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渡南华梦（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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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林弦终于不是被床板硌醒的，而是被踹醒的。
“起来！都什么时辰了？！”林弦刚睁开眼，就被安怀风一脚踹下了床，疼得他呲牙咧嘴揉着屁股呆坐了好一会儿。老爷子不解气，拐杖敲得铛铛响，长长的白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飘荡，“前些日子就和你说了今早山下要送一批制作木鸢的材料来，叫你早点起来接收。你信誓旦旦地说你寅时就能起，结果呢？这都巳时了！若不是老夫来检查你还在这儿躺着呢！”
安怀风的怒火冲天，林弦再深的困意也被吓醒了，赶紧掸掸裤子站了起来，心里却暗自疑惑。师父交待的事他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没想到今天早上生物钟竟然失常，即使现在醒了，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就像昨晚被人打晕了一般。
安怀风毕竟年近古稀，飙了一会儿就累了。他瞪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林弦，以为他已经有了悔过之心，也就放平了语气，坐在一旁唠叨着：“自己懒散也就罢了，平白让人家山民等了你两个多时辰，可真好意思。”
林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磨磨蹭蹭地换衣服，只觉得今天眼皮特别沉，怎么都没睡够。
“瞧你那样子！早知道就应该让你和其他弟子们一起练剑！”安怀风恨铁不成钢地说。
林弦被吓了一个机灵，立刻求饶道：“师父！您可饶了我吧！”
“哼。”安怀风一拂袖，留了一句“赶紧把材料拿到后院来”就出去了。
展元门下的课程对于林弦是没有什么难度的，虽然他动手能力一般，但原理他都懂，还能时不时地给古代机关名宿安怀风老先生科普一下齿轮轴承传送带什么的。
但今天这课林弦上得却有点艰难，走神的时候被安怀风抓了个正着，又是好一顿数落，之后就被请出去罚站了。
师父在里面讲的意气风发，徒弟在门外听墙根。
当然，并没听进去多少。
林弦看着树上乱叫的鸟儿打了个哈气，在脑内想着：“大树，你在吗？”
系统：“在。”
林弦问：“请问有陪聊业务吗？我好无聊。”
好吧，意料之中，再次没有回应。
我这系统也太高冷了，林弦心道，接着叹了口气蹲下来在沙地上随手乱写起来，他脑子里止不住地想，会不会就是因为它太高冷了，所以我来这世界一年了，它都懒得给我发任务，任由我自生自灭？
“不要瞎想，你的任务就是活下去。”大树忽然说。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活下去？这个世界很危险吗？”林弦一惊，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忽然林弦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带着笑意问道：“什么危险能难得倒林小师叔？”
林弦被这猛然间出现的低沉声音吓的一个激灵，赶忙回头答道：“没什么没什么！”
“你这表情怎么好似见了鬼一般，难道我有这么讨人嫌？”只见陆渐信步而来，白衣白鞋，不染轻尘。他眉目含笑，与林弦视线交汇时慵懒地伸开了手臂展示着，“你看，今日我可有好好穿着白缎云杉，这回小师叔不会嫌我失礼了吧。”
林弦被他看得脸热，又想到昨天自己那一番冒失的举动，赶紧偏了头，含糊地说：“少庄主说什么胡话，你又不是我南华门下，这一声师叔我怎么担得起。”
陆渐哈哈一笑，“这有什么担不起的，双剑交好百年，本就不分彼此。那天我回去向其他弟子一打听，才知道你就是安展元那个盛名在外的大弟子。五岁善算数，八岁通木甲，入门前全靠自学已有一番建树，入门后不足一年机关术便与尊师齐肩。世人皆称你为神童，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林弦心想这一番流言绝对又是他那个热心过度的曲师侄搞的鬼，什么五岁善算数八岁通木甲的，他五岁的时候还在现实社会看葫芦娃呢！木甲又是什么东西？他那时候最多也就玩玩乐高积木！
林弦尴尬道：“少庄主，这都是师侄们的戏言，戏言。切勿当真啊……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陆渐一勾嘴角，“也可以，那你也别再叫我少庄主了。”
“好……”林弦努力调整了一下语气，显得不那么刻意地问道，“陆渐……你来后堂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你。”陆渐笑道，“本以为要等到你们早课结束，却没想到你中途就出来了。”说着，他低头看了看林弦刚才走神时在沙地上乱划的一堆公式，问道：“这是画的什么？”
“咳……”林弦迅速用脚把沙子抹平，回答道：“闲来无事鬼画符，不必在意。你找我做什么？”
陆渐一愣，随即笑道：“昨天你不是知道我的想法了吗？找你自然是要与你商议的啊。”
“什么？”林弦呆住，原来这小子还真把这事儿当真了。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后堂里的情况，见安怀风还在激情澎湃地进行着教学工作，一把抓住了陆渐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陆渐还不及回答，就被林弦拉着一路进了不远处的竹林。俩人的步伐夹着风，拂动着两旁叠叠踏踏的竹枝，几片枯老的竹叶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洗礼，打着旋飘落而下，绕着两人飞舞。陆渐看着眼前人的背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陆先生，您的心跳频率有点失常。”白冶的声音忽然在陆渐脑中响起。
陆渐赶紧分心在脑中答道：“不碍事，跑步而已。”
白冶有些奇怪，“可是，以您的体质……”
“成了，正经事要紧。”陆渐打断他，“趁现在我们有肢体接触，你可以直接从他身上拿到信息数据吗？”
白冶似乎是在操作，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些惊奇地答道：“不行。”
陆渐也愣住了，连直接用电离子信号都不能收集到信息？看来这个林弦已经不是漏洞，而是彻底的BUG了。
“而且……”白冶停顿了半晌，用极其犹豫的语气说道，“失败的原因不是电离子无法探寻，也不是数据乱码，而是……”
“是什么？”
“他的信息被阻隔了。以我目前的权限，查看他的数据只会显示问号。”白冶回答道，“在‘涅槃之境’这种情况只能有两种可能。一，他是游戏制作人；二，他是玩家。”
“制作人？怎么可能？”陆渐的大脑飞速旋转，“制作人不是死了吗？”
白冶肯定道：“是的，蛛网膜下腔出血，已经躺了快一年了，医院判定脑死。”
这是游戏圈里的高发病，基本都是因为工作繁重，作息失调，为了这游戏这个阿序也是够拼的。陆渐想到这儿，不由“啧”了一声，心道还好他转行早。
“小白，你也要注意身体呀。”
“我会的，谢谢陆先生。”
至于游戏玩家，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涅槃之境’是一个还在研发中的游戏，除了陆渐和白冶，应该没有人能够登陆这个游戏。更何况以游戏的机制来说，一个玩家独立形成一个世界，除了玩家自己以外，所有配角都是系统生成的NPC。那这个林弦又是哪儿来的？
白冶忽然说：“陆先生，还有一件事。”
“说。”
“刚才林弦在地上写的那些东西，我用系统回放了一下，发现是21世纪的初期版本的质能方程组。”
“一千年前的方程……”陆渐莫名其妙地念叨着，“他一个古人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林弦的脚步也停下了。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抓着陆渐的手，不好意思地赶忙放开。他的脸色因为刚才的运动而微微发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林弦抿着唇，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陆渐，我们得谈谈。”他这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又坚定，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好。”陆渐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他看着对方波澜渐起的双瞳心想，刚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
在陆渐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世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初云山庄的少庄主，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父慈母爱；剑术上，他天资非凡，刚及弱冠便在名锋大会一举夺魁，得到名剑惊蛰，从此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最终成为一代剑宿。
陆渐本人对这个设定十分满意，毕竟现实社会太压抑，人们进入游戏世界就是为了图一个爽度，玩家设定怎么逆天怎么来，能杀一万绝不杀一千。无论是他自己的“胜者为王”还是何淮何汐两兄妹经营的“惊世魔诡”，其实本质都是这种套路，只不过一个是主打拳拳到肉的竞技比拼，一个是奇幻鬼魅的魔法世界。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不过陆渐毕竟不是普通玩家，他玩游戏是为了工作。
既然游戏情节是制作人设定好的，那检验情节是否可以修改也就成了管理人的测试任务之一。
在陆少庄主的辉煌一生中，有一个重要的关键点，他在二十二岁那年拿到了名锋大会的第一。这也是陆少庄主在武林中不败神话的开始。
因此陆渐决定改变它。
而当陆渐还在吴霖和其他首席弟子之间犹豫着，要选择谁来做这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推手时，一个莫名出现的青年帮他做了决定。
可等陆渐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那青年却忽然和他说：“陆渐，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个剑穗要回来。”
陆渐不置可否地挑眉道：“怎么，你后悔了？”
林弦知道对方是在指推吴霖夺冠的事，赶紧摇摇头，“不是不是，和少庄主的计划没关系。”
“少庄主？”陆渐瞥他。
“嗯……陆渐。”林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放心吧，就算收回剑穗，吴霖也会夺冠。其实我和你实话说了吧，这两者之间并没有特别的联系。”
“哦？我还以为这和你们展元门的机关有关呢，”陆渐兴趣盎然的看着他，“那你倒说说，你凭什么断定他能胜出？”
林弦道：“感觉。”
陆渐笑道：“这个答案可满足不了我。”
林弦叹了口气，从地上捡了两片竹叶，放到了陆渐手中，问道：“以少庄主目前的功力，飞叶成刃应该没问题吧？”
“自然。”
“若叫你把竹叶钉在竹身上呢？”
“竹不似寻常树木，外直中空，应该不难，我可以一试。”陆渐道，“只是，这与我刚才的问题有关系吗？”
“当然。”林弦微微一笑，从地上又抓了一把竹叶，通通塞进陆渐手中，说道，“我们面前有两株翠竹，你每次可以在两株中任选一株，把竹叶钉上去。一共十片竹叶，你可以选十次，无论左右，任凭君意。而我，会提前在手心上写下你选择的顺序，等你钉完，我们来比对，如何？”
陆渐不知道林弦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迟疑着答应了。
林弦嘿嘿一笑，变法术般从怀里掏出一只毛头小笔，在手心里写写画画起来，“这是平时给木鸢点睛用的，我随时揣在身上，没想到今天刚好用到。”
待他写完，小心地把手心覆盖住，对陆渐道：“可以了，请吧。”
陆渐凝神聚气，将内里灌输到指尖的竹叶中，将竹叶闪电般射向十步开外的翠竹。
左，右，右，左……十片叶子像是化成了利刃，整根没入竹身。翠竹传来木质被撕裂开的声音，生生被打了个对穿，只留下了随机分配的十个小孔。
“好功力！”林弦被陆渐这一手飞叶成刃的本事折服了，心中艳羡不已，越发对自己穿越到武林世界还是一只弱鸡的惨痛事实感到悲哀。
被人夸赞的感觉还是很爽的，陆渐心里暗喜，但还是装作高冷的样子，冲林弦一撩眼皮，“手心。”
林弦轻轻吐了下舌头，赶忙把手上的字展示给陆渐看。
陆渐愣住了，10次全中的概率，是50%的10次方……
“陆先生，50%的10次方是0.097%。”白冶感受到了陆渐心里的疑问，及时回答。
“不用你来做计算器……”陆渐腹诽道。
“抱歉。”白冶重归沉默。
林弦见陆渐不出声，就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而陆渐也死死盯着林弦的眼睛，似乎要把他看穿。
“再来一次。”陆渐说。
林弦耸肩，“多少次都一样。”
“这一次，我只钉一片叶子。”
“好，那我也写一个字。”
“写好了吗？”
“写好了。”林弦说完，便把拳头握住，“请吧。”
陆渐举起手中最后一片叶子，凝神看着对面的两株翠竹，却迟迟没有出手。那叶片被他的内力激荡得不住地抖动，似乎只要陆渐再加大一点力度，这叶子就要立时碎了。
下一秒，陆渐动了，只是他的目标不是那两片翠竹，而是他身边的林弦！
竹叶穿过风飞速向林弦射来，林弦看着那片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利刃，却是纹丝不动，仍旧面带微笑。
“我赢了。”他说。
话音刚落，林弦身后的翠竹传来“咔嚓”一声巨响。那枚竹叶洞穿了竹身，在竹子上留下了一条细长的裂痕。接着林弦摊开手掌，只见手心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后”字。
陆渐怔怔地看着那个字，半晌无言。
“而且，我还知道这颗竹子被你的内力一震，怕是要彻底断了。如果陆渐你不救我，我估计就要被直接砸死在你面前了。”话才说完，林弦身后的参天翠竹就整个倒下来，直挺挺地向他头上砸去。
陆渐赶忙抽出佩剑将竹子拦腰折断，同时一把将林弦拉向自己。他微微垂下头，看着怀里的人。而林弦也在看着他，他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眼睛里却清澈平静得就如同这雨后的竹林。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渐第一次感到自己不那么游刃有余了。
“我是能看到未来的人。”林弦笑了笑，“请问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渡南华梦（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