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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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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孙公子又被送进了马车中。
许贪欢没有同他一道,但安排了杨暗跟在他身边。
马车行了一段路,渐渐有人声作响,孙公子侧耳去听,却也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些饮酒作乐之声。九真香在炉中静静地焚着,孙公子靠在软垫上,抬头看了眼对面正襟危坐的杨暗。
孙柏言没见过北狄人,只是单纯觉得杨暗的模样确实与中原人有些差别,高鼻梁深眼窝,鬓发还带着点浅棕。
那位许公子大概也长着一副北狄人的样貌,怕被人识出,才刻意用面具遮挡。
“孙公子,近日来多有得罪了。”杨暗眼睑一垂,睫毛耷拉下来,掩住了灰色的眸子。
“也算不得太多得罪。”孙柏言宽慰道。
“那日我认错轿子,才叫孙公子流落到这个地步。”这个北狄的青年男子内疚时,看上去倒十分可亲,“只是大人要做的事,我身为下人……”
“致歉之言大可免了,这几日也不曾有人怠慢于我。”孙柏言微微一笑,把差点说出口的半句话又憋回了肚里。
他本就没打算参加京城花会,杨暗掳他来此,也算是帮他逃过了今年这一劫。
兴许在回京的路上,他还能碰见什么奇遇。
杨暗听他说完,才慢慢地抬起眼,道:“大人让公子再在这里住上半月,时间一到,自会有人送公子回去。”
“好。”孙公子道。
“孙公子若想要些什么,吃些什么,我都可替公子取来。”
杨暗话音刚落,马车的布帘就被人从外面撩开了一条小缝,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就从那小缝中挤了进来。
少年朝杨暗龇牙咧嘴,说:“他受制于我们,哪需这么照顾得这么精贵?”
“确是如此。”杨暗还未答话,孙公子就先表示了一下赞同。
他现在大约也算不上甚么座上宾,充其量也就比阶下囚要好那么几分,哪有什么资格使唤别人。
杨暗侧过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又回头看着孙公子,道:“他便是这种人,公子不必在意。要是公子在这有什么吩咐,喊他做也是一样。”
“暗,”少年气得磨牙,“我又不是他的下人。”
“大人命你这半月都守在这里,护好孙公子。”杨暗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说,“连这件事都做不好,大人如何会让你去办大事?”
兴许是这句话戳中了少年什么死穴,他咬了咬唇,狠狠地瞪了孙公子一眼,便把布帘放了下去。
孙公子觉得有些小害怕,他开头就被这个少年吓得差点崩人设,如今许公子又喊这少年来关照他……
偏偏不能拒绝,毕竟人家是好心。
杨暗勉强地对着孙柏言笑了笑,解释道:“他对中原人都没什么好感,公子也不要见怪。”
“多谢。”孙公子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有礼,然后在心里默默地流下了两条宽带泪。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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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后的弯月若隐若现,静谧之中,檐上灯笼的光柔柔地亮着。
容宣已经换回了一身与许贪欢相似的黑衣,他柔柔弱弱地扶着轿下侍女的手从轿中下来,眸中秋水荡漾,白皙的脸在昏黄的光下更显楚楚可怜。
许贪欢等容宣下稳了,才在后面慢慢地下轿,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来迎客的店小二。
“一间上等客……”容宣话说到一半,便被许公子打断了。
“两间。”许公子在容宣瘦削的肩上轻轻一按,给店小二扔了一小块金子。
店小二眉开眼笑,也不管两个公子间的什么矛盾,马上领着他们两个上了楼。
容宣脸色一变,但没说什么,等许贪欢抬脚走在前面后,他才黑着脸跟上。
上了楼,店小二正给他们开房门时,杨暗突然从旁侧的门里走了出来,见到许贪欢,连忙单膝跪地,拱手喊了一声“大人”。
“安置得如何?”许贪欢问。
“孙公子刚沐浴完。”杨暗垂下头,“大人可要见他?”
“这倒不必,问问罢了。”许贪欢语罢,便见裹着白色单衣的俊秀少年已经站在了杨暗身后。
孙公子黑如浓墨的长发随意地散着,带着些沐浴完的水汽。
他似乎没想到出来会见到许贪欢和戏子容宣,愣愣地站了一会,便又走回了屋里。
许贪欢:“……”
他倒没想到这看起来有几分傻气的小公子还会记仇,故意不同他打招呼。
杨暗见主子面色不对,忍不住开口道:“孙公子方才叫我取些桃花糕,瞧我停在门口才出来看看。”
他这样说,便是在偏袒着孙公子说话了。孙公子并非记仇之人,出门也只是想着看看杨暗在何处,根本没有还要跟许贪欢他们打招呼的念头。
更何况许贪欢身旁还跟着一个孙公子不熟识的人。
“那是何人?”容宣在一旁,咽下喉间的酸涩意味,心下已隐隐有了些猜测。
许贪欢竟是让自己的贴身侍卫去照看那人的,这就足以看出那人在许贪欢心中之重要了。方才虽只是打了个匆匆照面,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张好脸。
一张足以从别人手中换来钱财,换来权势的好脸。
许贪欢还未说甚么,孙公子就又从屋子里出来了。
孙公子披了件月白的外袍,方才散下的长发也束起来了,只余了些被水浸湿的细碎鬓发贴着白净的脸边。
他没想到自己在屋中待了那些时候,这三人还在门口立着,个个都神色诡异,不知是在想些甚么。孙公子琢磨了会,心道这事跟他多半无干,还是再进屋中等杨暗把糕点拿进来罢。
这般想着,他就对着外头三人微微一笑,又准备合门走回去。
许贪欢没忍住,叫住了他:“孙公子。”
孙明言手还搭在门上,茫然地回头看过来。
许贪欢说:“公子若是饿了,不如同我们去下头吃些东西罢。”
孙明言说:“不了不了,我吃些桃花糕便好。”
许贪欢说:“楼下有热的肉粥,桂花糖酒也已温好,孙公子真的不随我们一同下去么?”
孙公子抿着唇,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他不下去只是因为懒得走动,但被许贪欢这么一说,竟是有些心动了。
平日里他娘也不准他喝酒,这……
孙明言问道:“这酒可以随便喝么?”
许贪欢一笑,说:“这是自然,孙公子想喝多少都是可以的。”
孙明言立即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一脸正色道:“好,我随你们下去罢。”
他又仔细地想了想,偏过头对还跟木头一般站在一旁的杨暗道:“桃花糕便不用拿了。杨公子也随我们一起去吃么?”
杨暗倒没想到孙公子还记着自己,微微一愣,微笑道:“公子你们去吃就是,不必管我。”
天色已晚,按理来讲客栈里是不再供应晚食了的,但许贪欢往下一吩咐,就有奴仆将热好的佳酿糕点端上来了。
孙公子心里惊奇,想这客栈服务实在是好,这个时候还有夜宵可吃。
说来从方才见面开始,对面那美貌少年就一直在偷偷瞧他,也不知是为什么。
孙公子啃着桃花糕忍了些许时候,还是没忍住,终于开口问道:“您……”
那少年也像是忍了很久,和他同时开了口:“你……”
听到孙公子开口,少年便立即把嘴闭上了。
孙明言说:“您是不是认识我?”
少年面色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
许贪欢抬唇一笑,替少年说道:“他就是今日台上唱戏的那位,姓容名宣,为江南风月院里最好的戏子。”
他偏偏在戏子上加重了音。
这话落到容宣耳里,多少有些刺痛意味。
他当然知道戏子这身份代表着甚么,倘若许贪欢不想要他,那他戏唱得再好又如何?身上这些财物,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孙公子却没听出许贪欢甚么意思,只当他是单纯地在为这少年介绍,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容宣道:“你戏唱得很好。”
容宣垂下眼睫,道:“多谢孙公子。”
孙明言说:“我唱戏就唱得难听,倘若你有闲暇时候,可以来教教我。”
这话一说,容宣愣住了,许贪欢也愣住了。
两人硬是分不清楚孙明言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毕竟这位公子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正直了。
戏子虽有人追捧,却不是甚么受人敬重的行业。
容宣本以为这样貌惊艳的公子哥是在挖苦自己,但再一仔细看去,人家似乎是真心实意想学唱曲……
实在是太让人迷惑了。
孙明言见他们都不说话,忍不住琢磨自己又说错了甚么。
他琢磨完后清了清嗓子,道:“我先唱两段给你们听啊——”
许贪欢:“……?”
孙公子翘起兰花指,狠狠一皱眉,闭眼学着先前容宣的腔调唱道:“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啊——弄扁舟啊——啊——”
他啊了好一阵,才睁开眼,看向许容二人,腼腆道:“如何?”
容宣哽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公子所唱……实在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