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如兮》墨子訡

126、第126章

　　天启三十二年，四月初八。

　　这日清晨，老元帅逢焉结束完一夜战斗，率领军队回到营地。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群士兵对着虚无的空气一阵狂轰乱炸罢了，火药兵器倒是损耗不少，可惜依然未能对百果城的城门撼动分毫。

　　这让逢焉感到一种无法言语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累。

　　他率兵打仗三十余载，从未言败，然而今日这种局面却是第一次遇到。皇帝当初下达的命令，限他三个月内收回百果城，剿灭魔族余孽……可是转眼时间过去快两个月了，他竟连百果城的城门都没摸到过一次……

　　这叫他颜面何存？又如何向皇帝交代？

　　逢焉回到自己的营帐，卸下盔甲，打算休憩一会儿……谁知这时，眼前蓦地一黑，似是天光突然暗了下来。逢焉略感错愕，掀开幕帘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亦如夜晚般一片漆黑……明明半刻前，天色还大亮着，朝霞早已铺满了整片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

　　“元帅！”

　　士兵们纷纷朝他奔赴而来，均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您快看……”

　　他们仰着首，望着天空，眼中充斥着恐惧与不安。

　　逢焉也早已看到了。他们头顶上的整片天空，被一层厚厚的“乌云”覆盖着，云层在迅速地滚动，向着地面压下来。

　　“这……这是……”

　　“魔神之力！”

　　“轰！”

　　下一刻，数十道浑浊的黑气卷着流火砸向大地，落经之处，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附近十丈之内，业火焚烧不灭，周围寸草不生。

　　整个营地瞬间陷入火海中，士兵们乱成了一锅粥，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跑，试图躲避这些流火。

　　然而流火降落得愈发密集，地面的人群如蝼蚁般根本躲无可躲，被砸中燃烧的士兵一片连着一片。

　　这时，神族的队伍赶到，迅速布起结界，将众人保护起来。

　　“逢老元帅。”

　　神族的指挥者找到逢焉，一脸严峻地对他说道：“这个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你赶紧下令大家撤退。”

　　“不行！”逢焉怒吼，“我就算死也坚决不逃。”

　　“继续留在这里除了白白送死以外，起不到任何作用，你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逢焉昂起头，望向远方的城门。

　　城门之上，遗世伫立着的一道身影。那人一席黑袍，衣袂飘飘，长发无风肆扬，周身被一团黑气萦绕着，远远望去，如鬼似魅。

　　百果城的城门在他脚下，依然坚/挺地耸立着。逢焉耗时近两个月的时间，连十里内都未能靠近，而如今，对方只是稍微一出手，就打得他个人仰马翻、溃不成军了。

　　逢焉恨啊！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这个世界的不公。

　　即便他手握千军万马，终究只是个凡人。

　　凡人……又如何与神斗？

　　周围的神族队伍，早已布起了阵法，结印抵御着魔神之力的攻击。可是逢焉看得出来，他们非常吃力，这样的防守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而他的军队，在这样的攻势下，更是撑不过半刻……

　　全军覆灭不过是一眨眼间的工夫……

　　逢焉一口老血吞进肚中，强忍着不甘，大吼一声，“撤！都给我撤退！”

　　一声令下，营地里迅速吹响撤军的号角，三十万人的队伍以各自的营地为单位，开始陆陆续续的撤离。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又一声号角在远方响起。

　　逢焉一震，停住脚步，回头望向身后那座密闭严实的城门——

　　只见那城门随着号角声的响起，缓缓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在逐渐扩大，天光从里面倾泻而出，洒向外面的黑暗大地。随着万丈光芒的流泻，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从城门里走了出来。

　　“这……这是……”

　　逢焉双目圆睁，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原本以为，幻玥出手，只是想要驱逐他们，化解百果城被困的危机。

　　不曾想，这……这竟是……拉开了魔族军队南征侵略的序幕……

　　同样是在这一天。

　　印子兮早晨散步的时候，突感腹部一阵剧痛。她心知这是快要临产了，连忙回到家中，烧好热水，准备好剪刀，等着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只是这孩子似乎并不想太快来到这个世上，跟印子兮闹起了脾气。印子兮从早上生到晚上，热水反反复复烧了好几次，就是没能把孩子给生下来。她疼的没了力气，全身大汗淋漓，却硬是紧闭着嘴，一句呻/吟也没叫出声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孩子才呱呱落地，是个男孩。

　　印子兮亲手剪断脐带，将孩子简单的清理了一下，裹进襁褓中，这才倒在床上，累瘫过去。

　　中午时分，时微雨匆忙赶到山上，“子兮……”她慌乱地推开房门，一边往里走，一边急道：“不好了，魔族他们打……过来了……”

　　看见床上躺着的印子兮，和她怀里的孩子，时微雨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来不及收回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屋子中间。

　　印子兮早已醒转过来，初为人母的喜悦尚未来得及从她脸上褪去，泪光已盈满了眼眶。

　　“你……你说什么，微雨？”

　　时微雨双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最后还是印子兮替她接下话茬，“魔族他们打过来了？他们真的打来了？”

　　时微雨点了下头，“子兮，历史只怕再次重演了！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

　　** *** *

　　魔族南征的速度并不快，每天只挺进数十公里，给足了途经城池百姓逃散、守军撤离的时间。

　　但事实上，就算沿途城池里的百姓尚且来不及撤离，魔军抵达后，也只是稍作歇息休整，并未对城里的一砖一瓦造成任何破坏，也未伤害到城里的百姓，甚至连根针线都没有掠夺过。

　　这次南征，凌轩偷偷给魔军提供了充足的资金和武器，他们的物资可谓是前所未有富足，所以根本不屑于抢夺百姓财产。更何况，从出发的那一天起，幻玥就明令禁止烧杀掳掠，尤其是对无辜百姓，一旦发现，将按军纪严肃处理，因而更不会有人以身犯险，胆敢在幻玥眼皮子底下犯他的禁忌了。

　　因而魔军这一路行来，虽然声势浩大，令整个南凌国如临大敌，可事实上，却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或是破坏。反倒是南凌军队这边，自从那日逢焉下令撤离百果城后，便充分体会到了何为“一步退，步步退”的真谛。逢焉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这一决定，竟让整整三十万人的队伍，如丧家犬般，被魔军一路驱逐着，从漠北退到漠南，再退到幽州，搞得好不狼狈。

　　在撤退的过程中，逢焉也不是没有想过拼死一搏，让士兵们筑起防御攻势，打算阻挡一下魔军前行的脚步。

　　可惜他们与魔族军队之间，最短的距离，不过十里，中间却挡着一堵“黑墙”……那是他们穷尽毕生之力，都无法跨越的天堑，而他们口中所谓的殊死反抗，也不过是为了自我安慰而逞一时的匹夫之勇罢了。

　　而这一时之勇，却是要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逢焉不畏死，但这种“飞蛾扑火”式的白白送死，实在是不值得。如今南凌国上下，人心惶惶，天权王城更是危在旦夕，他不能图一时痛快，轻易牺牲掉这三十万兵力，必须得谨慎安排，从长计议才行。

　　所幸很快，逢焉就收到王城来信，通知他领军迅速撤回到泱水以南，在那里筑起南凌国最后一道防线。

　　届时，整个南凌国的军力，以及神族的队伍都会在那里集结，与魔族展开最后的较量。

　　泱水自西往东，贯穿整个南凌，乃南凌国的南北分界线。一旦跨过泱水，便是沧州，直取王城天权可谓是指日可待。而泱水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天险地貌，成为天权王城最后一道保护屏障，因而，他们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在了这里，打算誓死守住这道防御线。

　　与此同时，在魔族南征的这段日子里，通往印月峰的山路几乎被人踏平。每天都有各路人马，来到印月峰上，劝印子兮出山。

　　刚开始的几天，他们还算客气，各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魔族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大家的耐性也渐渐被磨光了，变得气急败坏起来，更有甚者，直接破口开骂。

　　印子兮对此通通充耳不闻，将自己和孩子关在布下结界的小木屋里，任由来人谩骂诅咒，就是不肯动摇。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到来。

　　此人孤身前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今日之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眉宇唇角间隐隐透着一股得意之色。

　　他来到印月峰上，也不急着说话，而是背着手，到处闲逛起来。

　　印子兮却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离颜师兄。”她走到那人面前，颔首行了个礼。

　　离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

　　“您来了。”印子兮垂着头，不敢看他。

　　离颜似笑非笑，好半天才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当年暮秀峰上，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可都还记得？我今日前来，是等着你兑现承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