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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英雄的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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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哈利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木讷地行走,只觉自己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的身边跟着同样穿着黑色丧袍的赫敏和罗恩,赫敏的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魔法部宽大高耸的长厅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挤满,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暗淡清冷的光芒,大厅的四面墙壁都挂着墨黑色的厚重帷幔,阴沉的色调让哈利有些窒息。
新上任的魔法部长是个瘦瘦高高,头发花白的老人,但精神矍铄,在没用魔法的情况下念着悼词的洪亮声音也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见。
当然,这也和大厅安静沉闷的气氛不无关系。
哈利不可抑制地颤抖。
记忆中那些有着温和笑容的身影慢慢模糊起来,逐渐化成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符号回响在耳边,哈利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白色的雾气在僵硬寒冷的空气中慢慢消散。他感到害怕,他怕自己再也想不起这些人的笑容,再也记不起他们的声音,如果他们永远的在自己的记忆中消失,他该怎么办?
哈利和两个朋友站在第一排,离他们不远的正前方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人的相片和他们生前使用过的魔杖。哈利努力地想要看清他们的面容,想要把他们的样子牢牢地刻印在脑海里,可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不敢闭眼,他害怕那名叫眼泪的液体苦涩的味道。
他不是什么拯救魔法世界的大英雄,从来不是。
如果他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要面对失去亲人的悲伤,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躺在圣芒戈医院痛苦地呻吟。
他自始至终都是个胆小鬼。
他不敢面对乔治寂寞的背影,他不敢听到韦斯莱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号,他不敢看罗恩苍白的面色,他故意无视金妮红肿的眼睛,赫敏紧促的眉头以及韦斯莱先生憔悴疲惫的面容。
为什么他们死了,他却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人来责怪他?
室外的天气很好,淡金色的灿烂阳光照在墓地上,照在每一块儿冰冷坚硬的石碑上,照在干净素雅的白菊花上,却始终无法驱散站在墓地中的那些人身上沉重而尖锐的哀伤。
弗雷德下葬的那一刹那韦斯莱太太的哭声撕心裂肺,金妮脸上的泪水顺着因为寒冷的空气而冻得通红的面颊滑落到地上。
哈利站在远处安安静静的看着。
他身边是一排排刚竖起的墓碑。
上面金色的花体字证明着他们曾在世间留下的痕迹。
哈利温暖的手指碰触着墓碑上的冰凉,小心地描摹着上面的字迹。
哈利在心里默念着他们的名字,放下白菊花,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里是巫师专用的大墓园,建在伦敦的郊外。随处都可以见到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带着沉静的,痛苦的或是悲伤的表情低声说着什么。墓园很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特有的清香,道路两旁整齐地排列着高大苍翠的松柏。哈利在阳光透过它们投在地面上的影子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不远处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瘦高脆弱的身影,墨黑的丧袍,凌乱而毫无生气的淡金色头发,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
哈利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是德拉科马尔福。
这片墓区几乎无人前来,因为这是罪人被埋葬的地方。
魔法部为了显示他们宽大的胸襟,特批了一块儿墓地用来掩埋在战争中死去或者审判中被处死刑的罪人们的尸骨。
多么宽大,他们永远不能和他们的家人安葬在一起,他们永远不能从罪恶的阴影中逃脱,他们永远不能获得救赎。
马尔福注意到哈利的视线,抬起头回望他。
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平静无波得如一潭死水。
以前那嘲讽的,冷淡的,高傲的神情仿佛不曾存在过。
哈利觉得喉咙发紧,他说不出一句话。冷风穿过他的袍子,掀起他的衣角,让他情不自禁地蜷起手指。
“哈利,你在这里干什么?”赫敏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我们都在找你——马尔福!?”罗恩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哈利赶紧回过头,看到他原本茫然无神的眼睛已经被灼热的怒火取代。
马尔福没说什么,微微弯下身子在一个墓碑前放下白菊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是卢修斯马尔福的墓碑。
“说实在的。他也很可怜。”赫敏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怜?你说他可怜?”罗恩突然毫无预兆地咆哮起来,眉毛拧在一起,五官因为怒火而有些扭曲。“你才刚参加完弗雷德的葬礼!卢平和唐克斯他们墓地上的土还是湿的,妈妈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乔治都不会笑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同情那只肮脏的白貂!?是不是斯内普那老家伙给你吃了什么毒药?”
“罗恩!斯内普教授是清白的!”赫敏委屈地抽泣起来,眼睛里泛着泪光,“听证会已经宣布他无罪了!”
“清白?如果不是哈利作证他能清白?如果不是哈利给马尔福求情他现在早就进了阿兹卡班正满脸兴奋地舔着老鼠的屁股!”
“罗恩!”哈利皱着眉大声地打断了罗恩的怒吼,“好了,我们回去吧。他们肯定等着急了。”
罗恩翻翻眼睛,恼火地看了哈利一眼,怒气冲天地走开了。
“你还好吗?”哈利安慰地拍了拍赫敏的肩膀,她用手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哈利看着罗恩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佛雷德的死让罗恩变得喜怒无常,时刻处于爆发的边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战争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胜利。
所谓的胜利只不过是靠无数的鲜血和声明换来的可笑借口。
死亡和痛苦才是真正的结局。
哈利又看了一眼卢修斯马尔福的墓碑,扶着赫敏安静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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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清楚我现在的心情。
我对周围的所有东西开始感到麻木,手指所及之处让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触感。
我现在每天做的事就是去圣芒戈看靠着药瓶吊命的母亲,然后待在父亲的书房度过一整天,看他以前最喜欢的书,想象着他坐在这里办公的样子。
黑魔头死的那天,我第一次见到父亲那总是挂着嘲讽和讥笑的清冷面庞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么温暖,他紧紧地抱着我,轻声念着我的名字,我只能用全身僵硬和大脑一片空白作为回应。
我从来不觉得父亲爱过我,从小到大,他说的最多的就是马尔福这个姓氏。
我的一生仿佛都要围着它转,振兴马尔福家族这句话已经被父亲深植到我的骨血之中。
可是我总不能让他满意。
崇尚完美主义,信奉尽善尽美的父亲不能容忍我的任何过失。
我从小便是这样,无论做什么总会有所欠缺。为此父亲看我的眼神已从深藏的期待转变成冰冷的轻视和尖刻的失望。
我恨自己的无能,却又无可奈何。
有谁能想到,出身高贵的马尔福家独子整日生存在令人窒息的否定中?
魔咒,魔法史,占卜,我没有一样可以胜过泥巴种,比勇气,拼耐力,在魁地奇的赛场上我从没赢过波特。就连当个食死徒,我都不能完全狠下心夺走别人的性命。
父亲看向我的目光早已充满了烦躁和不耐。
他不只一次对我说,我丢尽了马尔福家的颜面。
格莱芬多的黄金三角总会赢得所有的荣耀和光芒,而我只能被他们踩在脚下,连仰望都勉强。
我不知道,面对他们时,除了在口舌之争上获得片刻胜利的喜悦,还有什么方法可打败他们。
母亲是个很美丽的女人,永远的高贵典雅。她爱我,这我清楚。
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父亲冷漠的个性毁掉了原属于她生动活泼的一面。
她看向我的眼神里总是包含了痛苦和自责,每当看着我被父亲肆意的侮辱痛骂时,她总会这样看着我。可是她并不会表达,她的脸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指尖僵硬而冰冷。除了满足我所有的任性和无理的要求,她再也做不了什么。
我不喜欢马尔福庄园。
这里阴冷,安静,没有任何生气,这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疯狂。
其实我并不需要什么可以显示身份的昂贵衣物,我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可以和父亲一起讨论魁地奇世界杯而不是坐在包厢面对令人作呕的阿谀奉承,我想吃到母亲清亲手做的温热的饭菜,而不是高档餐厅里那浓重的香料味道。也许这算是我不经世事的无痛呻吟,可却一也是我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有些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那个总是吵吵闹闹的格莱芬多长桌,看着他们亲密无间地大闹,开着并不有趣的玩笑,互相嬉笑怒骂无所顾忌。看见韦斯莱收到吼叫信的时候我只会想到如果是我犯了错,父亲一定会去拜访什么人,在达成某项交易的同时顺便解决掉我身上的麻烦,再对我冷着一张脸用阴沉的声调叫我滚出他的视线。
马尔福家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亲情,不需要温暖,他们只追求永远的利益。
所以当父亲抱着我,而站在一旁的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时,我的身体完全僵硬,眼睛酸胀得无法睁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感谢梅林,如果这是梦,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因为我无法忍受梦醒时的痛苦。
可这根本不是美梦,恰恰相反,是个噩梦。
在我真正感觉到亲人的温暖,无比惊讶地发现父亲其实是爱我的时候,梅林对着我狠狠地甩出了他的鞭子。
黑魔头的死让食死徒彻底瓦解,只有少部分人勉强逃脱正义之士的围追,在魔法界销声匿迹。而父亲则成了所有因失去亲人而深陷痛苦中的人发泄对象,再也没有逃脱罪责的可能。
在听证会大厅的中央,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插满了铁剑的笼子中,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直到目光移到我身上的时候,他冷傲的脸才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把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声称是他强迫我加入的食死徒,并用出卖昔日挚友的方式来交换我获得自由的权利。
这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从未如此的痛恨自己,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痛恨自己在最终决战时只能像个跳梁小丑那样在那里大喊大叫,我痛恨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丑陋的黑魔印出现自己的手臂上却不敢有任何反抗,我痛恨自己看到黑魔头时除了浑身哆嗦什么也做不了,我痛恨即使在最后也要活在父亲庇护下的自己。
我什么都做不了。
波特也出席了听证会,那些对食死徒有着刻骨仇恨的人用近乎狂热的目光看着他,拯救巫师世界的大英雄,手刃黑魔头的圣人,绝对拥有宣布对食死徒所有判决的资格。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翠绿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目光笔直而坚定。
然后他举起手,一字一句地宣布,撤销对所有被迫加入食死徒的人的指控。
整个大厅都陷入可怕的沉默。
波特总是这样,认定一个方向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连回头的余地都不留。他有没有想过他这么做的后果?他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引起多少人的抨击和质疑?他有没有想过他完全可以踏踏实实地享受荣耀带给他的特权,然后心安理得地看着那些害死他教父,亲人,好友的人永生活在痛苦之中?
为什么他可以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而如此地无所畏惧?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坦然地接受那些别有深意的复杂目光?
听证会的长老们做出了妥协,将对父亲实施的火刑改成了摄魂怪之吻。
听到这个判决我几乎要笑出来。
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马尔福,这种刑罚还不如火刑,毫无知觉的活在世界上当一个行尸走肉,何等残忍!
所以站在刑场上,当我掏出魔杖对准父亲时,我看到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那里面再没有冰冷而残酷的嘲笑目光。
阿瓦达索命咒的幽绿色光芒穿透了父亲的身体,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我从那里读出了欣慰。
波特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我,没有任何动作。
我和他擦肩而过,第一次,没有任何嘲笑和讥讽。
我并不难过,我做出了力所能及的事,至少,父亲是笑着离开的。
他是一个真正的马尔福。
而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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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知道今天是魔法部为对抗伏地魔而牺牲所有人举行集体葬礼的日子,虽然经过魔法部的审讯已经证明了他为战胜伏地魔所做出的牺牲,证明了他的清白,也为他授予了梅林一级徽章,而魔法部长来亲自邀请过他,但是他还是选择留在了他的阴暗的魔药教室里。
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曾经对他怀有偏见的人,也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因为他做卧底时为赢得伏地魔的信任而不得不杀害的人的家人,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曾经的凤凰社成员。他尤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死去了的凤凰社成员。
还剩下谁?他自嘲的想,布莱克死了,卢平死了,唐克斯死了,穆迪死了,甚至双胞胎中的一个也死了,他居然还活着。
他居然还活着。
他答应邓布利多的那一天,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可是他没有想到,邓布利多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而他还能活着。他想到在霍格沃茨上学的那几年,他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希望波特那几个人倒霉,希望他们被开除甚至死掉,因为他们总是和他作对,甚至因为他们他失去了莉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曾几何时,他失去了最初的那股仇恨,当知道布莱克在魔法部神秘事物司死去的时候,他震惊,仿佛他失去了一个对手,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能与他匹敌的对手,他很惋惜,甚至有一点怅然若失。那时,他把自己的这种感觉解释为他失去了可以报复他的机会。
于是,他安慰自己还有卢平。而现在连卢平死了,那种几乎可以让他窒息的感觉更加明显,他在这股莫名的悲伤之中败下阵来,连最后一个能与他为敌的人也失去了,仿佛他又一次孤单了,他彻底的孤单了。
而这些死去的人他们死得其所,凤凰社照片上的所有人都笑得很灿烂,仿佛他们那里才是真的团圆,他又一次被抛弃,又一次开始要彻底一个人面对一切。
邓布利多希望要救赎小马尔福的灵魂,却放弃他的,他将一生背负这个噩梦,这个丑陋的,肮脏的,破败不堪的灵魂也会与他如影随形,而这就是他以后生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