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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琴逢知己 ...

  •   木榕殊无睡意。
      他在夜半时分踏着月色,沿着徽州城的小路,慢悠悠的漫步,走着走着到了城外,耳边忽然轻轻传来一阵琴声,琴声不高,淡淡的,透着一丝柔和和安静,却夹杂着隐隐的雷霆之音,似是千军万马奔腾一般。
      这寂静的夜里,这琴声格外地清晰。木榕不由驻足侧耳,这琴声不似师父的重重煞起,也不似师娘的婉转柔软,乍听起来似是十分柔和,却在高潮之处峰回路转,如雷霆直入。
      木榕不由循着琴声走了过去,琴声越来越近,他凝目望去,只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一个白衣人端坐青石之上,抱琴膝上,手指轻弹,让人如痴如醉的旋律便缓缓流淌出来。
      木榕没有再迈步,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心无杂念地凝神细听,唯恐打扰这天籁之音,直到一曲终了,他才轻轻击掌,赞道:“好曲!”
      那人像是才发现此处有人,偏头细看,不由拍掌大笑:“高山流水,得遇知音。好兄弟,果真你说的对,我们有缘这就再次相遇了。”
      这人正是在连环帮和木榕十分投机的周朗,木榕也笑道:“夜半清溪抚琴,周兄真是好雅兴啊。”
      周朗笑道:“不是雅兴,是无聊。人生苦短,太过无聊了。不过幸好遇到了贤弟,可有幸和愚兄对月畅谈?”
      “荣幸之至”木榕微笑,周朗欢喜无比,招呼他道:“贤弟过来坐。”木榕走过去,两人对坐在青石之上,那琴横在他们中间,木榕不由再次赞道:“好琴!”
      周朗挑眉:“贤弟认得这琴?”木榕凝视一番,道:“如果小弟没有猜错,这该是当年楚昭帝御用之琴——绿绮了。”
      周朗大为惊讶,抚掌道:“这天下能认出绿绮琴的,怕是没有几个人。我就说跟贤弟一见如故,贤弟果真是愚兄的知音。那贤弟说说,刚才从愚兄的琴中听出了什么?”
      木榕笑道:“周兄要考小弟吗?”周朗笑道:“不敢不敢,请教而已。”木榕侧目沉思,缓缓道:“胸怀!”周朗一怔,木榕继续道:“这琴声不外露,不张扬,如涓涓细流,但却隐藏着雷霆之势。营营苟且追名逐利之人,是弹不出这样的曲子的;但风流浪子,孤傲隐士,胸中也不会藏有如此丘壑。”他娓娓道来,面带微笑,道:“周兄心中自有一番大胸怀,不为自己,却是要普度众人,为天下人。这番胸襟,小弟自愧不如,但能得一听,却已是此生无憾。”
      周朗安静听着,等木榕说完,他默默抚着琴弦,良久无言,忽然仰天一叹:“人生苦短,难遇知音。今日能和贤弟相交一场,日后死也无憾。”他将琴往木榕膝前一递,道:“榕弟,这月色正好,你也来弹一曲吧。”
      木榕下意识接过琴,他没有学过琴,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但师父卓熙年轻时是个风流浪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后来虽是耽于仇恨,但闲来无事也会抚上几曲,且卓清波十分爱琴,他自幼耳濡目染,也听过几首曲子。
      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琴声在月色里缓缓响起,周朗闭目倾听,忽而轻轻点头,忽而轻蹙眉头,忽而抚掌暗叹,忽而神容轻快,这一曲并不长,木榕弹的水平也不是极佳,但周朗眼中忽然有了氤氲的雾色,一曲终了,他沉默良久,之后轻声叹道:“好曲。”
      木榕笑了笑,将琴还给他道:“我不擅抚琴,让周兄见笑了。”
      周朗摇头道:“不。榕弟,你指法虽不熟,但这首曲子弹得真是极妙。想来榕弟只是没时间抚琴罢了,若肯学上一二,那不出几日,为兄也要甘拜下风了。”
      见木榕含笑不语,似是不信,周朗道:“你不信?既然如此,愚兄这几日在徽州也无事,榕弟,你不妨和为兄同住,愚兄不才,这琴弹的还算不错,可以教一教你,你可愿意?”
      木榕一怔,他看着周朗真诚温和的眼神,忽地想起少时卓清波也总想教他和阿笑学琴,他练功练得辛苦,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卓熙便也没怎么阻拦,况且后来,这琴也都成了他的武器之一。但那时的木榕和阿笑还小,没那个耐性,宁可偷跑出去玩,卓清波也只能叹息一声,随他们去了,但有时他们偷溜回来,在卓清波的院子外,便会听到阵阵琴声,那优美舒缓的旋律虽是不懂,却总是让他们驻足不前,拍手叫绝。
      木榕垂下眼帘,摇头道:“多谢周兄美意,但我还有事,就不劳烦周兄了。”
      周朗看着木榕,沉吟片刻,忽道:“榕弟,这曲子是谁教你的?”木榕半晌无言,似神游天外,之后轻声道:“是家兄。”
      周朗似是明白了什么,眼里有些怜爱的柔情,温声道:“榕弟,你若愿意,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兄长。”木榕想起几个月前,他也曾和岳小天说过这样的话,他便笑了,道:“小弟愚钝,岂敢高攀周兄这样的兄长。”周朗听出他言语之中的拒绝,但也没有沮丧,他思索片刻,慢慢道:“榕弟,你知道我在你的曲中听到了什么吗?”
      木榕询问抬眼,周朗看着他,慢慢道出两个字:“寂寞。”
      木榕又一怔,周朗缓声道:“不惜歌者苦,且伤知音希。想来不仅愚兄如此,贤弟亦然。”
      木榕微微一笑:“小弟并不懂琴,也不懂其中的意味。”
      周朗也一笑,他轻轻摇头,目色温柔:“榕弟,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很辛苦吧?”
      木榕隐在衣袖间的手指不经意地一动。他知道周朗已知晓他顶替的木家庶孙的身世,但这不过是对他编造的孤苦身世的同情和怜惜,却让他没来由地感到眼中有一阵真切的温润。很辛苦吗?这些年一个人,背负着不可言说的罪孽和仇恨,还有洒在他幼小心中的复仇的种子,让他连躲避的可能都没有,一个人行走在冰冷的江湖中,辛苦吗?该是辛苦的,但没有人问过,没有人关心过,他也早早就习惯,时至今日,这种寂寞和辛苦,早已如影随形,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木榕不知道为何会在这样寒冷的月夜,在这样一个他一天前还不认识的人面前,会产生这样惺惺相惜的久违的感动和温暖。但木榕毕竟是木榕,只一瞬间而已,他眼中的墨色便已经隐去,他抬头轻笑:“这是家兄生前最爱的一首曲子,我从没弹过,也记不太清了。若说有寂寞和辛苦,那也该是属于家兄的。”
      这回是周朗一怔,“是么?”他笑了笑,叹道:“我还真是羡慕令兄,能有榕弟这样一个弟弟。只可惜我认识榕弟太迟,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木榕一笑,两人便撇开琴曲,闲谈起来,一夜很快过去,两人对坐而谈,竟然都没觉得累,直到东方既白,锦衣不知从何处出现,打断二人道:“主子,天都亮了,今天还有事要做,您该回去歇一歇了。”他有些责备地看了眼木榕,木榕致歉道:“扰了周兄一夜,小弟罪过。”周朗摆手笑道:“榕弟哪里话,是愚兄太啰嗦,耽误了你休息。不过这一夜真是畅快,我从没和谁聊得这样投机、这样快乐过。这次来徽州,最大的运气便是交了榕弟这样一位好友。榕弟,你今晚可有事么?若是无事,晚上我在鸿运楼点些薄酒素菜,我们兄弟再畅谈一番,可好?”
      木榕微笑点头:“既然这样,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朗十分开怀,目送木榕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他还若有所思地在原地不动,锦衣攒了一夜的疑惑终于忍耐不住,连声问:“主子,这位木公子到底是谁啊,您对他那么感兴趣?”周朗笑笑,语气温柔:“你不觉得他是一个好孩子吗?”锦衣一抖鸡皮疙瘩,凑近周朗,压低声音:“咳,主子,不会吧,您该不会对男人感兴趣了吧?这不是您的风格啊,您不是只爱美女的吗?”
      周朗哑然失笑,拍着他脑袋大笑:“锦衣啊锦衣,你想到哪里去了。高山流水、志同道合,你懂吗?”锦衣老实地承认:“不懂。”周朗一笑:“就知道你不懂。罢了,你不懂就不懂吧,这世上又有谁是能真正懂得另一人的呢?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就是这个道理吧。走了,我们去办正事吧。”

      自这天开始,木榕和周朗不仅一见如故称兄道弟,且几乎天天都要在一起喝酒抚琴,人生风月无所不谈,除却抵足而眠,俨然就是一对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徽州本来就不是很大,他二人还几乎一天就要换个地方潇洒,所以隔三差五就能和重阳盟等人碰上,木榕没觉什么,岳小天和罗絮儿却是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抽空拉着木榕问:“木大哥,这人的来历你弄明白没有啊,他是什么家世什么门派的?你就这样和他坦诚相待,会吃亏的。”木榕对他们善意的劝阻表示感谢,却并不在意,只笑道:“江湖结交,只求一个志同道合而已。我们已约定抛却门楣之见倾心相交,他是何来历,我自然也不会过问。”
      岳小天眼睁睁看着木榕和他挥手告别,又和周朗到别处同游,他张大嘴巴,又急又担忧:“我本以为木大哥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没想到他这样傻。那周朗不会是要害他的吧。”
      罗凤孤听到后嗤笑一声:“他比你想的还要聪明多了,你有功夫替他担心,还不如睡一场大觉。”岳小天不解道:“二哥,你怎么总对木大哥有偏见呢?”罗凤孤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那个周朗——”他凝眉沉思,缓缓道:“的确不是个一般人物,不知他出现在徽州是何用意,但愿是友非敌。”
      岳小天撇嘴道:“我管他是谁,反正他要是敢害木大哥,我就好好收拾他。”他拉着罗凤孤正要离开,忽见周朗的侍卫过来,没有看他,却对罗凤孤一抱拳,道:“罗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罗凤孤一愣:“请我?”锦衣点头:“是,我家主人说和罗公子一见如故,想请罗公子在前面绮罗轩一叙。”

      罗凤孤本来以为,能和木榕结交的人,不是大奸大恶也得是奸诈小人,他万万没想到,周朗是这样一个和蔼可亲、温柔正直的人,他天生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过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能被他吸引,甚至不由自主地和他亲近起来。而他温和的言辞、柔软的目光,也如春风拂面,让人不自觉地就信任他,甘愿敞开心扉,和他倾心相交。
      罗凤孤现在真有点怀疑岳小天的想法是谁的——木榕和周朗,到底谁会上谁的当还真不一定。但面对周朗温润如玉的面庞,他实在是找不出一丝破绽,也实在是无法将他和奸恶小人联系到一起。几天相处下来,周朗对他和木榕非常的好,但罗凤孤不同于木榕,就像现在,木榕可以毫无芥蒂地和周朗谈笑喝酒,顺便顺着周朗的话调侃罗凤孤几句,但罗凤孤对周朗仍抱有试探怀疑之心,对木榕更不用说,白眼嘲讽算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待遇了。
      周朗调解几次,木榕都乖巧表示“会和罗公子好好相处”,但罗凤孤总是一口回绝,周朗没有办法了,只能在他们中间调和,尽量不让他们起冲突。说来也奇怪,周朗是个温和宽厚的人,罗凤孤则孤傲淡漠,木榕是玲珑心思,这三人竟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饮酒喝茶,也算是一件怪事。尤其是罗凤孤,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一生还能有再和别人这样倾心相待的时候,周朗是个极大的例外。
      所以这几天下来,大多时候都是周朗做安排,之后叫上木榕和罗凤孤,三人一起饮酒、喝茶、游山、玩水、闲谈。天南海北什么都聊,罗凤孤是个冷淡性情,他很少说话,木榕本也不是多话的人,但两人却都能陪周朗说得起来,说到兴起时偶尔也忘了芥蒂,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也是这时罗凤孤发觉,他和木榕在很多情况下那样地相像,而在另一些事情上,观点又是大相径庭你黑我白。而周朗也是在这时渐渐明白为何罗凤孤不喜欢和木榕说话——他说话有些时候实在是太过气人了。明明是罗凤孤挑起的头嘲讽,但最终木榕都能云淡风轻地反驳回去,并将罗凤孤气得不轻。周朗甚是无奈地摇头:“榕弟啊榕弟,你再这样气凤孤,大哥也不帮你了啊。”木榕只笑:“小弟怎敢欺负罗二公子,周兄冤枉小弟。”周朗不理他,安慰罗凤孤:“凤孤,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下次大哥单独请你,咱们去喝上好的女儿红,不带他。”
      似乎在周朗眼里,木榕和罗凤孤都是他的弟弟一般,尤其是木榕,他一半把他当做知己,一半又把他当做小孩子。周朗是个非常成熟的人,但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也有任性妄为的时候,虽然只有那么一次,但还是让木榕和罗凤孤有些哭笑不得。那是有一天他们在茶楼喝茶,正聊到高兴时候,沈延年和木少英碰巧也过来喝茶,几天下来几人已经很熟了,便随意聊了几句,木少英对木榕还是一半嫉妒一半鄙夷,问:“榕弟,三叔最近可有信给你?”木榕摇头,木少英有些嘲笑地看他,似是不经意地道:“三叔昨日给我来信,说他已经回到燕京了,嘱咐了我几句,让我好好照顾榕弟呢。”这话里的优越感不言而喻,木榕一直好脾气,客气了几句没说什么,罗凤孤蹙眉不语,周朗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也没见他做什么手脚,但等木少英下楼的时候便已经歪在沈延年身上,肚子疼得直不起来。木榕和罗凤孤将目光齐刷刷投向周朗,周朗只好投降笑道:“是我是我,我让锦衣下了点巴豆,放下,就一点点,不碍事的,多跑几趟茅厕就好了。”罗凤孤瞪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木榕也十分诧异:“他没有得罪周兄啊。”这根本不像是周朗温润行事的风格,周朗摸摸鼻子,笑道:“他是没得罪我,但我刚才就是看他有点那么不顺眼,而且,听他叫你榕弟,很是别扭。”
      木榕和罗凤孤第一次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都周朗的护短行径都有些哭笑不得。周朗却已经恢复了斯文儒雅的面目,道:“不理会他了,榕弟,凤孤,下午愚兄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这几日周朗总是带他们各处去玩,他似是很有钱,也不用木榕和罗凤孤破费,木榕用得格外不客气,罗凤孤却总是不好意思,木榕便偷笑道:“要不下次二公子破费破费?带我们去个青楼楚馆之类的,也好快活快活。”罗凤孤是个正人君子,脸一板道:“要去木公子自己去,谁也不会拦着您。”眼看两人又要开始斗嘴,周朗赶紧把两人一左一右分开,无奈道:“都多大了,怎么还成天跟小孩子似的,走,大哥给你们弹一首曲子去。”
      周朗琴技极佳,木榕和罗凤孤虽都不擅弹琴,却都喜欢听他弹,也唯有这时,两人才能忘了拌嘴和互相嘲讽,都安安静静坐着,侧耳细听,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偏偏有人不识趣,非要过来打断这享受。
      罗凤孤蹙眉轻斥:“小天,你总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岳小天本来对木榕和周朗结交已是不悦,等罗凤孤也参与其中,他更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梗着脖子道:“我有正事。”
      罗凤孤对他素来宠溺,也只能无奈问:“什么事?”
      岳小天道:“木公子要请客,让我来找二哥、请木大哥,还有”他没好气地看了周朗一眼,道:“还有请这位周少侠也过去。这几天天冷,一起喝喝酒暖一暖,也好增进下感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章有点啰嗦,但是看在我这么勤劳的份上就不要怪我了。。。下章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看星星看月亮谈理想谈人生,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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