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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称谓 ...

  •   用过饭,卫庄面色仍是不怎么讨喜。荆天明的眼神一直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卫庄却不怎么愿意搭理他,默默啜饮着面前的清水。而墨家众人再也没有之前任何一次见到卫庄时的言语,想来是如今仰人鼻息,不得不放得下身段,解开旧怨。盖兰谨慎地盯着两边的人,面对着格外静寂的厅堂,颇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一声轻响,缓解了她心中的烦躁。卫庄放下了手中的酒卮,他的视线扫过墨家每一个人,唯独漏了他们的巨子——荆天明。
      或许,在他心里,荆天明是根本配不上这个称呼的。
      这样的行为,显然触动了荆天明心中的某一个位置,揭开了某一个他心中无法言说的秘密。一个男人最痛恨的,基本上有两样。一样,是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另一样,是自己的心思永远被别人掌握。
      目前为止,荆天明很不幸地两样都占全了。
      高月远渡仙山,生死无踪。
      而卫庄,自从他出现为止,就让荆天明活在各种数不清的痛苦之中。偏偏罪魁祸首并没有伤人的自觉。这也难怪,在他心里,荆天明算什么呢?
      如果不是碰巧用了非攻,挡住了卫庄的一击,如果不是大司命的咒印刚好害死了燕丹,他哪里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不仅得到了一身内力,还得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墨家巨子之位。
      所以,在卫庄眼里,荆天明什么都不是,他只是运气好。
      只有荆天明自己知道,他能活到今天,并不仅仅靠着运气,而他所经历的一切,也绝非这两个字就可以囊括的。
      他忽然有点挑衅地看向了卫庄的腹部,在宽大的衣袍掩盖下,那里并没有明显的隆起,若非端木蓉刻意提起,恐怕,没人会知道。
      他眯起眼,卫庄竟然为了盖聂怀上孩子,为什么?
      就因为爱么?
      卫庄会爱人么?
      ……
      他在脑子里提出数不清的问题,这些问题,他没有答案。最终,凌乱的思绪因为一句话而串联开来。
      卫庄昨日说过,咸阳暗花榜上的名单里,盖聂的命又值钱了不少。
      他曾经嘲讽盖聂,放弃鬼谷,放弃天下,放弃了一切,只是为了保护一群废物。却忘记了,真正放弃了一切的是他。卫庄已经十年没有离开过鬼谷了。如果消息没有错漏,那么,他对盖聂的感情,倒还真是令人侧目。
      荆天明想明白了,可他仍旧要面前人的答案,这些,也算是卫庄言传身教给他的,遂悠然开口道:“既然你不愿意伤害大叔,为什么还要抬高他在咸阳暗花榜上名单里的价钱?”
      还没等卫庄说话,盖兰便不忿开口:“你懂什么,我爹得罪了那么多人,若想保他平安,只能以毒攻毒。”她望向墨家众人,语气颇为谦恭,“难道诸位没觉得最近追杀你们的人少了许多么?”
      她这么一说,倒真是不假。
      高渐离默默思忖,果然是以毒攻毒,先让寻求赏金的杀手们打起来,无形中,也消耗了不少敌人。这样的方法,倒还真是像卫庄的做派。
      “盖兰的答案,你满意么?”卫庄眉线一挑,难得失了杀气,只是颇为凌厉,仍旧使人不舒服。
      “或许。”荆天明点点头,他似是漫不经心,又问了个问题,“大叔是我师傅,那——我该称你什么?”
      “你放肆!”这话里满满的挑衅,盖兰一听便怒了,开口便是呵斥。
      “你住口。”卫庄慢慢吐了这三个字,说也奇怪,盖兰恁大的脾气,遇上自己母亲,也乖得跟什么似的。荆天明突然对她有了些兴趣。
      盖兰果真不再说话,只是撅着嘴,还不时用眼光扫着荆天明,似乎要把他一刀一刀割了。
      “你出去。”卫庄瞥她一眼,语调平板,不容置疑。自从他有孕以来,脾气变了不少,但就是这一点,总让盖兰觉得两人之间存在隔膜。她心中极是委屈,眼泪便扑簌簌往下掉。
      这样一来,席间的墨家众人也忍不住弃绝君子之风,腹诽一二。荆天明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惜香怜玉的品行还是多少跟人学了一些,看见盖兰哭,犹自想到当初的高月,随着两个身影慢慢重合,心也不由痛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为除高月之外的女人难过。
      眼见卫庄面色上没有任何妥协余地,盖兰想着他为生自己所受的苦,把心一横,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就走。出了门,四下无人,再不必忍耐,眼泪便像洪水决堤,一泻千里。
      “你还好么?”有人在她身后问,她转身,原来是端木蓉。
      “擦擦脸。”端木蓉递过巾帕,盖兰立即接下,夏萧歌跟她说过:端木蓉是个好人,只是脾气古怪了些,刨去那些细枝末节,倒不失为良师益友。
      端木蓉看着盖兰抹泪,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平静,却没想到,看见盖兰哭着出门,自己也追出来了。现在静下来想想,卫庄必定是有事情要说,才把孩子支开,可惜他的脾气一向如此,对自己的女儿也不肯网开一面。盖兰毕竟还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事情,受不得母亲给的委屈,刚有丁点儿不如意,立即就需要人哄劝,想来,也是让夏萧歌宠坏了。
      端木蓉弯下腰来,仔细端详盖兰的眉眼,不由感叹,这还真跟鬼谷那两名弟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可惜,这样柔和的轮廓,被那一双近似卫庄的的眸子彻底破坏了,冷冰冰的,不讨人喜。
      “谢谢您。”盖兰哭够了,把巾帕叠好,放到衣兜里,“已经脏了,我洗过之后再还给您。”
      “不必还了。”端木蓉轻描淡写,那条巾帕还是她在南忘涯学医时,师父念端给的,现在,她人已经作古,留下来的东西,自己虽然竭力保存,可还是达不到当初的境地,索性送人,一了百了。
      “我送你去你爹那里吧。”端木蓉起身言道,她已经不再是墨家弟子,墨家的事情,她也不用插手。盖兰点点头,“也好,端木姑娘也和我爹多年不见了,这一次叙叙旧也好。”
      叙旧?
      端木蓉愕然,她和盖聂有何旧可叙?不过也好,毕竟多年不见。以往被各自身份束缚,不得空暇,这一次,周身之事均已放下,就算心中那一份恋慕仍在,也不会对目前的形势产生太大的影响。
      她点点头,“嗯,我们走吧。”

      两人刚至回廊,便听见前方的笑声,这声音让人极为熟悉。“是我娘,原来她还在!”盖兰少女心性,发觉是夏萧歌,自然高兴,也不管刚才受的委屈,蹦蹦跳跳跑过去。
      端木蓉尾随其后,走到门口,方才顿住脚步,屋里人声音极大,她能把每一句都听得真切。
      “娘,你没走?”
      “就算我想走,你母亲舍得么?你爹没活蹦乱跳之前,他能让我离开么?”
      “这倒是。”盖兰顿了顿,“那我爹的伤真的没事么?”
      “没事。”
      屋里静下来。
      很快,门开了,有人走出来,是夏萧歌。“端木姑娘,原来你也来了。”她客气地问候了一句,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掩藏在平板的调子里,听不出悲欢喜怒。
      说来也怪,两人这些年见的寥寥几面,都是夹在鬼谷那两名弟子之间的,端木蓉从深爱到苦楚,再从苦楚到放弃,绕了一个大圈,最终还是回到原点。
      “夏姑娘,近来可好?”她也不知道应该跟对方说什么,夏萧歌似乎总比她看得明白。其实她不知道,夏萧歌之所以肯到这里来,也并不是完全出于医者的道德良心——她爱的人不肯给她分毫,只有盖聂,才肯施舍怜悯,给她的孤寂添上那么一丝慰藉。
      卫庄的别扭,她一早就知道了。虽然盖聂还会替卫庄向她致歉,她却毫不在意。“我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她并没说谎。仔细算算,她认识卫庄,只比盖聂晚上三年,而她当初和卫庄相处的日子,也只比盖聂少上一年。端木蓉的问候,夏萧歌不知如何作答,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唯一不同的是,盖聂对端木蓉心怀愧疚,而她爱的人,永远不会愧疚。
      “端木姑娘。”又有人从屋里出来。
      端木蓉一愣,心里的最后一点儿柔软像是被鹿角撞上,泛血生疼。那人是盖聂,说话都带着谦谦君子之风,火候拿捏得分毫不差,就是这样的男人,把她的心彻彻底底占据了,再也容不下其他。
      “盖先生。”端木蓉说。这个称呼,显得客套而疏离,这才是端木蓉应该说的,她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极为满意。
      三个人,三种立场,如今都聚在鬼谷,也算是上天降下的一个笑话。
      “我听说,端木姑娘这些年行医,都是远远避开云梦大泽,这一次,为什么破了例?”夏萧歌捋过自己的头发,看似优美的动作,却遗漏了最关键的部分——在她耳际,留有几条白丝,刺眼鲜明,可惜,她自己都没发现。
      “有人请我来,我也必须来。”不同的人,相同的话。端木蓉复述着当年墨家机关城里盖聂的说辞。一句话说完,像软刀子一样割心,盖聂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甚至是他说话时的神态、动作,都分毫不差。
      夏萧歌一愣,端木蓉果真已经变了,只是,卫庄如何肯定她愿意前来呢,这样的处境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是卫庄赌性坚强,亦或是他早已看破了一切,在等待着冥冥中的结果?
      夏萧歌不知道,但她想知道端木蓉是不是这场戏中陡然而起的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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