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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章七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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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乔月升跑到门外的时候交火已经止了,两个兵横躺在远远的街道上,把血流了一地,也不知死活。小松看起来大为光火,高声问道:“谁在开枪?”
这边乔月升已经发觉自己原先停在路旁的车不见了,他心口里一沉,大声喊道:“月景!!”
等小松一五一十问清当场发生的状况后便皱了眉头,这时刚好有一队士兵沿着道路列队,赶来向他请示是否要继续追击,他思索了须臾,然后将手一摆,慢悠悠朝着乔月升走去,故作讶异道:“乔团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乔月升顾不得理会他,一口气奔向了马路岔口。这里距离顾公馆尚不足百米,月景不可能开车,而且这条街道由于被从夜里开始管制,根本无人敢出来逛荡,如今左右迢迢望去,皆是畅通无阻不见人影。小松在旁站定,问道:“是令弟不见了么?”
乔月升点头,急切道:“恕我冒昧问一句,刚才与贵方交火的人是谁?”
“太巧了。”
小松气定神闲地反问道:“这正是我即将询问乔团长的问题——刚才与我们在这里交火的人是谁?”
他这句话问得无比突兀,令乔月升大为纳罕。小松在他心慌神恐的模样里读出一丝的趣味来,接着不紧不慢道:“我的士兵看得清清楚楚,是阁下的座驾不顾阻拦,执意要冲破管制。如你所讲,车上如果只有令弟一个人的话,那么敢问乔团长,他在我们的管制范围内携枪开火,目的是什么?”
他的话不轻不重,乔月升却感到头脑中嗡的一声响:月景压根不会开枪,可自己着实也留了一把枪在车里,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
小松不急着听答案,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大概是我的中国朋友们记忆都不是很好,如果乔团长也想不起来的话,可能也要随我们进去屋子里,再好好地回忆一下了。”
乔月升被他搅得心绪不宁,逐渐觉察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但这个圈套又有着诸多的不合理:小松诚然是一位聪明人,他从东北被派往此处,一定是怀抱了某些目的。可是以日本人与北方政府建立起的友好关系,即便是想要拉拢乔尚山的这股势力,也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并且乔尚山敢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从峡西遣来蓝岛,大概就是为了能让他和月景聚集在一起,因此也能说明一件事情——蓝岛反而是安全的。
假若月景是被日本人盯上的,那自己昨天才算与顾家建立起关系,即便今日不来帮忙亦在情理之内,再或者独自赴约不带月景,那他这个计划就明显地要落空了。
把所有的话倒退回来说,自己若事先没有留枪或者开车,都会对这个所谓计划产生变数及影响,所以这一切的发生看来是与小松无关。所以剧院里的惨案的确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但事情接连发生,那么这件事和今天月景被绑之间,是否还有什么联系?
乔月升疑窦丛生,一时从中捋不出个共通的点来。小松瞧其不动,便上前来牵了他的手腕,他却迅速冷静下来,一点一点将手抽离,道:“小松先生,我需要马上找到我弟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请你理解。”
“乔团长,”小松似笑非笑,道:“我当然更不希望这件事与你扯上关系,可是我也需要为死去的两名士兵讨回公道,你是否能理解我呢?”
乔月升心急如焚,实在没空与他干耗下去,这里有重兵把守,自己无车无椽压根走不出去。他瞅了一眼公馆,径直甩开小松向前走去,对一直站在门口的东洋兵开了口。他问的是事发细节,小兵不认得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只好一味看向小松。乔月升不等他作出指示,转身隔在两人之间,对小松道:“我认为刚刚谭向骁有句话说的对,在中国永远是要讲究证据和理法的,小松先生,你我都不是目击者,就无从论定我弟弟是开枪者,所以我希望你肯配合我,将这件事情搞明白。”
他像一块巍峨的石头,气势拔天盖地地铺泻下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小松一顿,对那小兵道:“告诉他。”
小兵便如实道:“有个男人从同停的那辆车上下来,进入了你的车。”
乔月升一顿,强调道:“什么样的男人?”
小兵因为隔得较远,起初没怎么在意,具体也描述不准,只说这边看到有人开车就围上去,然后车里有人开枪,双方才交起火来,然后那车迅速逃出射程,具体是谁开的枪却无从知道。
乔月升回头看了看,他愈加担忧乔月景的安危,连忙问道:“那一辆车是谁的?”
小兵刚要回答,这时从庭院里跑出一个人,左手里是一件被撕烂的夹袄,右手里头拿着一封信,向小松回报是在顾良宴的书房里发现的。小松伸出手去,他便煞有介事地双手奉上,道:“东西藏得隐秘,是在这件衣服的里衬中。”
信封是常使的牛皮纸张,上面原本是用线缝合着的,但明显已经被打开过。小松拿着信封朝里看了看,抽出一张信笺来,信纸也无甚出奇,出奇的是上头空空如也,没有写一个字。
小松对此毫不奇怪,他展开信纸,稍稍对着光瞧了一瞧,便瞧出了些许端倪。他转手又去摆弄了摆弄那件夹袄,看出是一件男士的过冬衣裳,在这三伏天气里却是干燥无皱,清爽得很。他最后将东西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嗅,嗅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来。
小松忽然问道:“北条参事被刺那天,令弟是否也在剧场?”
乔月升紧皱眉头,问道:“这有什么关系?”
“那乔团长认不认得演出的那个剧组里的管事?”
乔月升见他问的蹊跷,道:“不认得。”
小松点了点头,又问道:“乔团长,顾老板的妹妹是你的未婚妻罢。”
乔月升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旁看着他不说话。小松也不急于得到回答,只道:“恐怕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了。”
乔月升冷着脸道:“我弟弟生死未卜,恕我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告辞了。”
他扭头就走,小松也不阻拦,就站在后面笑道:“乔团长,先不说令弟是否开枪杀人,这一片的辖区全部都在我们的军部控制之下,一辆车子,两个人,就像扣在网笼里的雀鸟,飞不出去的。”
乔月升停住,道:“那可否劳驾小松先生为我收一收这张网子呢?”
小松不疾不徐,仿佛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他抬头眯起那双眼睛,道:“乔团长,我刚才才说过,恐怕有件事请,要请你帮个忙了。”
两人重新进入公馆,屋子里的几个人早已被控制起来了。小松先环伺一周,发现还是只有顾良宴和谭向骁,而另外三名有男有女,一瞧便知道是管事仆人等,于是问道:“仅仅有这几个?”
有人如实报告道:“只要在房子里的,全部都带过来了。”
小松道:“再仔细搜一遍,花园里角落里都别放过,再把四围的道路封禁,一旦有人出现,马上押解!”
他说的是日本话,在场的国人里头只有乔月升能够听懂。谭向骁这次莫名遭受殃及,单独被两个人死摁住了肩膀动弹不得,他面朝小松,眼睛却看着乔月升,提高了声音道:“我说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可乔月升不好开口,特意瞥了一眼被日本人拎在手中的衣裳。
小松笑道:“对不起,谭先生,令你跟着遭受到了一些委屈。但很不幸的是,我们在顾老板的房子里找到一些东西,”他扬了扬手里所持的信封,把目光重新投向顾良宴:“不知道顾老板对这封信还有没有印象?”
顾良宴一样被人从后面反剪了胳膊,他满腹疑虑地看着那封信,立刻否认道:“什么东西?我不认得。”
谭向骁也道:“这是什么?敢不敢亮出来给我们看看,否则凭你一句话就想把人带走?”
“这是一封写给他人的信,落款人姓常,大概……”小松选择对他视而不见,道:“是个才艺人罢。”
他说话的时候直盯着顾良宴,然而对方的表情毫无波澜。顾良宴是个藏不住的人,这份安静坦白出了他的一无所知,小松道:“听说顾老板还有一位双胞胎的妹妹,为什么没有在房子里?”
听他突然问到顾小姐,顾良宴瞬间提高了警惕,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小松笑得温和,道:“这件事与顾家已经脱不了干系,顾家统共两位主人,既然顾老板不认得,那么令妹一定知道了。”
顾良宴道:“她不住在这里。”
小松紧跟着追问道:“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
小松叹了口气,背手从屋里踱来踱去,似乎在思考这个答案。过了片刻他在一名老头跟前停下,忽然问道:“你见顾家小姐了吗?”
这人是顾宅管家,从顾老爷尚在世时就担任管事,已经呆了二十余年,他耷拉着一对松弛的眼皮,木然盯着脚面,道:“很久没见过了。”
小松问道:“有多久?”
管家道:“小姐少小离家,喜欢去各地逛游,好几年也没有回来过了。”
小松点点头,他稍微侧了一下脸,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军官会意,从士兵手里拿过刺刀,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就捅进了管家的胸膛。他的动作太快,那管家仿佛还未反应过来疼痛,呆呆望着前胸那柄凶刃。军官利落拔刀,那血像瓢泼的涌泉,向上盖了老者一脸。
管家应声而倒。众人大骇,顾良宴更是呆若木鸡,屋里一时静极了。
只有小松继续向前,走到另外一个仆人前头,问道:“你最近几天见过顾小姐没?”
那人完全傻了,浑身上下抖得厉害,浑似听不见他的问题。小松用有很好的耐性,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然而还是没有听到回答。可他只等了约莫半分钟的时间,那名军官再次上前,一刀削断了那人的喉咙。
他在眨眼之间连杀两人,已经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顾良宴气得浑身打颤,开始死命地要挣脱,嘴里吼道:“畜生!!”
小松置若罔闻,仍旧往前走,下一个是名健壮老实的女人,小松依然问了她一遍问题,可女人脸上没啥表情,不知是害怕还是呆滞,仅是抬眼看了看他。小松正在奇怪,却眼瞧着她从身旁冲了出去,竟然主动撞向了军官手里血淋淋的刺刀,刀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在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血花登时飞溅出来,小松躲避不及,被沾上一裤腿。
这次连小松都没有预料得到,乔月升与谭向骁在旁更是看得惊耳骇目。这几个都是顾家多年的老人,瞬间全部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小松松弛了一下神经,缓步冲着站在最后的谭向骁走去,谭向骁没想到他会冲着自己来,不禁绷直了身体。这时顾良宴倒是仿若一头压抑许久的狮子,露出尖利明锐的爪和牙,吼道:“你敢动他试试!”
他这般急躁的反应令小松感到意外的欣喜,就在停顿之际,乔月升已经提前跨出一步,猛地摁住了他的肩膀。他这么一动作,连锁反应似的引起来全屋里人的警惕,立时有七八盏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背。
乔月升手无寸铁,沉声道:“够了!”
小松并不惧他,扬扬洒洒回了身,笑道:“我只是想要问一问顾小姐身在哪里,并不会去刁难她,为什么你们非要闹得如此难堪呢?我知道你们始终恪守忠义之道,但在我们那里,只会把这种极不明智的行为称之为‘愚蠢’罢了。”他转而面向乔月升道:“乔团长你看,顾老板的愚蠢已经将他的家人朋友全都害死了,而他还不肯说实话。你是我值得信赖的朋友,你来跟他说说,你最后一次同顾小姐见面,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乔月升拧紧眉心,周遭几乎有一千双眼睛正盯着他看,他的手仍是搭在小松肩上,在那里渐渐攥成一个拳头。
小松瞧见在他的眼睛下面透出了明艳的怒火,便慢慢道:“乔团长,你的时间可是很宝贵呀,你是忘记你的弟弟了吗?”
乔月升肩膀一震,抬脸对他道:“我没有见过顾小姐。”
这个回答令小松有些出乎意料,他脸上还挂着笑意,奇道:“啊?”
乔月升把手收回来,一字一顿又强调了一遍,道:“我并不认得顾小姐。”
这回连顾良宴都很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小松想了一想,仍是微笑道:“噢。”
然后他接着继续走向谭向骁,就在乔月升以为他再度要对谭向骁出手时,谁知他却出其不意地命人放开了手。谭向骁在生死边缘上逛了一遭,反而感觉不到任何的轻松,他活动了下酸麻的胳膊,问道:“你他妈想干什么?”
小松道:“谭先生身就南方政府的要职,我怎么能随便对谭先生不敬呢?我这就放您出去。”
谭向骁只当他又在装神弄鬼,冷笑了一声,道:“想干什么痛快放屁,先说下老子不认得什么顾小姐顾大姐,我就认得他一个顾良宴!知道他是个老实本分做生意的二愣子,你敢不敢把他放了?”
小松摇一摇头,转身又对乔月升道:“乔团长,虽然你不肯把我当朋友,不肯帮我这一个忙,但我还是要礼尚往来,告诉你一件事情:将令弟劫走的那个人,就是谭先生的朋友。”
乔月升倏尔愣住,谭向骁倒是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劫走?什么朋友?说什么呢?”
小松笑道:“谭先生的车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罢?”
这句话戳到了谭向骁的肋骨,使得他神情一顿。乔月升即刻捕捉到了这一细枝末节,也是一言不发。小松达到了目的,他大度侧过身体,命人闪开了一条道路,道:“谭先生,请罢?”
谭向骁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禁汗如雨下,最后他还是咬咬牙,看了一眼顾良宴,扭头就向门外走去,嘴里悄无声息地狠骂了一句:“操他妈的!”
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小松平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对乔月升问道:“那么乔团长呢?”
乔月升面色铁青,头也不回地跟着他出了门。
两人先后离开,屋子里只剩下顾良宴一个人,小松好整以暇地走到他面前,道:“他们两位都自称是顾老板的好朋友,可为什么要撇下自己的朋友先走了呢?”
顾良宴对他是活吞了一条虫子似的恶心,仰脸道:“我告诉你,这里不是日本,还轮不到你他妈一个东洋狗来胡闹!”
小松悠然道:“顾老板说的很有道理,可这里到底是哪里,也许得等到你能活着从我那里出去后,才能知道了。”