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只九尾狐》嫣*

1、以吾之名——帝女精卫

　　我是一只千年的九尾狐，在世间停停走走，看红尘飘渺，人情百态。游走在这俗世，得到最多的，是骂名。
　　女人们骂我下贱，成日里只会干些勾引男人的勾当，夺了她们的幸福，终结了她们的一生。男人骂我骚浪，骗他们把真情奉上，到头来，图的只是皮囊里那副心肠。最初，我会反驳，会和女人们请来的道士斗法，坐在房檐上看他们惺惺作态，可日子久了，我厌烦得不愿再去计较，嘴长在人家身上，爱怎么说随他。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千年，我已经不记得很多事，唯一记得的，是我爱看北俱芦洲的雪。
　　北俱芦洲……永远是那么干净纯白，风吹起一阵浮雪，融化在我的肩上，有些冷，我喜欢这种温度，可以让我忘记锥心的疼，刺骨的痛，可以忘记洛阳桥上那明媚的面容。
　　“这么冷的天，你……不怕着凉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搅散了我的思绪。是那只树林里的鸟，如果我没记错，它应该是叫精卫的。
　　“你不是每天都在叼着石头往海里扔吗？今天怎么有心情跟我说话？”我坐在崖边的岩石上，仔细打量这个小不点，黑不溜丢的，脑门上有几道细小的花纹，红色的小爪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扎破了，我不禁伸出手，让它落在我的手腕上。
　　“每年的冬天都会见到你，你的眼睛很漂亮，可是……”它歪了下脑袋，停了下来。
　　“可是什么？”以往总是看它飞来飞去的，没有仔细观察过它，今天才发现，它其实很可爱，风雪没有使它变的脆弱，相反的，它眼睛里有种坚定，让人肃然起敬。
　　“你很忧伤，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它从我的手腕跳下，羽毛一片片的飞落，变成了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乌黑的长发用金色的花藤在耳边束起，她拍掉裙上的雪，坐到我身边，腰间一串小铃铛，叮当做响。
　　“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也没什么好开心的，任何事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倒是你……小小的年纪，为什么要在这冰天雪地里飞来飞去，填那永远也不可能填平的大海。”
　　“我恨大海。”精卫昂着小小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哀伤。
　　“为什么？”
　　“你看那里，能看到什么？”她指着东海，手腕上黑色的羽绒微微颤抖。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无边的海，海水被风吹起的冲撞在岸边的岩石上，激起丈余高的白色巨浪，同样是白，却跟雪不同，雪是温顺的，安静的，而白色的海浪落回黑蓝色的大海时，有一种触目惊心感，似乎，在叫嚣着要吞没一切。
　　“我就是死在那里的。”她转过头看我，小巧的唇角扯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知道吗？我是炎帝的女儿，最小的那个，父亲总是喜欢把我举的高高的，他的手很温暖，在他身边，永远是好安全，好幸福。”
　　“母亲给我做了双红色的鞋子，喏，你看，就这双。”她把小脚抬起来，红色的鞋子早已经有些旧了，上面布满了划痕。“母亲说，山上的岩石很坚硬的，会把女娃的脚划破，有了鞋子，我就可以跟着姐姐们去山上采漂亮的野花了，其实，母亲不知道，我经常偷偷把鞋子脱下来跑，山路上的石头被太阳晒热热的，踩在上面很舒服的。回家之前，我和姐姐们就到溪边去洗脚，洗干净了再回家，母亲从来都没发现。”说到这里，她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两个小小的月牙，笑声清脆的就像她腰间的铃铛。
　　“父亲每天都会早早出门，去东海的那一头，有个叫归墟的地方，在那里他带领着旭日东升，当太阳从海的那一头升起的时候，整个天空被映的美极了，我们的族人就在这个时候开始耕作，世间万物都在阳光的照耀下蓬勃的生长，母亲说，有父亲在，大地就永远会是光明的，总有一天，我们将会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我从没有仔细的观察过日出，更没有经历过她的那个年代，我无法体会到她内心的那种激动，但从她绯红的小脸，可以看出，她当时是何等的幸福。
　　“我啊……曾央求过父亲带我去那个叫归墟的地方的，可父亲说，那里很热，我的身体受不了的。我当时难过极了，父亲说，等我长大了，他就会带我去。”
　　“那你就该听你父亲的，乖乖的等你长大了再去啊。”
　　“可是，姐姐，你知道吗？人的好奇心是最大的，父亲越是不让我去，我就越是想去，我想亲眼看见太阳从海里跳出来的样子，我想跟父亲一起带领旭日的东升，所以……我……”
　　“所以，你偷偷跑出来了？”
　　“恩……那天，母亲和族人们采药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偷偷的跑到东海边，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我跳到海里，向父亲每天出发的地方游过去。刚开始，我游的很快的，海里的鱼也跟在我的身后，海燕哥哥在我耳边唱歌给我听。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我还是看不到海的尽头，渐渐的我没了力气，海燕哥哥劝我向回游，可我不想就这么认输，只要我坚持，就一定会游到归墟，那里有我的父亲，有我向往的目标。”
　　“所以，你没有听海燕的话，继续向前游，直到海浪把你埋没在大海里……”我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她娇小的额头，把她眼角的碎发掠到耳后，擦掉了她眼角的泪。
　　“父亲发现我的时候，他悲痛欲决，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我想伸手去帮他擦掉，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已经变成了一只黑色的，不起眼的小鸟。我站在父亲的肩膀上，用我的翅膀去蹭他的脸颊，他看着我，泪流满面，我想对他说，我是他的女儿女娃，可我张开嘴，却只能发出‘精卫’这两个字！我恨这片大海，他夺走了我的生命，我要填平他！让我的族人不再被这片海吞没！”说到这里，她猛的从雪地里站起，又变成了一只鸟，在地面上叼起一粒石子向海里抛去，瞬间，石子就被海水吞没了，甚至没有带起一丝的涟漪。
　　“女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没有那么任性的执意要去归墟，你今天也不至如此。其实，你也有错。”我昂头问她，她的动作稍微停了下，落在了我对面的枝头上。
　　“我……”
　　“为什么不放开过往，开始下一段人生呢？”
　　“那么姐姐你呢？你能放下过往的一切吗？我曾起誓，即使是千年万年,也要填平这片汪洋!”
　　我没有说话，我也说不出，北俱芦洲的雪再次飘下，安静而又温柔的落在我的掌心，化成一小滴水珠，我轻轻的一翻手，水滴落在雪地里，什么都没有……
　　“我叫默言，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可以来长安找我……”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转身下了山崖，身后传来翅膀的悉索和石子入水的声音……
　　多年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北俱芦洲的信，是精卫写来的，她和海燕结为了夫妻，她要让让自己的精神世世代代流传下去，继续填海，直到把大海填平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