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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扑朔迷离 ...

  •   沈潇在雪苑住了几天。他已经好些年没有来过雪苑了,记忆里父亲沈望江和卓熙这些年也没再有过什么来往,他也从来不关心这些,更不会去探究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他本来可以早就离开,但他还是多住了几日,之后请武伯带他去找木榕,武伯请示了卓熙后,在第七天傍晚引着沈潇向木榕的院子走去。
      武伯的脚步和平常一样稳健,沈潇的却有些沉重,走了一会,他低声问:“武伯,他,他这几天,怎样了?”
      “九爷已经好多了,三天前就能下床了。”
      武伯脚下没停,口中飞快地回答着,沈潇没有再多问,武伯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这几日的情形。前两天鸩羽的毒性还在发作,木榕几乎是在痛醒和痛昏之间度过的,武伯怕他伤了自己,想把他绑起来,但他担心得多余了,木榕无论痛到什么样,都是老老实实伏在床上,连一点大幅度的挣扎都没有;鸩羽毒性过后,他又昏了两天,醒来后武伯也便不怎么去了,只是每日送饭过去的仆人会跟他简单介绍下情况,他偶尔汇报给卓熙,自然也没得到什么太大的回应。

      木榕的院落宽敞气派,但安静空旷得很,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武伯解释说:“九爷不喜欢人多,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怎么叫仆人过来。”
      他引着沈潇到了屋前便走了,沈潇在门口反而踯躅起来。

      木榕刚刚起来,正在自己给伤口换药,他从脚步声辨识出武伯来了又走,另有一人在门口停留好久,他侧耳细听,已知是谁,但那是他从未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他也怔了半晌,这时,沈潇终于推开了门。
      木榕正对着他站着,手里拿着的手巾还滴答着水,身边盆里的水是浅浅的红色,沈潇在门口又站了一会,没说什么,径自进来了。
      木榕也回过神来,他这里少有人来,更何况是沈潇,颇为不自在,但也只能给沈潇让座,沈潇自然没有坐,他站在那,上下左右打量这屋子。
      木榕也就在旁边干站着,沈潇好久不说话,他便开始解右手上缠着的药布,一只手总有些别扭,忽听沈潇道:“我帮你”。
      他说着要过来,木榕一怔,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拒绝道:“不用”,说完见沈潇脸色变了一下,想想又加一句:“我都是自己上药的”。
      这算是解释了,但沈潇听来反而更别扭。木榕却没觉得异常,他别扭但熟练地解开了药布,手心的伤口确实已经结痂了,他在桌上的瓶瓶罐罐中找了一个,正往手上倒去,忽听沈潇又问:“其他的伤口,上药了吗?”
      木榕又一怔,道:“上过了。”沈潇也不知道他是说那天十八爷给他上的药,还是这几天又上过了,他之前问武伯,武伯说:“九爷一般都是独自养伤,有时候老爷会让几个小子照料一下”,这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他想着,看着木榕还很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又问:“你还好么?”
      木榕刚上完药,沈潇一问,他又怔了半天,没有回答,而是迟疑着问:“您找我有事?”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潇,以前叫过,但沈潇很反感,他也就不叫了,后来接触越发少了,索性就一个“您”字解决,沈潇也习惯了,但木榕这一问他也愣了一下,道:“没什么事。”
      木榕露出疑惑的表情,沈潇当做没看见,又问:“离人泪……是你取走的?”
      木榕回答得痛快:“不是。”
      沈潇蹙眉:“那个九煞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
      “十八楼呢,你和它有关系吗?”
      木榕依旧没有半点迟疑地回答:“没有关系。”
      沈潇蓦地想起那日在墨砚台,那从他口中断断续续重复着的“没有关系”四个字,他住了口,不再问这些,木榕等手心的药粉都吸收了,便把药布一丢,不再包扎,忽听沈潇又问他话,这回语气里有些不太自然。
      “你,你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木榕没明白,疑惑问他:“哪一天?”
      “就是,墨砚台那天。”
      木榕又愣了愣,凝神认真想了会,摇头:“不记得。”
      沈潇回过头,探寻着他的神色,果真是已经不记得了,他犹豫片刻,才道:“那天,我打翻了你一碗面。”
      木榕更加疑惑,沈潇低头,低声喃喃道:“那天,你在吃面,我闯进去,生气打翻了碗,你哭起来,她也哭了,我爹知道后,第一次骂了我……”
      他低声絮语,言语断续,好像在回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但他脸上的神情,痛苦中却又夹着一丝温情,又好像那是让他能够感到温暖的记忆。
      木榕脸色一变,手指不经意地攥起,掌心处的伤口被戳得疼痛,他却浑然不觉,在酷刑下也能忍住不动的身子,竟有些微微发抖。
      但也只是那么一会,他便平静下来,垂眸道:“是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沈潇一震,蓦地抬头,“你——”他本想说什么,但触到木榕安静的眼神和他唇边那抹招牌式的微笑,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记不清了吗?”他喃喃道,“是啊,你那时不过三四岁,该是记不清了。”
      木榕垂眸不语,沈潇自语一会,忽又抬头道:“但是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你的生辰。”他紧紧盯着木榕,但也只看到木榕的手指轻轻一动,之后他轻笑问:“是么?我也不记得了……”
      沈潇哑然无声。他知道木榕必定是记得的,那年那日,是他的生辰,那么七天前在墨砚台……
      记不清了,忘记了……
      “那她呢,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还记得她吗?”
      木榕默默摆弄着桌上的瓶罐,他脸上的表情平淡得近乎淡漠,沈潇没来由心中有一股悲凉。
      “连她也不记得了吗?”
      木榕在桌上的瓶罐中寻找,像是纠结着要用哪一种,对于沈潇近乎责备的话,他脸色没有变化,只是有一瞬间的怔忡,之后一笑,道:“我记不记得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走了,我记得也不会改变什么,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沈潇静静看着他,语气也因为木榕的冷淡而冷漠下来。“很多事要做?做什么?是替自己做,还是替令师做?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
      木榕终于拿起一个药瓶,倒了粒药丸,就着一口冷水吞了,听到沈潇的问话,他轻轻一笑,淡淡道:“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说完他端着染红的水盆出去倒了,之后又在院子角落里的井里打了水,他显然背上的伤口还没好,弯腰的时候眉头不自主地蹙起来,很快,他又端着一盆清水回来,完全没有因为沈潇的话而有所触动。
      沈潇微微蹙起眉:“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是知道你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会怎么想?会不会难过?”
      木榕低头洗着手和脸,淡淡的水纹散开,犹如他一闪而过的微笑,他用在别人听来残忍无比的话回答着:“我没有想过那么多。”
      他如此的无动于衷,有些出乎沈潇的意料,但沈潇也是个十分冷静的人,他负着手,淡淡地吐出另一句话:“那清波大哥呢?他舍命保护你,反而被你所害,你就这样对待他救回的这条命?”
      木榕的动作终于停住,他怔了一会,之后抬起头,轻轻一笑:“我说了,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沈公子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这逐客令冷漠无情,且“沈公子”三个字让沈潇心里涌起一股没来由的复杂情感,他盯着木榕的眼睛,想在里头看到些后悔、痛苦、或是慌乱。但他失望了,那双和他有几分想象的眸子里,无波无澜的平静下,只有一丝习惯性的笑意。
      沈潇再无二话,他本也是个从不拖泥带水的人,转身就走,没有流连。

      木榕扶着桌子,目送沈潇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忽然想到,这些年里他每次看到沈潇,沈潇几乎都是这样孤独落寞的模样,一个人走,一个人回,眉宇间也盛满着孤单的愁绪,他的剑法越来越高深,他心头的愁绪却也越来越深,无法排解。
      木榕觉得有些愧疚,但他愧疚的人和事太多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想,天已经完全黑了,微弱的灯光下,他双手撑在窗沿上,低垂着头,手臂微微发抖,脸色愈发的苍白,一阵疼痛无预料地袭来,已经分不清是来自骨缝还是肺腑,他这几天本已习惯,此时却感到无法忍受,他慢慢地坐到地上,不顾背后撕裂的伤口,将脊背靠在墙壁上,头埋在双膝间,抑制着一阵又一阵痛苦,神智越来越昏,眼前却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明亮的院落里,一个稚弱的孩童蹒跚着四处张望,阳光照在他白皙俊秀的小脸上,跳跃着欢快的影子,粉嫩的小嘴发出柔软的呼唤:“娘,娘……”稚嫩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小小的身影左顾右盼,猛地要跌倒,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美丽温婉的少妇抱着软软的孩童,擦去他小脸上的泪水,“九儿乖,九儿不怕,娘在这里呢,娘给九儿做了长寿面,今天是九儿的生辰呢”。
      年幼的孩子并不明白生辰是什么意思,他只是陶醉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大口地吃着香甜的面,吃得开心时,想抬头看看娘亲,却发现眼前已经是空无一人,他慌乱地到处寻找,阳光却已经不见,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来,眼前是一片让人作呕的血色,他呆呆站着,忘了哭喊。风雪大起,漫天白色迷了眼,等他再能看清楚时,眼前是无边的黑暗,他恐惧地颤抖,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安慰:“九儿乖,九儿不怕,师兄会保护你的,师兄在呢。”他睁大眼睛,却看不清眼前少年的脸庞,只听到那温暖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着,但他实在太痛了,痛到满地打滚,用头去撞石壁,痛到去想死,却被人扼住咽喉,阴狠的声音逼问着他:“卓清波在哪里?”好像有人在大喊:“不要说,不要说!”他却已经渐渐听不到,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身子是麻木的,眼前是黑的,耳朵嗡嗡作响,嘈杂声中,好像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了什么,之后他便倒在地上,陷入了彻底的黑暗,等到再次醒来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天色熹微,被汗水浸透的身子在恶梦中挣扎着醒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受过这样梦魇的折磨了,也已经很久没有想念过他们了,所以,在梦里,无论是温婉的少妇还是坚毅的少年,他们的面容都已经不再清晰,他再怎样睁大眼睛,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耳边能听到的,最多的也只不过是一声温暖的“九儿”。
      木榕怔怔坐了一会,等待着心口那阵刺痛逐渐消散,冷汗也慢慢干了,他才抬起沉重的手臂,扶着墙站了起来,正准备喝口水,忽然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迅速回头,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那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脸上却已没有少年人的稚气,阴冷的眼神盯着木榕,木榕眯起眼睛,来人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的危险性,自顾大声道:“你给我滚起来。”
      他喊了两遍,见木榕仍没有动作,十分恼火,左右看一眼,瞥到门口有半桶凉水,想也没想,抓起水桶,一股脑泼了过去。
      那一瞬间,木榕的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夜火,但水珠四散之时,夹杂着那少年怒气冲冲的声音:“少主让你滚过去,你还敢磨蹭!”
      “少主”两个字让木榕停下了手,他忽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于是他没有动,任凭一桶冷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少年却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木榕害怕了,但见他非但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反而彻底忽视了自己,这让他难以忍受,厉声喝道:“你没听见吗?少主让你滚过去。”
      木榕置若罔闻,擦着自己的脸和头发,动作慢条斯理,那少年怒火万丈,正要大骂,忽听敞开的门板被敲了三下,一人谦卑地站在门口,对着木榕行礼,道:“九爷。”
      那少年一见此人,收起刚才的气焰,忙也行礼,“武爷。”
      武伯看看头发还滴着水的木榕,再看看手里还拎着水桶的人,一愣。
      “九爷,出什么事了?”
      木榕擦干了头发,目光掠了少年一眼,淡淡道:“没事。武伯,有事吗?”
      他嗓子有些沙哑,但语气很是平静,武伯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木榕没有怪罪,他也不会多说,便回道:“九爷,老爷叫您到前院去一下,安王来了,要见您。”
      “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过去。”木榕说着转身,到里屋去了,武伯对那少年使了眼色,他在雪苑地位不一般,寻常奴仆都要尊称一声“武爷”,那少年也不例外,忙跟着他到了院子里,忙问:“武爷,您,您叫他九爷?他,他不是,不是……”
      “闭嘴”武伯低声骂道,“你是鬼火?这么笨的人,也配伺候少主?”
      鬼火脸色一白,他和鬼赤都是刚刚被派到少主身边的,今早就奉少主命令来叫人,谁想到这人是个什么身份?
      “少主让你来的?”
      “是,是啊。”
      “少主说了什么?”
      鬼火耳边立刻回响着少主阴狠的话:“让他给我滚过来,他要敢不来,你就把他绑来,不管用什么法子,能怎么侮辱他就怎么侮辱他,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反抗我的命令。”
      话犹在耳,鬼火猛一摇头:“没,少主什么都没说。”
      武伯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还好,不算笨到家。”
      鬼火脸色很不好看,木榕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对武伯微一颔首,便往前院去了,武伯也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远,留下鬼火瞠目结舌站在那,隐隐觉着自己好像做错了一件什么事,但他不敢再耽搁,赶紧飞奔回去禀报消息。坐在藤椅上正用早饭的少主听到回禀,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剧烈喘息了片刻,之后猛一挥手,一桌的美味佳肴都被打翻在地。

  •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周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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