀得丢盔弃甲胆战心惊。一时间战场上马尸纵横，大多数土蕃骑兵都是被腰斩而亡。
大唐真正的战斗力在此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导致丛沧澜瑚到达阵前之时，也不得不鸣金收兵，暂避锋芒。
他收起小觑的心思，考虑着临别前固城告诉他的话——如若龟兹不下，守将是淇国公，不妨巩固三城，再图大计。
丛沧澜瑚虽信服固城，但到底不甘心，强攻了半旬，付出一万子弟兵的惨重代价后，他不得不承认，龟兹暂且是过不去的。
率军退去，丛沧澜瑚遥望龟兹的高墙，暗暗下定决心——不久的将来，他定会卷土重来。那时候，便不是区区三万人。
他不信啃不下这座孤城！
小年夜，敦煌城外的营地里还是振奋的操练声。
薛华等一干将领被刺身亡的消息已经坐实，征西军来不及凭吊，便有从长安八百里加急的丧报——明皇于腊月十三驾崩。
“郎君，很晚了，咱回去吧。”巡城完毕，郎怀却在龟兹东门上发愣，迟迟不肯动作，竹君不得不上前劝说两句。
郎怀披着厚重的大氅，面容沉静，却是在心忧千里之外的明达。
郎士新病故那天，明达在永安殿陪伴她整整一宿，那是她枯竭的内心中唯一的光源。
何况明达和明皇本就父女情深，纵使隔了千里，郎怀亦能感知到此刻心上人的无助和凄惶。
真想千里长安一日还。
郎怀正自神游，却被竹君打断思绪。她摇摇头，又站了会子，才抬脚离开。
方进门，就有陶钧带着尚衍进屋。郎怀心知定有要事，拿眼示意竹君看好门，这才抖去肩头的落雪，道：“坐。”
尚衍依了陶钧他们的称呼也问了声“郎君”，才在下首跽坐。他是胡人，此时出没安西最好不过，比汉人要掩人耳目的多。因而郎怀被郎怀派出去联络各处钉子，探查西域消息。
“郎君，我带回了一个人见你。”尚衍直来直去，道：“此人是楼兰王族，代表西域三十六国向大唐求援。”
郎怀这才真正拢了离思，问道：“楼兰的什么人？他怎么逃出来的？”
“回郎君，是楼兰的长公主安牧公主。这位公主殿下恰好溜出宫外玩耍，被当成她抓起后凌辱至死的是她的侍女。而后她易容改装，一直躲藏。前些日子咱们钉子发现囚禁各国王室的疏勒城主府外有可疑人流连，便抓了回来。”尚衍说话语速有些慢，郎怀静静等着后文。
“她得知咱们是唐人，便要求带她来见大唐主帅。”尚衍想了想，又道：“郎君，已经查验过她的身份，确认无疑。”
郎怀抿唇不语，沉思半晌道：“人在何处？”
“就在院外。”
“请她进来。”
安牧公主，是西域三十六国公认的明珠，无数少年郎心目中的第一美人儿。月氏年轻的国王曾许万金，并月氏的三座城池，向楼兰王求亲，让这位公主殿下名扬西域。郎才女貌，楼兰王自然应允。为着这事，郎士新当初还参加了二人的定亲宴，以表达大唐对此乐见其成。
但天有不测风云，月氏国王还没等到婚期，便一病身亡。继任的是国王的哥哥，本想继续完成婚约。但安牧公主鄙夷新任国王，坚不肯嫁。
那位楼兰王也十分宠爱安牧，也就由着她的性子。安牧公主更如鱼得水，索性离开王城游历西域诸国。她乐善好施，为人豪爽，和各国贵族均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也很得平民爱戴。
曾有人戏言，莫非这位公主等着明皇将她许配给大唐的哪位皇子？戏言终究不过是戏言，她比郎怀还大上几岁，如今茕茕孑立，故国不再，却不知伊人何所思？
大步进来的人如同沙漠中的沙狐，步伐轻盈敏捷，暗藏惊人的爆发力。安牧公主一身粗布棉衣，脚上的皮靴也有破损。她的头发披散着，用一条乌布束在额间，显得有些狼狈；脸上糊着泥土充作伪装，看不出本来面目。
多添了两根烛火，郎怀请了跪地行礼的安牧公主分主宾在食案旁坐了，道：“万事且住，先填饱肚子吧。”她心下多不忍，只盘膝坐着，果然安牧依样画葫芦，只用袍角遮了左靴底部，不肯让郎怀看到脚底的窟窿。
安牧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将领，有些狐疑，担忧自己是否寻错了人。但腹中饥饿如火烧火燎一般，于是她听从主人的话，接过侍女递上的汤勺，风卷残云般对付面前的菜肴。
长久的食不知味，让普通的四菜两汤宛如人间绝味。安牧就着熏烤香软的馕，连话也顾不得说。
侍候的竹君陶钧掩了笑意，为她又添了一碗鸡汤。
郎怀胃口不大，很快便饱了。她接过茶碗慢慢品着，等安牧终于不再露出饿狼般的神情，才开口道：“公主殿下，喝茶么？”
安牧这才觉察到自己失态，脸颊烧灼起来，好在有伪装才遮掩过去。她佯装镇定，道：“喝。”
重新回到收拾出来的小书房，分主次坐定后，郎怀才问道：“请恕本将直言，公主千里寻来，所为定是救援各国贵族，请大唐发兵帮助你们复国。”
安牧神色一凛，道：“自然如此。”
郎怀露出个笑容来，道：“安牧公主一路东来，应该知道咱们大唐龟缩龟兹，短时间内，是无力出兵。”
她所言不虚，安牧自然清楚。但如此被拒绝，安牧怎可甘心？她挺直腰背，道：“西域诸国一向奉大唐为上，岁岁入朝纳贡。如今盟国有难，大唐理应援手。”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郎怀怎么不懂？她笑道：“殿下，我们怎么没有援手？不过如今兵力悬殊，我军后援还未全部抵达。”她觉得有些热，略拉了下领口，续道：“安西四镇归属大唐，本将来此就是为了克复四镇、重开丝路的。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便请好生在此休息。等将来重新夺得西域，自然可和家人团聚。”
郎怀露出个疲倦的表情，道：“天色很晚了，阿竹，送客。”
安牧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竹君客客气气请出屋子，安置在跨院里。
看来郎怀很清楚如今形势，是断然不会轻率发兵的。安牧一人坐在简朴的床榻上，满面愁容。
她的亲族尽皆被抓，如今已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她上回冒险潜入疏勒，但见昔日四镇中最为繁盛的城池只剩断壁残垣，百姓十室九空。囚禁诸国王族的城主府防备不算十分森严，给了安牧空隙。她眼见自己的老父如同奴隶一般在做着下人的活计，几乎咬碎了银牙，才忍耐住当时就翻墙进去的冲动。
本想徐徐图之，却被郎氏存留的钉子发现，打晕带了回去，才有今日的会面。
掐指算算时日，也过去三月了。
得好生想个办法，要那铁石心肠的年轻将领多想着诸国，否则将来大唐平息西域，万一起了称王的想法，那诸国贵族岂不是堪忧？
安牧公主离开，郎怀唤来陶钧，道：“布置好人手，这位公主殿下隐于此的消息万万不可走漏。”
“郎君放心，都布置好了。”陶钧摸了摸一旁食盒内的汤药，端起递上，道：“这仗不是几日功夫就能打完的，郎君可得惜命才是。”
郎怀苦笑着接过来一气喝干，道：“我是着实担忧兕子，太上皇驾崩，她还不知得多难过。真想不顾一切赶回去啊。”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五回 悠悠行万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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