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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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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蓉儿”的少女扶着幔子轻轻走出,她的腕儿上挂着绷带,皱眉的时候,手会轻轻捂着胸口,瞧起来脸色苍白苍白的,想是受了不轻的伤。
这丫头叫蓉儿,沅溪公主的贴身宫女,……浏阳王恨恨,心说方才他怎么就没听出来声音呢!他是见过这丫头的!
“兄长,宁儿这‘调包计’使得如何?”小公主咯咯一笑,十足像个淘气的孩子:“方才你说要治穆大人的罪?办他个护主不力?实不相瞒,兄长,这调包计是穆大人想出来的,为保宁儿万全,穆大人可真是不择手段呐——”她盈盈的目光流向穆延庭,言语中明贬实褒。
穆延庭很配合,绣春刀轻轻格挡开近身的兵器,镇定觑向浏阳王:“臣——无罪。”
“我方才在篷里都听见啦,王爷说的,沅溪掉了一根头发丝儿,便拿穆大人问责,如今沅溪好好站在这儿,没掉半根头发丝儿——穆大人有勇有谋,这一路来,几次三番舍身救我,非但无过,沅溪还要代他向父皇讨个赏,王爷你说应当不应当?”
她换了称呼,生冷,客套。就如她此时的目光。
听到“父皇”二字,浏阳王一凛,背后冷汗涔涔,今上爱女如命,若被今上知晓沅溪公主一路遇险,是他这堂兄干的好事,不知今上会赏他个车裂还是凌迟?
虽说这花柳皇帝如今命在旦夕,但终归,猛虎老矣,余威尚在。
……他还是怕啊。
“穆大人,忠心耿耿,是本王错了眼。”浏阳王终于屈服,皮笑肉不笑。
幸好他留了后招,只待今上两腿一蹬,沅溪公主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由他拿捏!
如此一想,便觉此时向小丫头服个软,赔个笑,也无甚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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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素澜,也是沅溪,真正的沅溪公主。
她奉皇命去清河县办差,还没出得清河县,便为歹人所袭。穆延庭素来谨慎,觉得事出蹊跷,便教她扮成小丫头的模样,素衣简行,化名“素澜”,一路跟着车队回宫,外人面前只称是沅溪公主从清河县捡回来的苦命丫头。而马车里的假沅溪公主,则由她的侍女蓉儿假扮。
蓉儿忠心,一路来,不知为她挡了多少刀剑,她这才保住了命,能回得昌邺。
她幽幽道:“王爷,本宫回来,欲面圣复命,可是人到昌邺城外,守城令却不识本宫旗帜,不给本宫开城门,狗胆子挺大,将本宫逼得只得在城外驻扎待命,你说,他们是不是瞎了眼?”
浏阳王面色有点尴尬。
沅溪公主悠悠踱步至浏阳王近前,深色的眸子蓄满黑夜的沉浓:“浏阳王,兄长,宁儿的兄长——你安的是什么心?父皇在病榻上等着宁儿回去呐!你不放行,可是要造反?”
公主眼中,有泪淌下。
她是想起父皇了,父皇等她好久,盼她回去,可是她已经快马加鞭了呀!却仍来不及!父皇不等她了……父皇还没有来得及向她交待怎样辅佐堂弟宸儿即位呀!就撇下她不管了!
皇帝龙御归天,在寝宫中,连眼都没来得及合上,盼他的宁儿回去。宫里人早递出了这消息,她也早知道了,可是……只能装作不知道,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还要与佞臣周旋,强作笑颜。
浏阳王本就做贼心虚,此时被沅溪一番穷追猛打,也自知理亏。心说眼下沅溪公主一介女流,孤掌难鸣,即便让她回得宫又能如何?她还能继了储君之位不成?牝鸡司晨,实违天道,皇帝再昏庸也不至于这般。
因说:“公主殿下,您冤枉本王了,本王是陛下的臣,永远都是。守城令确是本王的人,他必是走了眼,将公主拦于城外,臣,这就下令开城门。”
她乜了浏阳王一眼,轻轻从他身边走过。看似漫不经心,但在眼神交错的瞬间,公主冷冷一吟:“昌邺皇都的城门,几时开合需要经浏阳王批示?”
浏阳王低头,只见流转的裙裾漫过,摇动着在眼前漾起波纹。
公主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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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晨熹已露。
皇城飞檐走角掩在露白的天幕之下,苦苦等待它的主人归来。
沅溪公主走在最前,穆延庭永远像影子一样跟着她。
浏阳王一行随之跟上。
她知道大不好。
脚下青砖踩下,寒气仿佛能穿透鞋底,透骨冰冷;还是从前熟悉的琉璃瓦,飞檐顶,连廊层层绕层层,逡回叠重;远天之外,曙色半现,掩着禁城宫廷,美好如画卷。
但她知道,再也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
父皇已经,不在了。
内监闻讯冲出重华殿来,踉跄着几是一头栽倒在她脚下:“公主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
言毕,哭声震天。
沅溪公主的唇在微微地颤抖,眼泪无声淌下。
这一刻,她早预想过,这幅画面,在噩梦逡回时,浮现无数次。但它此刻终于在现实中如寒冬突降的雹子狠狠砸在她身上,将她的魂灵凿出了千万个孔。
她站在那里,冷飕飕的风刮过,贴面将眼泪吹干,她整张脸又干又疼。
“父皇——”
她跪地,磕长头,凄哑的声音仿佛从坟墓里拽出。
皇帝……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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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内监宫女仿佛守得了赦令,再不用苦熬,强忍着这个可令天下崩塌的秘密,无可倾诉。
公主回来了,他们的忠心便有了可托之人。
“公主殿下——请节哀!节哀——”
“陛下!皇上——皇上啊——”
一时间,哭嚎震天,绕转不绝。整座皇城,浸泡在凄喑喑惨将将的气氛中……
浏阳王懵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随沅溪公主回宫,所面对的竟是这么一出。只道淳熙帝缠绵病榻日久,早是个归地宫的命,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皇帝还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走,别说沅溪公主、三公九卿一干“忠君”之人没做好准备,就连他这个一心造反的反王夺宫之计还没准备得完全呐。
这……这等仓促,可叫他如何是好?
真是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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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王这回可是束了手脚,皇帝崩殂,举国皆举哀,他一王爷,好赖也是皇亲国戚,若是人在宫外消息迟滞也就罢了,可他身处皇宫中,与皇帝嫡女沅溪公主同时得知帝驾崩的消息,按理他该在皇宫中陪伴沅溪公主哀哀戚戚哭丧,未得公主命令,是不可擅自离宫的。
这可就糟啦,不可擅自离宫——他还怎么调兵遣将,逼宫夺嫡?
还造个球的反!
他急啊。
又不知道白达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若不成,那始龀小儿就该被群臣举荐为储君,待大行皇帝下葬,归入地宫,小镇南王沐宸就当即皇帝位,沅溪公主与诸老臣佐政,如此,还有他浏阳王什么事?
正当浏阳王急得如锅上蚂蚁,府里传来了好消息。
管家王全混入了皇宫,在偏殿寻得自家主子,便附耳如此一番说道,浏阳王眉开眼笑,悄声道:“告诉白达,天下若归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他这个羽林卫统领!”
他心中自然欢喜,白达这差事办得好,刀一出鞘,天下再无小镇南王,正统皇家已绝嗣,储君之位,能落谁囊中,尚未可知。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反了,只能一反到底。
“下密令给王丞将军,用本王令牌,急速向昌邺进发,本王若无倚仗,自然不敢贸行。大军在手,一切就都好说。”他眯着眼,尽量将事儿想周全。
淳熙帝是个昏君,这几年来,享艳福,亲芳泽,就没干过正经好事,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十载,自然没给沅溪公主留下什么好家什,朝上贴己忠臣没几个,皇帝一朝闭眼,沅溪公主就是个秃棒子,孤女没人护。
他想整沅溪,还能有几个麻烦?
就是接下江山来,北边的夷狄有点麻烦。
北夷蛮族称“北戎”,此族尚武神勇,放牧为生,马上功夫了得。淳熙帝初即位时,励精图治,北戎不敢犯。早年的淳熙帝还是个有理想的明君,在他的治理下,边疆几无战事。他甚至打算接回先帝年间和亲北戎的异母姐姐沁心公主,后又遇事作罢。其时国力昌隆可见一斑。
但蛮族毕竟是蛮族,不闻君王感召,尝图小利以犯边境。近来不知为何,想是窥见朝内动荡,北戎又结兵力压境,以期图利。
这点浏阳王就很不爽了,国力渐衰,让周遭小族都妄图犯境分一杯羹——这些可都是淳熙帝的锅啊!他要是做成了反王,坐稳了江山,还得收拾淳熙帝留下的烂摊子。
这不,王全带来了边疆的消息,提醒浏阳王,若夺宫成功,北戎不可不防。最紧要是,夺宫政变必有乱事,这北戎站在谁一派,可定天下。
聪明的,应该及早贿赂北戎王,让北戎王力挺自己与沅溪公主争天下。
如此,胜算又多五成。
“王爷,据细作来报,北戎集结大军,守在边境,正觑探朝中变故,一旦有利可图,便蜂拥而至。领大军的,乃是北戎王最宠爱的小王子,小小年纪,已久经沙场,战无不胜……”
桓凌。
他听过这个名字。此子年仅十六七,却早为北戎王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其人所领军征伐之处,敌众闻风丧胆,可谓草原上的传奇。
若真是这个桓凌领大军压境,朝廷危矣。
他浏阳王虽是个反王,可也着急啊。毕竟反事一成,这朝廷可是他的啊!这桓凌小儿若是逼他割地赔款,割哪哪儿他都疼啊!
少见他这么闲操心的反王。
浏阳王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