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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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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玉梅本不许她出门,但阿缘趁她忙,抱着手炉偷偷溜出去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她住在夏国皇宫一座看守严密的精致宫殿里,身边的人都称呼她为皇后。可她从未见过别的妃嫔,也无法踏出宫门一步。
玉梅告诉她,她身子不好,太医交代过须得静养,是以皇帝下令不许她出宫门。
皇帝每天都来。阿缘并不太喜欢接近他——她不记得他,即使两人是夫妻,对她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既是夫妻,自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但阿缘从不许他碰自己,坚持分被而睡。
他是个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人,可居然从未因此发怒。
守卫最森严的便是几处宫门,侍卫们斗篷上堆着白色雪花,但他们仍笔直地站在宫门前,一看见阿缘就放下手中长戟横挡住她。
“皇上有令,请娘娘莫要出此门。”这些侍卫语气虽然恭敬,却只会面无表情地重复这几句话,无趣得很。
“若本宫一定要出去呢?”阿缘斜睨了他一眼。
“请恕属下不能遵从。”那侍卫仍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让开!”阿缘冷声道。说什么她身子不好不能出门,这种话她才不会信,莫不以为梁国皇宫没有太医、她是可以任由他们糊弄的?
原先不质疑,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可等了数月仍没有看出丝毫苗头,阿缘是等不得了。
他们似乎是将她监禁在这里了。她堂堂梁国公主,岂是可以任人揉搓的?
那些侍卫虽然毫不肯让步,手中长戟却是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她,似乎很怕伤到她。
阿缘拿准了这一点,硬往前闯。果然,尽管他们的话说得那么不留余地,眼见着她往刀刃上撞,他们便不得不避让开,令她轻易闯到了门前。
见她的手放在了门环上,侍卫终于有了点表情,恳求地说道:“请娘娘不要让属下难做。属下不过听命行事,若娘娘踏出这道门,守门的兄弟们可就都性命不保了。”
阿缘的手顿住了。
她不过是想去外面看看,瞧瞧这位夏国皇帝究竟有什么阴谋,竟然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阿缘脸色发白。已站在宫门前,却不能推开门看一眼,她不甘心;可若是这么做了,这些人命就算在她头上了。
这一招虽然简单,但是恶毒透了。
阿缘站在那里,没有推开门,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侍卫不得不继续恳求:“请娘娘体谅属下和兄弟们。”
阿缘终于不甘地垂下了手,将手缩回狐裘里。她能怎么办呢?当真视这些人命如无物么?
正待转身离开,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道高亢的女声:“本宫协助贤妃掌理六宫,后宫竟然还有本宫进不得的宫殿?滚开!”
她想出去,还有人想进来。
阿缘望向侍卫:“外面的人是谁?”她就说皇宫里怎么会没有别的妃嫔。她是皇后,却从无人来请安,也从不管后宫诸事,这事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
外面的侍卫同里面这些一样,都只会重复那几句话:“皇上有令,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娘娘若想进去,只要有皇上手谕,属下一定不拦着娘娘。”
“你敢威胁本宫?”外面的女人气急败坏地叫嚷道:“你以为本宫不敢去请旨?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门内的侍卫侧过脸去看向宫门,露出同情的神色。
“大约是谨昭容。”另一个侍卫回答道。
“听起来似乎是个不太讲道理的人。”阿缘也很同情宫门外的侍卫,又觉得那个男人真是用心良苦,就算里面的侍卫没拦住她,外面还有一拨呢。
谨昭容发起脾气来,似乎是止不住的样子。
阿缘听到她说:“以为本宫不知道么?里面不过是个被废多年的梁国贱人,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你们这么忠心地守着她,能得到什么?皇上能厌弃她一回,就能厌弃第二回!新皇后可马上就要册封了,你们觉得她会容忍宫里有向着废后的奴才么?”
“梁国贱人”,必是说的她了;可“废后”是怎么回事?
阿缘望着门内的两个侍卫,他们却齐齐垂下眼,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整个宫殿静悄悄的,仿佛失去了生气。连平素沉稳的玉梅看起来也有些惶惶,只有女人像是无事一般,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儿。
“今日冷,怎么不多穿些?”男人在她身边坐下,见她穿着梅红薄衫,关切地问道。
殿内暖和极了,阿缘若是再穿厚些便要捂出汗来。她只是逗着那只凤头鹦鹉,仿佛没有听见男人说话,又像是不知道身边有人似的。
往日便是不愿意搭理他,也会先不情不愿地看他一眼。
“发生了何事?”男人问侍立一旁的玉梅:“谁令她不开心了?”
玉梅小心翼翼地看了阿缘一眼,垂着眼睛小声说道:“娘娘她……知道了。”
知道了为何不许她迈出宫门的秘密。玉梅没说出来的话,他自己心里有数。
“是谁说的?”男人脸色铁青:“朕说过的话,你们都当耳边风么!”
“不许对玉梅发脾气。”阿缘终于出声,却是为了维护玉梅:“不是这个宫殿里的人说的,你还迫着他们骗我,凭什么对他们发脾气?”
她说得毫不客气,他的语调便低了下去,仍是问玉梅:“究竟是谁?”
“玉梅不知道,只有我听见了。你去问你的侍卫,盘问我的宫女做什么?”
她一次又一次地忘记他,对玉梅的遗忘却不像忘记他那么彻底,也总是袒护着玉梅。
男人看了玉梅一眼,似乎有嫉妒,又似乎全是无奈。他一语不发,起身向门外走去。
“娘娘,皇上他并不是有意要骗您,他只是……”玉梅小声说道,却被阿缘打断。
“你还替他说话,你以为我不气你么?”在男人面前袒护玉梅的阿缘丝毫不遮眼自己的怒气:“我当你是最可信的人,你却帮着他骗我,你们究竟想怎么样?为何要瞒着我?”
“瞒着您是为了您好!”玉梅抬起头来,双眼微润:“是奴婢提出来的,是奴婢让皇上瞒着娘娘的。娘娘忘记了一次又一次,明明每一次都有机会翻身,却都因为知道真相而毫不在乎。既然都已经忘了,皇上也回心转意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么?皇上说过,会将皇后的位置还给娘娘,只是情势复杂还需要一些时间。奴婢不想再让娘娘在残破的冷宫里过苦日子,希望娘娘好好的,奴婢还希望皇上能为了娘娘将大皇子接回来。娘娘不记得大皇子了,奴婢却记得,奴婢不忍心看着那么乖巧的孩子在梁国受苦!”
眼泪抑制不住地从她眼中滚落下来:“娘娘当然不在乎,因为每一次娘娘都会全部忘记,可是娘娘想过身边的人么?奴婢是卑贱之人,可奴婢也是人,也有心!原先娘娘眼睛看不见,也照顾不好自己,好几回奴婢都觉得绝望极了,也想过一死了之,死了就不用一次又一次地去想以后该怎么办。可是奴婢放心不下娘娘,也挂念着身在梁国的大皇子,奴婢把娘娘和大皇子当做亲人了,再苦也舍不下。娘娘,奴婢照顾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不能体谅奴婢一次、好好地对待皇上么?”
玉梅从不大声说话,也不曾在她面前抱怨过什么,此时她声泪俱下地说出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话,阿缘才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个唯一令她觉得亲近的人。
从前的事情她忘记了,所以全然不苦恼,可她从没想过身边的人会怎样痛苦。她不记得曾住过冷宫,不记得曾经眼盲,更不记得曾受过怎样的苦,可那些日子玉梅记得,那些苦痛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经历了那么多的苦与痛,却无人能慰藉。
“对不起,”阿缘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忘记的。你别哭,你瞒着我的事,我不怪你了。”
待皇帝再回到殿内,看到的便是眼睛红肿的玉梅和面色平静的阿缘。
“朕已查明那些话是谨昭容说的。”他是来给阿缘一个交代:“朕会惩处她,令后宫没有人再敢犯同样的错。”
“她说的是实话,为何要罚她?”阿缘淡淡道:“我的确是废后,这是事实。”
男人神色有些紧张,他深深凝视着阿缘,却并没有在阿缘脸上看到丝毫异样。
“你曾经是废后,但以后不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给朕一些时间,朕一定能办到。如今朝中对梁国有些异见,朕需要时间说服他们。”
我并不是很想做你的皇后。
他从她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说出口。
男人面上浮现出喜色。他握着阿缘的手,将它们放在自己心口:“相信朕,好么?”
阿缘瞥了玉梅一眼,望见玉梅亦是满面笑容,便没有言语,垂下眸子盯着鞋面上的珍珠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