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64、第64章

　　迎香水榭，揽月阁内，人影憧憧，来去无休。

　　冥川负手立于烟灰色的寝殿之中，一脸淡漠地看着殿内数十名医官流水般从他身边行过，走入内殿，过了许久，又鱼贯而出。

　　殿中层层叠叠垂落许多纱幔。医官进进出出，纱幔起起落落，如烟似雾。冥川的视线穿过纱幔落在内殿里，但见他昨日从青檀山落樱峰上带回来的那个人，依旧毫无生气地躺在内殿宽大的软塌上，血衣铺卷，长发逶地，肤色融于一片雪白之中。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医官们来了一批又一批，那人的情况却丝毫不见好转。冥川不由得皱起眉头，心生不耐。

　　“麟介！”他压着一股无名火，朝内殿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从内殿里慢慢踱出一道佝偻的身影，“尊上，有何吩咐？”

　　“里面的情况到底怎样，那人还能不能救活？”

　　“这……”麟介愁眉不展，不停地捋着下巴上的一小戳胡须，嗫嚅道：“恐怕是不行了。”

　　“什么？”冥川怒目圆睁，大吼道：“本尊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从神鹿山庄带了出来，这还什么都没捞到，你却告诉我，他快要不行了？”

　　“尊上息怒，且听老夫详细道来。”麟介连忙跪在地上，瑟缩道：“经过我一天一夜的诊治查验，发现小殿下的元灵里有一个颗冰心石，至今已逾百年之久。之前因为魔神之力被封，尚未对他造成影响，所以一直相安无事。可如今魔神之力彻底觉醒，冰心石的威力自然也被激发了出来。如今两股力量同时在小殿下/体内博弈，以他的身体状况，只怕根本承受不住。”

　　“那……他还能撑多长时间？”

　　“长则半日，短则……”

　　麟介话未说完，忽闻内殿传来一片惊呼声，医官们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满脸惊慌。

　　“出了什么事？”冥川问道。

　　“不好了，尊上。”其中一名医官在他面前跪下，“殿下的元灵突然龟裂，里面封印着的魔神之力全都流泻出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股浑浊的黑气从层层叠叠的纱幔后面穿透出来，在大殿上空盘旋徘徊，紧接着发散成数十股箭矢般大小的气流，朝着殿内众人直射而去。

　　中“箭”之人浑身肌肤像是被点着了一般，从内而外透着火光，神情极度痛苦，顷刻间便“砰”的一声，爆炸开来，化作一摊齑粉。

　　“大家不要乱动，尽量屏住呼吸！”

　　麟介抱着大殿里的一根立柱，身体蜷作小小的一团，急切地说道：“魔气无法在空气中存留太长时间，很快就会转淡消散，就算不小心被它们附着了也没关系，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小殿下/体内的这股魔气，太过强大霸道，普通人根本难以承受，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再乱动了，否则真会灰飞烟灭。”

　　众人闻言，纷纷抱头蹲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然而这样似乎并不管用，魔气在空中无头苍蝇般来回鼠窜，撞到人体便“咻”一下钻入进去，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人体一旦被这股魔气击中，就像被三昧真火燃着似的，除了打滚惨叫，根本别无办法，不多时便被焚烧殆尽了。

　　转眼间，数十名医官依次化为灰烬，大殿里只剩下了冥川和麟介二人。

　　麟介抱着立柱，吓得涕泪横流，一个劲地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还没活够呢，我不想死……”

　　冥川见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继续耗下去，终究也难逃一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搏来一线生机。他拂袖而出，飞至大殿中央，空气中密密麻麻交织如网的黑气，就像那寻到血腥味的猛兽一般，倏然间，全都朝他涌了过来。

　　魔气如洪流，眨眼工夫便将冥川淹没覆盖。冥川感觉自己就像置身在一个黑色的蛹中，里面温度奇高，全身肌肤骨骼都在“噼里啪啦”发出骇人的碎响，除此之外，他倒并不觉有多么痛苦，因为身体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他已然失去所有知觉。

　　“尊，尊上！”

　　麟介颤颤悠悠地走到冥川身边，见他全身都被黑气包裹着，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过了一会儿，那团黑气就像水墨般慢慢浸入他的身体里，冥川全身的肌肤瞬间变得透明，从内而外冒出熊熊的火光，就好像整个人从体内烧着了一般。

　　冥川的表情开始变得极度痛苦，继而全身抽搐，不住地嘶吼大叫起来。

　　麟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彻底失了魂智。

　　冥川高大健硕的身姿“轰然”倒塌在地，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搐惨叫。先是身上的衣服，一片一片地燃烧掉落下来，紧接着，便是他的肌肤，混着血肉，一块块地脱落。他龇牙咧嘴，抱头痛呼，“不，不行，我压制不住它，麟介，救我……”

　　麟介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冲进内殿。

　　“小，小殿下，对不住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抓住幻玥的手，轻轻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麟介连忙找来一个茶杯，接住幻玥手心里滴落下来的血，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捧着，端到冥川面前，“尊上，赶，赶紧喝下。”

　　冥川夺过茶杯，仰面一饮而尽，在他体内疯狂乱蹿的魔气，马上就变得温顺许多。他连忙盘膝而坐，运气调息，在那些血液的帮助下，很快便将侵入体内的魔气驯服下来。

　　“尊上，你感觉怎么样？”麟介见冥川的表情渐渐恢复如常，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

　　冥川睁开眼睛，顿感神清气爽，身体里似乎充满了力量，“太好了，麟介，你这次立了大功，我定要好好奖赏你。”

　　麟介苦涩一笑，“奖赏就不必了，尊上，你真的没问题了？”

　　“我现在感觉从未有过的好。”冥川站起身来，看着大殿上空还在源源不断增加的黑气，展开双臂，欲再次将它们吸纳入体。

　　“不可，尊上！”麟介连忙阻止道：“这股力量太过霸道，尊上还是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

　　“怕什么。”冥川一脸亢奋道：“我如今有了魔君之子的血，还怕收服不了这股力量？”

　　“小殿下他本就命在旦夕，不能再失血了。”麟介急道：“况且尊上你也需要一些时日，将刚收服的力量修炼为己用。”

　　冥川怔了怔，“好吧，就听你的。”

　　两人来到内殿里。

　　幻玥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透明，整个人陷在软榻里，没有半分生气。

　　麟介拿来上等的创伤药和棉布，蹲在榻边，为他清理伤口。

　　冥川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殿内一时间，静籁无声。

　　突然这时，幻玥蓦地睁开双眼，未受伤的手虚空一抓，麟介别在腰间的那把匕首便莫名地到了他的手中。

　　“小殿下？”

　　麟介愣住，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见幻玥握住那把匕首一个旋转，“嚓”地一下，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顿时，血如泉涌，染红半张床榻。

　　麟介原本就抓着幻玥受伤的手，在替他上药。这时候，看见他突然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狂飙，本能地扑上前去，紧紧摁住他的伤口，急忙替他止血。

　　怎料幻玥周身突然黑气大作，“轰”地一声，将他击飞了出去。

　　他这是要寻死？

　　冥川站在一旁，反应极快，眼见麟介飞出数丈之远，急忙一个瞬移来到幻玥面前，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继续替他止住血流。

　　“想死？没那么容易！”

　　冥川阴森森地开口说道：“本尊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怎可能轻易让你死去？”

　　幻玥缓缓地坐起身来，蒙着黑气的双眸，淡淡然地注视着他。

　　“这么看着我作什么？”冥川戏谑地笑道：“难道你我曾经认识？”

　　幻玥不语，全身散发出来的黑气愈发强烈。

　　冥川渐渐感到自己捏着幻玥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无法动弹了，紧接着是整个手臂，半边身子，然后便是全身……

　　“你，你……”他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继而不可思议地望着幻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幻玥依旧不语，乖乖地伸着手腕，任由他继续捏着。

　　然而，冥川全身变得僵硬，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幻玥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

　　外殿上空盘旋着的那些黑气，仿佛闻到了血的味道，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循着幻玥手腕上的伤口，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你，你……”冥川脸上最后一丝笑容彻底不见，眼中满是惊骇。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不仅仅是僵硬失去知觉而已，还在不断紧缩，就像是有股力量在挤压着他，试图将他捏碎一般。

　　幻玥随着那股力量的回归，稍适恢复了点生气，然而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他泛白的双唇微微开启，一字一顿有气无力地说道：“虽然这股力量……我并不喜欢，但我更讨厌……有人不问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