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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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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连天,朔风萧瑟。溪水拍岸,卷着石沙发出呜呜之声。衰草哀哀,寒鸦凄凄,野林朽木深处,埋伏着一道黑影。
岸边的女孩们,谁也没有发现异常。
素澜有些拘谨,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这样打量,她很不适应。
林芷微微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觑她。这小丫头,虽说前半生命差了些,但往后,难保没有富贵荣华。沅溪公主亲带着入宫,她自不比一般宫女子,再说,今上素爱红粉,入宫后,即便行事略有差池,今上亦不忍责罚。
最紧要是,往后这丫头必是往公主殿中侍候的,公主乃今上独女,御前走得勤,而穆大人又是锦衣卫指挥使,直接听命于君上,直属皇帝统辖,两厢里……必是常常打照面,穆大人年轻,难保不会对这年轻轻的女孩动心。
她这番醋意,连自己也未尝察觉,只隐约觉得心中不快。
穆延庭骑在马背上,眼神稍滞。
他的手轻抚腰间绣春刀,指骨间用力极甚,刀身起伏的纹路硌得手有些疼,他微微蹙眉,残阳余晖泻照身上,映出一圈楞楞的影儿。
还不回来……
他心里有些急,眼中现出少有的烦躁与担忧。
余光尽处,那少女还在溪边,与几名浣衣女使说着什么。
她的身边,齐膝高的荒草随风而动,隐约伏着玄黄的纹路……
不好!
穆延庭眉色一凝,心中紧张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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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澜觉得自己也无甚可说,便福一福,准备离开溪边,去寻公主仪仗合队。
她尚未转身,却觉身后一阵冷风刮来,灌入心口,激得她连打三个哆嗦。她还未回转神,只听“啊”的一声,有女孩儿的尖叫,直如利箭刺入耳朵,竟要捅破鼓膜了。
素澜只觉自己被一庞然大物扑倒,整个身子钝钝地砸在地上,这一记砸得狠,喉咙口涌出了血腥味……
不几时,口鼻都被喷射而出的血腥味覆盖,她直打恶心,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耳边有马蹄声转近,很快,她听见有人翻身下马。
是穆延庭。
“你怎样?”他的声音被冷风呛得微微发抖。
她知道穆延庭很着急,甚而惶恐……他总是这样。她使尽力气,勉强支起身子,想要告诉穆延庭她没事,真没事。
省得穆大人骇得小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口。
她坐在草地上,大喘了几口气。
远天之下,残阳如血,西风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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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澜……你没事吧?”浣衣女使小兰、阿婷、书琴都围拢过来,关切地问她。她们脸上,写满惊魂未定。
林芷也站在一旁,束手立着,很拘谨的样子,连头也不敢抬。
“这怎么回事?”她脸色一凝,眉梢眼角竟无半丝惶恐,与方才同浣衣女使说话时的苦女素澜判若两人。
“一只猛虎,腿上有伤,想是为山里猎户所伤,饥不择食,这才攻击了人。”穆延庭道。
素澜回身一瞧,果然她身边伏着一只猛虎,已被穆延庭一箭射杀,气绝而亡。
“穆大人手快,不然我便丧命于此了。”她音色柔弱,气势却不颓,细看时,眼角竟有几分自嘲的笑意。
这猛虎的腿上,果然有一支箭。
素澜爬过去,一箭拔下,手覆着箭羽,慢慢摸过去,箭柄刻有字。
她牵起唇角,轻一笑。
穆延庭眉色一紧:“姑娘,公主有召。”
她懂穆延庭的意思。
公主既召见,那便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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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两人慢慢远去的背影,林芷眼神落寞。
适才穆延庭就站在身边,她未敢乜一眼,但穆大人与素澜那丫头对话的一字一句,她却烙/印/心上。
寥寥几语,流畅,简淡,却又那么默契。
那个叫素澜的小丫头,远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林芷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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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离公主仪仗那么远,万一出了什么事……”穆延庭一顿,仍是后怕:“刚才,真是险。”
“是我不对,”她致歉飞快,“往后不会了。”又问:“还需多长时间能到京里?”
“快马加鞭,半日即可到。”
“那极好,”她一笑,旋即将方才从老虎身上拔下的箭递给穆延庭,“你说的猎户。”
穆延庭微愕,接过羽箭。
箭柄刻有一字:浏。浏阳王的浏。
“浏阳王?”
“这老匹夫,”她缓声笑,笑意凄寒,“陛下病势沉困,昌邺皇城之内皆不言美酒欢享,四海简素,天下皆咽。浏阳王倒好,围猎作乐,好不快活!这围猎之活物,竟还冲撞了公主仪驾!”
这浏阳王乃公主殿下名义上的堂兄,年长公主不少岁,虽也姓“沐”,实则与皇族并无血脉关系。早年公主殿下叔父娶了个平民王妃,王妃在嫁王爷之前,已婚嫁有子,这带来的外子,便是现在的浏阳王。
因此浏阳王并无争储的资格,但他司马昭之心,早有夺嫡之意,未可不防。
此番宫中有变,浏阳王早已蠢蠢欲动。
他是沅溪公主辅政的绊脚石,早欲除沅溪公主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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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行路,马劳人乏,近得京畿时,天已沉暮。
公主一行舟车劳顿,眼见昌邺在前,却被厚重城门所阻,不得已,只得扎营城外。
天空孤月高悬。夜间风寒露重。
林芷出帐来透气,却听衰草掩映处,传来呜咽之声。她壮着胆子走过去,有一人影儿趁着月光在晃。
“是谁?”她胆子大,出声询问。
那女子哽咽的声音瞬间便消止。
她走近,月光下,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是你?”
林芷大讶,月色下哀哀哭泣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所见的素澜。
她稍犹豫,便走得更近些,就素澜身旁坐下:“你为何……在此处?”在她看来,小女子素澜哪该有烦心事呀,公主殿下赏她恩典,穆大人救她命,多少的荣宠,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不说旁人,就她林芷,可是十分羡慕眼前这小丫头。
至少,能得穆大人看顾。穆延庭的绣春刀,在她身旁,想必也不是冷凉冷凉的。那不是林芷的错觉,穆延庭看素澜时,眼底有从容的温柔。
那种温柔,装也装不出来的。
素澜见是林芷,便放下戒备,柔柔地低下头,默声流泪。
“怎么啦?”林芷凑近问。
她多有私心,说关心素澜,也不全是。她总觉得素澜与穆延庭的关系不一般,素澜的心伤与不快想必也同穆延庭有关联。
素澜仰起头,将脑袋枕在膝盖上,这模样儿,真是楚楚可怜。
“想爹爹了。”
她道。
林芷心中一动,忽想起这女孩儿的凄苦身世,她是公主打清河县带回来的,听说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若真是这样,当真是惨将极了。也难怪她一个人对着月光,在这大黑天里默默流泪。
“你爹……”林芷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爹……”她目光怔怔的,缓久才说:“我爹亡故了,我紧赶慢赶,还是来不及见爹爹最后一面。”
素澜一双眼睛清泠泠的,泛着泪光,闪闪烁烁,溶溶的月色揉进了漆黑的瞳仁里。
林芷一时怔住,果然传言与实在的还是有偏差。
“你爹……将将才亡故?”
“是呀,”她噙着泪,“我随公主仪驾赶回京里,原想着能见一面了,没成想……没成想他……呜呜……”
素澜掩面,悲伤不能自已。
“你爹是京里人?!”林芷又惊讶一回。
不是说这丫头是清河县人氏么?沅溪公主去清河县带回来的么?这丫头还扯谎说她与穆延庭穆大人是同乡……
不过,这丫头确然也说过自己并非清河县人氏。
怕只有这一句话是真了。
令林芷想不到的是,丫头素澜竟是京里人,难怪与锦衣卫穆大人似是旧识。穆延庭也对她……如此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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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芷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旁有男子的嗽声。很轻微的,带着稀薄空气的微冷。
她一怔。
回头时,对上穆延庭深邃的眼。
穆延庭瞟了林芷一眼,旋即目光在素澜身上滞停。
“姑娘,公主殿下召见。”
林芷知道,穆延庭这句话一出,便是要带着素澜离开了。去帐里谒见沅溪公主殿下。
上回也是这个样子。
她与穆延庭的世界,隔着深沟洪堑。
“好,这就去,”素澜柔声道,又觑向穆延庭身旁的少年,“凌弟,你不该出来……露重,回帐罢。”
少年微伏首,默声点头。
林芷这才发现,原来穆大人不是孤身出来的,他的身旁,自始至终都跟着一个少年。这少年身量未高,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他们离开时,这少年经过林芷身旁,略抬了抬头。
林芷觑见,他的眼下,蜈蚣般趴着一道狰狞的疤……
她心中虽震颤,骇得厉害,但也知道,这少年想必也是锦衣卫。
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