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冬至,难熬的夜被拉长,橡皮筋一样拉到了极致。冬至一过,橡皮筋松了劲儿也不敢大意,通常五点钟左右,天就黑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快六点钟,天黑透了,黑色的巨幕上远远近近缀着零星的灯光。一群人闹哄哄地推了门出来,迎面就被风甩了一个大巴掌。风像没开刃的刀子翻来覆去得在脸庞擦过,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依稀能瞧见皮肤上排成排竖起的寒毛。
傅朝际站在火锅城门口,下巴缩在衣领里飞快得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卓暮。灯光太暗,他看不清卓暮的脸,但这却让他有机可乘,视线放肆的在模糊的轮廓上描摹起来,身体却极其克制得钉在了原地。
傅朝际背脊发僵,和方才饭桌上那个能说会道的判若两人。他张了张了嘴,一串白气不管不顾地冒了出来,比它主人爽快得多。
卓暮侧了身子给那群人让了路,等店门口终于又归于安静后,问了一句,“住哪儿?”
久别重逢,卓暮冷冷淡淡地问了一句他住哪儿。傅朝际还张着的嘴马上合上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挣扎着不想咽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报了地址。傅朝际的视线在卓暮脸上溜达了一圈,并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不耐烦的痕迹,心才颤颤巍巍的又跳了起来。
火锅城在正街上,人流车流都大,打车很方便。卓暮很快招了一辆出租车,把傅朝际塞了进去。
“难受吗?”卓暮胳膊撑着车门,微微低下头问道。
“不难受。”
傅朝际揣着跳得异常厉害的心往里面挪了挪。卓暮抿了一下嘴,没有注意到傅朝际的动作。
“早点休息。”卓暮说罢直起身子,把放在他身上的视线挪走了。傅朝际往卓暮的方向偏了偏,他只是身体率先做出了选择感应到危机而已。
在傅朝际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卓暮毫不留情得关上了车门,上嘴唇碰碰下嘴唇把地址跟司机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干净利落的走了。
从来都是这样,卓暮不说离开,只是把背影留给他。
傅朝际想跳下车把人扯回来,但他没有力气,更多的其实是知道他没有立场。卓暮落拓有偶,而他是纠缠不休。
他慢慢不再理会心跳,反而在他一遍一遍想卓暮的时候,无法压制的开始心悸,他只好把身体蜷了蜷。出租车慢慢往前走,快过年了,路上开始不分时间的堵车,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搅合得人发躁。
“年轻人少喝点酒,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司机闲的没事,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发蔫的傅朝际。
傅朝际刚想应一句,手机响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眯缝着眼好不容易看清了屏幕上的两个字。
“怎么样?”秦楚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什么怎么样。”傅朝际丧失的说话能力又恢复了,脑袋也正常转,他全当没听懂回了一句,然后抓住了秦楚的小尾巴,“倒是你半路跑了,我喝大了难不成要在大街上睡觉。”
秦楚干笑了两声,“你在哪儿?我找你去。”
“你待着吧,”傅朝际往后一靠,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他给我叫了出租车,我在车上马上就到家了。”
“今年还踩着除夕回家?”秦楚把话岔开。
傅朝际颇识好歹的顺着杆儿下来了,“提前去惹得谁都不自在。”
秦楚没法子了,两个人胡扯了一会儿,等电话挂断,车就在小区门口停下了。傅朝际把司机找的零钱塞到口袋里,下车。
他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发现风停了,周身诡异得暖和了一些,他把下巴挪出来一点儿,仰头看,雪粘了他一脸。
傅朝际喝了杯热水,只脱了羽绒服窝在沙发里。
他酒量不错,虽然他高二之后就再没沾一丁点,这会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一杯热水下了肚子,身体暖乎乎的只是心脏那块还凉得很。
他中午的飞机,等秦楚开车把他从机场接回来已经快两点了。傅朝际先是把行李都拖回家,然后两人说好了大冷天去吃顿火锅暖暖胃。这胃还没暖成就在火锅城碰见了那个他遍寻不到,这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卓暮。
多亏了火锅城生意火爆又任性得没有单间。卓暮单单是坐在那儿,傅朝际也能用眼皮把他从人群里挑出来。卓暮的背脊挺直,只穿了一件衬衫,袖子往上折了折,露出手腕。也不知是否是暖光的问题,卓暮脸旁的线条很柔和,摸上去也许不会觉得疼了。周遭吵吵闹闹,闹出了一股过年的气氛,他身在其中,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相遇心有点涩。
这世界上的道理还真是多到说不清。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酒桌上的规矩,推杯换盏,谁也甭想说个不字。说了就是不给面子,也同时意味着生意谈不拢。酒杯被推到卓暮眼前,卓暮伸了手要去接,酒却被半路截胡了。
傅朝际三两步就走了过来抢走酒杯,一仰头全部倒进了喉咙,在一桌人诧异的眼光下,傅朝际嬉皮笑脸道:“卓哥,给个机会呗。”
话说得不清不楚,在座的人看傅朝际刚毕业大学生的模样,胡乱得猜测了一番,想着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朝卓暮讨机会呢。再有人瞧见来了个爽快的,拿了酒杯就过来了,哪儿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气氛一时高涨,只有卓暮半晌才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那之后再也没一杯酒递到卓暮眼前,全被傅朝际一概收下了。
等局散了,傅朝际才发现秦楚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会儿才觉出尴尬来。寒风把他那点孤注一掷的心思打了个魂飞魄散,他连半缕魂都没抓回来。灌了一肚子酒站在风口的傅朝际特别想摸着自己胸口,问一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五年之后,他见卓暮的第一面,无缘无故得抢了卓暮的一杯酒。
很没道理。
见这一面他明白一件事。他这颗半死不活的心脏上有个开关,闸长死在卓暮身上。卓暮只是耷拉一下眼皮,他这心就开始不听使唤。
傅朝际躺在沙发上抹了一把脸,感觉围在胸口的一圈铜墙铁壁轰然倒塌。他无奈得翻了个身,手肘弯曲,遮住了眼睛。
......
我用整个青春迷恋卓暮,然后再用五年明白,我爱他。
我爱他,傅朝际反复得咀嚼这三个字。他压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心情期待明天。
傅朝际翻身爬起来,低头就嗅到身上的酒味,差点被自己恶心吐了,现在和明天还隔了个夜,他揉了揉头发决定先洗个澡。
傅朝际拿毛巾擦身子,套了件睡衣,清清爽爽地走到客厅。
不请自来的秦楚毫不客气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播台,看着人出来了朝茶几上努努嘴。傅朝际把桌上的蜂蜜水灌了半杯进肚子,在秦楚旁边坐下。
“您能别老是擅闯民宅吗?”
“刚拿了我的好处就要把人踹了,”秦楚斜了傅朝际一眼,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理直气壮道,“再说了,我闯的也是我自己的宅子,喊破嗓子也没人救你。”
“把人扔了自己跑算好处?”
秦楚气乐了,心道,“我说的是蜂蜜水。”
秦楚算是弄明白了,现在傅朝际整个神经系统都错位了,但凡能跟那位挨上点边的,傅朝际眼睛就发直。
“没你这么能记仇的,”秦楚懒得拆穿他,“换身衣服咱这就走吧,阿姨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这会儿做了菜在家等你呢。”
傅朝际应了一声去换衣服了。
秦楚和他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家住得近总成天到晚的腻在一起,再加上到大学之前就跟绑定了似的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没分开过,俩人关系好,好到这五年,他回昶州没处住,就住秦楚的公寓这儿,秦楚为了给他腾地方回家里住。
俩人直接上门,半点都不客气。
傅朝际这会儿觉着头重脚轻,血直冲着脑袋去了。他干脆靠在门口,让秦楚去敲门。门开了,程宛把两人迎进屋。傅朝际脚下不稳,身形微晃,脸色有些发白,程宛养儿子养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瞧出来了,她心一跳,几乎被惊讶击中。
程宛拽了他一下,问道,“喝酒了?”
傅朝际顺势往旁边一靠,含含糊糊道,“好几年没碰了。”
说完再也不肯往下说了。这下面是接的是否认还是大方承认,傅朝际本人不愿意合作。
“阿姨天地良心我就灌了他两杯。”秦楚伸出三根手指头,胡说八道的把好的坏的都往自己身上揽。
程宛见到秦楚就跟见到亲儿子差不多,餐桌上好几道秦楚喜欢吃的菜,惹得傅朝际直说程宛偏心,嘴上却没停吃了两碗饭。
“饿死鬼投胎啊。”程宛笑骂了一句。
“就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空着胃等着这顿呢。”傅朝际肚子里除了酒就没别的什么东西,这会儿吃了饭,神智都清醒了。
程宛筷子一顿,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程宛在厨房洗碗,傅朝际打量起房子来。这房子是个三居室,去年刚搬进来,地理位置不错,装修很温馨,沙发上茶几上都是生活的痕迹,客厅的暖光让他有点回不过神来,半晌傅朝际忽然问了一句,“槐叔呢,还没回来?”
“陪槐瑶看电影去了。”
槐瑶是他妹妹,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她是程宛二婚之后和槐叔的女儿。槐瑶和傅朝际不亲,逢年过节见了面就叫声哥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要是亲近才奇怪。傅朝际伸了伸长腿懒洋洋得应了一声。
秦楚从房间冒出来,叫了他一声,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程宛留了一间卧室给傅朝际,尽管他回家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都能数清。卧室很干净,看得出来常打扫,书架上摆着傅朝际大学之前看过的书还有各种练习册。
“初中毕业照,在你书桌上摆着,我可没乱翻你东西。”秦楚把手里的照片在傅朝际眼前晃了晃,然后在傅朝际身边坐下。
傅朝际盯着照片,一眼就在第二排靠左的位置找到了卓暮。
秦楚手指停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秦楚和傅朝际挨着站,肩膀贴着肩膀,傅朝际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了。秦楚点了点傅朝际的脸,“小时候笑得跟朵霸王花似的。”
傅朝际没搭腔,视线落在照片上挪不开。卓暮穿着白色T恤,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但胜在很柔软,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嘴角勉勉强强抿成一条线,没有下弯已经算很给同学面子。他这人长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连做表情都省了。卓暮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清晰得记得。
不过那会儿他正和卓暮打得不可开交,初三临毕业的时候俩人还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照毕业照的那天,傅朝际压根就没注意到卓暮,这会儿却反悔似的挂心起来。
“诶你记得初三夏季开学那天吗?”秦楚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不记得。”
秦楚又瞥了他一眼,“你就装吧,看肚子到底能装几两香油。”说完他站起身来跑出去跟程宛聊天去了。
傅朝际伸手碰了碰被放在床上的毕业照片,指腹在卓暮的脸上蹭过,心想着,记不得的是白痴。
恨不得扒了对方皮的时候,他和卓暮是剪不断,一而再再而三的重逢。那会儿他从没想过狼狈的离开四合院后,还有再见卓暮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