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33、第33章

　　这里是一间硕大的寝殿，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几盏昏黄的烛光。

　　火光摇曳，映在地面上，如鬼似魅。

　　殿里阴暗冰凉，仅零星摆放着几样家什，却是连一个可躲藏的地方也无。

　　幻玥只能蹲在角落，双臂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粒尘埃，这样……就不会被那个人发现了。

　　殿里不断有人影浮动，来去匆匆、无声无息。他们经过他的身边，就像看不见他一样，连眸光都不会从他身上扫过，便匆忙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一串银铃声。

　　幻玥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两眼大睁，瞬也不瞬地盯着殿门外，只见一道白影，伴着银铃的脆响，烟雾一样飘了进来。

　　白影每飘一步，那银铃便响一声，幻玥周围的空气便稀薄一分。

　　他咬紧牙关，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出来，渐渐将他笼罩。

　　白影悠悠荡荡，飘到了他的面前。

　　幻玥哆嗦着仰起头，朝上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五官精致、容貌绝美，但两眼空洞无神，脸色惨白似鬼。

　　她居高临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瞟了他一眼。

　　他便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毫无起伏的声线，夹杂着利刃寒冰，朝他扑面射来，“出去！不要让我看见你！”

　　幻玥踉踉跄跄地跑出殿外，扶住门栏，回身望向黑暗中那道令他畏惧却又禁不住想要靠近的身影。

　　他双唇翕合，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好半天才拼凑成一个含糊不清的字——

　　“娘……”

　　眼前猛然一亮，那个女人孤寂苍凉的背影瞬间支离破碎。

　　幻玥睁开眼睛，浑身依旧颤抖不止。

　　冷！

　　好冷！

　　这股寒意是真实存在的，自他胸腔里散发出来，沿着血脉侵入四肢百骸肆虐叫嚣。

　　幻玥蜷缩作一团，意识并未完全清醒，一时间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这时，身体突然一沉，有什么东西覆在了他的身上，软软的，好温暖。随即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玥儿，醒醒。”

　　听见这个声音，幻玥平静下来，反身一把抱住她，脸埋进她的怀里，拼命吮吸着里面的热度。

　　印子兮满脸怜惜，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抚道：“没事了，玥儿，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她在幻玥身边守了二十几个日夜，总算盼来他睁眼醒来的这一刻。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幻玥竟是以这样一种状态苏醒过来。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仓惶无助、哆嗦不安。

　　印子兮不知道他在昏迷中经历了些什么，只觉整颗心都揪紧了，索性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紧紧搂住幻玥，不停地轻拍他的背，安抚着他。

　　幻玥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三天。

　　幻玥彻底清醒是在三天以后。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两只胳膊牢牢钳制着，脸贴着什么东西，光滑又柔软，还颇有弹性。

　　他侧了侧头，视线仍有些模糊，只能勉力瞥见一溜雪白，鼻翼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溜雪白随即也动了动，离开他的脸，拉远又凑近。

　　幻玥这次总算看清楚了，那溜雪白原来是张圆圆的脸蛋，上面有双乌黑发亮的眼瞳，此时正扑簌扑簌地望着自己。还有一张娇艳欲滴的粉唇，咧成了月牙儿状，露出里面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熟悉悦耳的声音从唇齿间迸发出来，一字一蹦，带着小小的雀跃。

　　“玥儿，你醒了吗？”

　　“你真的醒了吗？”

　　“太好了，玥儿，你总算醒了！”

　　幻玥喉咙里干涩难耐，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想点头，却发现脖颈处酸疼僵硬，竟是动也动不了。

　　印子兮急忙倒了杯清水，扶着他的头，喂他喝下。

　　“怎么样，玥儿，有没有舒服些？”

　　幻玥只好朝她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印子兮见状，顿时泪目，倾身一把抱住他，抽噎道：“谢谢你，玥儿，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幻玥忍着眼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没过多久，未凛和莫闲便闻讯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面生的老者。

　　幻玥在印子兮的帮助下坐起身来，但是身上没有力气，根本坐不住，软软地就朝一旁倒去。

　　印子兮连忙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抬头对未凛几人说道：“庄主、医尊，请问这一位是……”

　　医尊回道：“这位是我的师兄，云游经过青檀，顺道来此看我。正巧遇见玥儿醒了，便请他过来帮忙看看。”

　　“师兄？”印子兮迟疑道：“医尊，您的师兄不是庄主吗？”

　　莫闲咳嗽一声，“小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神鹿山庄的弟子升上八阶之后可以为师，亦可以出师。出师之后，便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志在济世救人，于是出师后又去拜入神医谷门下，习得一身医术，而这一位，正是我在神医谷的师兄。”

　　“哦！”印子兮恍然大悟，赶紧放下幻玥，起身让出位子，“医尊，这位既然是您师兄，医术一定比您还厉害吧，那麻烦他帮我看看玥儿。”

　　“这个自然。”乔羿点点头，上前一步。

　　莫闲对印子兮道：“你先出去外面等着。”

　　印子兮瘪瘪嘴，不太乐意。

　　这师兄弟俩怎么都一个德行，每次替幻玥医治都要她回避，也不知是哪来的规矩。

　　她知道他们定是有事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而且事关幻玥。

　　可是，也正因为她知道事关幻玥，所以更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耽误了幻玥的治疗。

　　所以，尽管心有不甘，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间。

　　没过几天，印子兮就知道，她的退让是值得的。幻玥在医尊和他“师兄”的帮助下，逐渐恢复了过来，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一个月后，不但已经能够下床走动，而且还能像以前一样跟她有说有笑，不会再动不动就突然晕倒了。

　　转眼到了约定的期限。

　　这天，未凛和莫闲找了个借口，将印子兮支开，然后陪着乔羿来到幻玥面前，将乔羿的真实身份和他此行前来的目的，向幻玥和盘托出。

　　幻玥听完后，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垂眸望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玥儿。”未凛试探着唤他一声，“你心里怎么想的，尽管说出来，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是啊！”莫闲道：“如果你真想跟着乔庄主回去，我们也绝不阻拦。”

　　幻玥却是摇了摇头，“我不要走。”

　　“哦？”未凛眸光一亮，面露喜色，“你不想走就不走，放心，没人能硬带你走。”

　　乔羿急道：“玥儿，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自己母亲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

　　幻玥默了默，“想。”

　　“那你为何不肯跟我走？”

　　“现在还不是时候。”幻玥道：“等将来时机成熟了，我会带着小兮一起去幻蝶山庄。”

　　乔羿愣住，转头看着未凛和莫闲二人。

　　那二人均是一副早有此料，稳如泰山的模样。

　　乔羿这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上当了。难怪他们两个之前会那么爽快答应他的要求，原来是手握王牌，知道稳赢不输啊！如今看来，还是他高估了自己，以为只要搬出幻玥的母亲，就一定能让他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走，却没想到，在他心里竟是已经有了比他母亲还要重要的人了啊！

　　“唉，好吧！”乔羿叹了口气，只好认输，“既然你不想跟我走，我也不强求，将来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幻蝶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还有，你身上的伤，虽然我也不知因何而来，但是这段日子你习得的灵力显然是能压制住你伤势的，望你以后还要勤加修炼，玄灵仙露的功效毕竟有限，须得配合我幻蝶山庄的修炼心法，方能达到最高效用。”

　　“嗯，我知道了。”幻玥点点头，“谢谢您，乔庄主。”

　　乔羿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半个月之后，印子兮和秦念衣五人接受了天音阁弟子的任命，并且每人都拿到了一柄泛着幽紫色光芒的九天神剑。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愿望得以实现后的欢欣雀跃，脸上都不约而同的多了几分沉重的责任感。

　　未凛见他们的样子，倍感欣慰。这几个孩子，总算是成熟了。

　　又过了几天，印子兮他们就接到了加入天音阁后的第一个任务。

　　彼时，幻玥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又或者说，他的伤势只是暂时被灵力压制住了而已，想要痊愈还为时尚早。未凛和莫闲都心知这点，终日依旧惶惶不安，生怕突然有一天，那伤势便如雪崩般坍塌下来，攻他们个措手不及，于是都暗暗盼着幻玥能早日下山，先一了心愿。

　　正巧最近天音阁里接到一个不算太有难度的任务，于是，尽管以幻玥的身体状况，执行任务还是有些勉强，但他二人还是坚持将任务派给了印子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