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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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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暑去秋来。玉梅清扫着地上的落叶,抬头看了看仍只能在秋千上打发日子的阿缘。
阿缘仍是素衣发辫,像个未出阁的少女,过去一年的时光未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再一次拂去了她的记忆。
和从前一样,她又会只记得自己是梁国的公主,而不知身在何处。她的眼神像少女一样天真,却也并不让人觉得不沉稳。
但她并不是全盘忘记,这是唯一能令玉梅感到有希望的事情。
譬如她虽记不得玉梅的名字,却知道玉梅不是陌生人,比起前几次已经很令玉梅感到欣慰了。哪怕除了玉梅以外的人对她而言仍然是陌生的,但至少意味着有一天她能记得更多的人。
这一整年里皇帝都没有再来过,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了,可皇帝来与不来并没有分别,因为她丝毫也不关心他来或不来。
“玉梅,真的没有花么?”连那些说不清来源的花都比他更重要些,即使一遍又一遍地忘记,阿缘总会问玉梅同样的问题:“可是我闻到香气了。”
“没有。”玉梅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同样的答案:“太医说娘娘是因为看不见,所以鼻子比奴婢要灵敏很多,能闻得到奴婢闻不到的香气。”
“这样啊……”她略有些失望,但是很快振作起来:“我们去外面摘一些花放在院子里吧,冷宫已经够无趣了,连花也没有就太凄惨了。”
“很晚了,宫门该落锁了,等明天吧,明日一早奴婢就去看看外面有没有花。”
外面自然是没有花的,冷宫周围从没有开过花,玉梅不过是不想让她太失望罢了。就算只存在一个晚上的希望,也比没有希望要好得多。
不过是等一晚上而已,阿缘很爽利地点了头。
锁上宫门前玉梅习惯左右看一看,这一看就愣住了——墙外站着一个男人。
不过这一次没有喝醉酒,空气里没有酒气。
“皇……”她还来不及行礼,男人就转身走开了,背影没入漫漫长夜里。
玉梅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墙外,又为什么一看见她就走了,仿佛怕被发现似的。但她不过是个宫婢,皇帝都走远了,她也只好锁上宫门。
隔天阿缘起床就问玉梅有没有去外面看。玉梅不用出去看也知道肯定没有,于是回答她没有花,可是阿缘不信。
“我闻到香气了,也许开在很偏僻的地方呢?再去看看吧。”阿缘很坚持:“我也帮你一起找。”
玉梅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道出去,所幸冷宫附近少有人来,不怕出事。出乎玉梅意料的是,走了没多远竟真的看见花了,有一树半开的桂花,还有一丛粉色的月季。
“如何?我就说有花吧。”阿缘很是得意,指挥着她:“一样摘一些就好,我们回去找个花瓶。等摘下的花开败了,再来摘新鲜的。”
温柔的花色令冷宫似乎也多了几分暖意,玉梅淡漠已久的心也变得有几分柔软。
“一直不开花,突然开花了,一定是好的兆头吧。”她满怀期待地对阿缘说道。
“当然是。”阿缘嗅着花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她没有告诉玉梅。
缺了她时常闻到的那股香气,那股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直到夜里玉梅才想起来——冷宫外从没有见过桂花和月季,怎么突然出现了,还开花了?
第二天她清早便出去查看,发现树下的土比周围土壤要松软些。
阿缘怕冷,然而冷宫的冬天总是什么都缺。被褥不够厚,炭火不够多,分给他们的炭火总是最差的,燃起来呛人得很。如此一来便不得不开窗透气,可一开窗风就吹进来了,将烟吹得到处都是,她们不得不经常变换位置好躲过呛人的烟。
若是遇上没有风太阳又好的天气,阿缘便坐到廊下,跟着阳光挪动垫子。
“要是一直这样暖就好了。”阿缘叹着气:“我们就不用烧炭火,你也不必一直被烟呛得咳嗽了。”
“奴婢没事,每年都这样,已经习惯了。何况有炭火就很好了,早几年……”玉梅说到一半,觉得这样好的天气不该提及不好的事,便转了话题:“外面的蜡梅树长了许多花苞,等到开了,奴婢带您去摘。”
“太好了!”阿缘很开心地说道:“蜡梅拿来做点心也很好吃呢!等花开了,我教你做点心,这样我们还能吃上好吃的点心。”
隔了几天便到了月末,玉梅照例去内府领取下个月的用度,令她惊讶的是,内府不仅补发了足够厚实的棉衣,还给了不少上好的炭火。
“真是怪事。”玉梅一边给阿缘试新棉衣一边说道:“难道宫里有什么喜事,皇上大赦天下了?”
“这棉衣好暖和。”阿缘不像玉梅那么关心来由,只是开心:“今天的炭火烧着都不呛人了。”
蜡梅开了。恰逢天晴,太阳极好且无风,阿缘便撺掇着玉梅做点心。
两人在院子里支起了桌子。阿缘回忆从前梁国宫人怎么做,玉梅依葫芦画瓢,待得点心捏好了形状,就放进蒸笼里,两人说说笑笑地守着。
蒸笼里的点心慢慢地香气四溢。
“差不多快好了吧。”阿缘掐不准时间,便问玉梅。
玉梅掀开蒸笼,有些犹豫:“应当快好了吧。您等等,奴婢去拿干净盘子和筷子来,吃一块试试就知道了。”
阿缘点了点头,玉梅便起身去了后面的厨房。
等她回到院子里,发现阿缘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站着四处张望。
“娘娘在找什么?”她好奇地问。
“刚才来了一只猫,似乎打翻了什么。”阿缘懊恼地说:“你快看看它打翻了蒸笼没有?”
玉梅这才发现蒸笼盖被掀翻在地里,笼屉里少了一块点心。
“蒸笼好好的,只是盖子被打翻了,少了一块点心。”她笑道:“大约是太香了,猫儿也馋了。”
“那这只猫可太馋了,点心正蒸着,很烫吧。”阿缘也笑了起来。
玉梅却疑惑地看向蒸笼——猫儿爬过的蒸笼,怎么还能这么整齐?
过了冬天,又是一年春时。
内府给了一些花色鲜妍的衣料,玉梅熬了几个晚上,给阿缘裁了一套样子时兴的春衫。
“冷宫外没什么人,您偶尔也去外面走走吧。”她为阿缘换上新衣,又劝阿缘在附近多走动。
阿缘当然是愿意的。平日之所以不太出去,一来眼睛不便,总归是玉梅受罪;二来玉梅怕她一不留神受伤,也不太愿意她去外面。
“这里好。娘娘在这里等着奴婢,奴婢回去取茶水和吃的来,今日就在外面坐坐吧。”玉梅选了一处通透又适宜赏风景的地方,扶着她坐下来。
阿缘点了点头。
玉梅这一去就是好久。阿缘心想玉梅莫不是出了事,可眼睛看不见不敢乱跑,只好继续等着。
感觉过去了大半天,玉梅仍然没有回来,阿缘急了,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扯下了面上的薄纱。
眼睛被光刺得生痛,发酸流泪,阿缘阖上眼,隔了一会儿才又睁开。
仍然痛,但没有方才那么厉害了。
如是几次,阿缘总算能睁眼看一看自己周围。
在前方不远处,繁盛的枝叶之间隐约能看见一座破旧的宫殿,不知是不是她住的冷宫。而她身边视野开阔,草木不曾被修剪过,自有一股蓬勃生机,比起那些刻意修剪过的树木来自有一股生机。
远处走来一个人——不,是两个,一个走得很快,另一个在他身后追赶着。
只看前面那个人身上服色,便知他必是这个皇宫的主人。
这一次失忆她没有再问以前的故事,玉梅也没有细说,只说她失了宠被打入冷宫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令她不去追问更多,也令她对复宠毫无兴趣。
连她自己也觉得惊奇,她怎么能耐得住冷宫里日复一日从无变化的日子,怎能容忍时间在破旧且被人遗忘的宫殿里流逝。
阿缘眯了眯眼——眼睛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低下头去找不知扔到哪儿了的覆眼薄纱,眼前突然一暗,一只宽大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掌心炙热,烫着她的眼睛。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眼睛?都红了!”男人斥责道:“你的宫女呢?她去哪里了?”
阿缘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掰开他的手掌。不等她说些什么,男人又开口说道:“朕知道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放心,朕不会伤害你。”
阿缘举起帕子:“我有这个。”
男人:“……”
他松开手,让阿缘将帕子系在眼睛上。
“玉梅说回去拿茶水和吃的东西,一直没回来,你能帮我去找她么?”她坦然地向他求助。
习惯了她的针锋相对,再遇上和和气气的她,男人微微发怔。
“朕带你去找她。”男人说着,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臂弯里,温声嘱咐:“慢些走,脚下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