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83、第83章

　　幻玥愣了一下，伸手端起其中一碗，递到自己唇边。

　　“还在犹豫什么？赶紧喝呀！”白色身影在一旁温和地催促道。

　　幻玥心一横，闭上双眼，将甜汤倒入口中。

　　疼痛如期而至，顺着食道一路蔓延至胃里。咽下去的每一口甜汤，都裹挟着锋利的芒刺，伴随着胃部的蠕动，在胃里疯狂的绞割着，转眼间，他脆弱的食道和胃部便已是千疮百孔。

　　幻玥痛得麻木了，脸上反而看不出有任何痛苦之色，只是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不适。

　　然而身旁的那个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出来，还在不停地笑着、催促着。

　　幻玥一碗接着一碗，不知喝了多久，桌上的甜汤越来越少，身体里的疼痛却是愈发剧烈。

　　“唔！”

　　终于，他忍无可忍，猛地一个倾身，将刚咽下的一口甜汤全都吐了出来。

　　地上瞬间猩红一片，甜汤里夹杂着大量的鲜血。

　　幻玥掩袖捂唇，惊慌地抬起头来，却发现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娘！”

　　他“咻”地一下站起身，仓惶地环顾四周。

　　她不见了！

　　她去哪儿了？

　　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努力，拼了命地喝完了所有的甜汤，如此卑微的讨好，可她还是要离他而去呢？

　　幻玥顾不得喉咙和胃部火烧火燎的疼痛，在殿里失魂落魄地寻找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心底泛起的恐慌愈发强烈，脚下的步伐便愈加凌乱。他跌跌撞撞地在殿里来回穿梭，总算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了那道心心念念的白色身影。

　　“娘！”幻玥欣喜若狂，朝着那个女人飞奔而去。

　　走近了才发现，她正垂眸专心地熬着一锅甜汤。

　　女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幻玥的声音，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仍旧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望着锅里。

　　过了一会儿，见火候差不多了，她突然取下左手腕上戴着的一条雪色手链，然后拿起桌上的小刀，从手链上刮下一些白色碎末，悉数洒进锅里。

　　“娘！”

　　幻玥愣住，傻傻地望着她，“您往锅里洒的是什么？”

　　女人转过头来，脸上丝毫看不出被人抓包后的窘迫，也毫无愧疚之色。她将锅里的汤盛进碗中，双手捧着，一步一步走向幻玥。

　　“小幻，你来啦！”

　　“正巧，甜汤刚刚熬好，你赶快喝了吧！”

　　幻玥朝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女人面色一怔，“怎么？不愿意喝吗？”

　　幻玥弱弱地开口道：“那白色粉末是什么？”

　　“那个呀？”女人咧唇笑了笑，取下手链，在幻玥眼前晃了晃，“这个是冰心石，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些魔的！”

　　“娘！”幻玥失声痛呼，一手用力摁着自己绞痛不止的胃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小幻，我这么做不是针对你，只是想要利用你，对付你爹而已。”

　　“不……”幻玥浑身颤抖不止，神情痛苦万分，“为什么？您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利用你对付你爹吗？”女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你得去问你爹了，问问他当初对我做了些什么？”

　　“既然您嫁给了他，又为何要如此对他？”

　　“我是神族，他是魔族，神魔本就不两立，我怎么可能愿意嫁给他？”

　　“那您……”

　　“是他当初强行抢了我，硬逼着我嫁给他的！”

　　幻玥狠狠闭目，唇角噙出鲜血，“原来如此……”

　　“这些年来，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没有一天快乐过，尤其是有了你以后。你就是上苍派来对我的双重折磨，让我每次看到你都更加痛苦万分。你以为我想每天看到你，对着你笑，给你熬甜汤喝吗？不，我不想，一点都不想，但是我没办法，现在外面战事吃紧，你爹带着魔族的军队已经攻到了天权王城，皇族的军队拦不住他们，四大山庄的人也都不是你爹的对手。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小幻，你不要怪我，来，乖，快把这汤喝下。”

　　“不！”幻玥步履踉跄，连连后退。

　　女人端着汤碗，步步紧逼，“快，快点过来。”

　　幻玥满脸是泪，几近崩溃。

　　女人顾自笑着，“小幻，你不听娘的话了吗？”

　　“……”

　　“你想不想让娘抱抱你？”

　　“……”

　　幻玥眼神变得涣散，神情木然，突然停住脚步，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

　　“对，这才乖嘛。”女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碗递给他，“来，赶紧喝下。”

　　幻玥缓缓地伸出手……眼角余光咋然瞥见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也戴着一条与那女人一模一样的雪色手链。

　　“不对！”

　　幻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你不是我娘！”

　　女人凄厉一笑，“我就是你娘！”

　　“不，你不是！”

　　幻玥取下手腕上戴着的手链，蓦地抽出腰间别着的短刀，毫不犹豫地一刀割开手腕上原有的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顿时鲜血如注，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地上。

　　那女人闻见幻玥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的味道，顿时双目大睁，表情变得狰狞。

　　她猛地扑上前去，趴在地上，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鲜血。

　　这时，一团黑色雾气沿着幻玥手腕上的伤口，从他身体里升腾而出。幻玥双眸渐渐变得漆黑，眉心显现出一道闪电状的黑气。

　　他拔出背上的长刀，朝那女人一刀砍了下去。

　　“嗖”的一下，眼前那道白色身影消散在了空气中。

　　紧接着，整座宫殿也都分崩瓦解，化为一片金色粉末，在空气中飘荡徘徊。

　　幻玥双手各执一柄黑刀，立于这片金色粉末之中，左手腕上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空气里弥漫着的金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越集越多，很快汇聚成一只火凤鸟的形状，在幻玥头顶上龇牙咧嘴地叫嚣着。

　　“这才是你的真身吧！”

　　幻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只火凤鸟，突然一扬手，做出一个抛掷的动作。手中那柄蕴集着强大魔气的黑色短刀，便如一支离弦的箭般，朝着火凤鸟径直射去。

　　然而，那只火凤鸟似乎早有防备，倏忽一下，身形拔高数丈，又瞬间化为一片金粉。

　　黑色短刀从粉末中穿透而出，继续朝着高处飞去。幻玥一击失手，面上未起任何波澜，双手握住长刀，突然大喊一声——

　　“盈仄！”

　　还在不断拔高中的短刀，就像瞬间有了生命似的，听见幻玥的召唤，急忙刹住“脚步”，原地调头重新射向那只火凤鸟。

　　可惜依然还是被它躲了开去。

　　火凤鸟身形飘忽不定，一会儿散开化作一片金粉，弥散在空气里；一会儿又汇聚成鸟身形状，扑棱着巨大的羽翅，攻向幻玥。

　　它长长的喙，是它最尖利的武器，每一次攻击幻玥，都挟带着凌厉的杀伤力，一旦不小心被它的喙刺中，轻者皮开肉绽，重者只怕又一次陷入幻境里难以自拔。

　　幻玥周身萦绕着的黑煞之气，还在不断变大变强。他一边躲闪着火凤鸟的进攻，一边操纵着一长一短两柄黑刀。长的那柄在他手中来回舞动，悬在半空中的那柄短刀就像与之有所感应似的，也跟着来回舞动着。长刀指向左边，短刀就往左飞，长刀指向右边，短刀就往右飞……

　　然而，这样几个来回，仍然没能击中火凤鸟分毫。

　　战斗似乎陷入僵局。

　　幻玥失血过多，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本就没有血色的双唇也泛起一层乌紫。他微微张开口唇，吃力地呼吸着，可还是感觉有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盈仄！”

　　这时候，幻玥突然又是一声大喝，足尖轻点，双手握刀腾空而起，朝着那只愈发嚣张不可一世的火凤凰劈了过去——

　　火凤鸟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眼中蛮是不屑，“轰然”一下，再次爆开成一团金色粉末，朝着空气周围四散开去。

　　“嘎！”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空气中莫名多出一个无形的屏障，将这些金粉牢牢地锁住，任由它如何地飘忽来去，都始终无法完全散开。

　　这些金粉就像被装进了一个黑色的瓶子里，幻玥一抬手，那“瓶子”就开始慢慢紧缩，越变越小……直到这时，那只火凤鸟才意识到，刚才幻玥操纵着他的日月长刀，在天空中来回挥舞，并非为了攻击它，而是趁它不备，用魔气在空中织起了一片天罗地网，将它彻底围困起来。如今任凭它再神通广大，也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幻玥见时机已到，蓦然收回空中的短刀，“铿锵”一声，合并进长刀之中。

　　他手里那柄原本极细极薄的黑色长刀，瞬间变得又宽又厚，刀刃粗犷，仿佛劈山断海都不在话下。

　　幻玥将身体里的魔气全都蕴集在这柄黑色大刀之上，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朝那空气中禁锢作一团的金色粉末发起最后一击——

　　“砰！”的一声巨响，裹挟着流火的黑煞之气在金粉中爆炸开来，天地随之一震，刹那间，空气里弥漫着的那些金色粉末，全都消失不见了踪迹。

　　阴郁暗沉的天空渐渐恢复了明朗，太阳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阳光洒向大地，枯木林里又重现光明。

　　幻玥拄刀单膝跪在林子中央，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重新站起来。

　　他举目四望，但见周围林子里，无数道身影，还在疯狂地逃窜着。

　　他们有的满脸惊骇，边跑边大声疾呼，“救命，不要杀我！”

　　有的则索性抱头蹲在地上，放弃了抵抗，整个人陷入半昏厥的状态。

　　还有的人，已经完全休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幻玥查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都吸入了大量金粉，陷在幻境里，暂时无法摆脱出来。但一时半会儿，尚无性命之忧。

　　他取出腰间的信号弹，点燃发射出去，然后便在林子里，一边等着麟介带人来接应他，一边寻找印子兮的下落。

　　“小兮！”

　　很快，幻玥就在一棵枯树下看见了印子兮的身影。她身体紧紧地贴着树干，双目大睁，头高高地扬起，神情极度痛苦，仿似有人正用手掐着她的脖子。

　　“不，不要！”

　　看见幻玥朝她走来，印子兮浑身一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与恐惧。

　　然而恐惧之下，却不见她有丝毫愤怒，眼中慢慢噙出泪水，大颗大颗滑落而下。

　　幻玥蹙紧眉头，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小兮，是我……”

　　“不要过来！”

　　印子兮满脸涨得通红，泪水不断滑落。她双唇剧烈地翕合着，好半天，才艰难无比地发出几个嘶哑破碎的字音——

　　“玥儿……不要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